江南风景旧曾谙——夜航运河

傍晚，在苏州城南一座桥东侧的运河码头，我们登上了去杭州的客船。那是一种世界上再简陋不过的内河客船，由底舱中舱上舱三层构成，每个房间约五六平米，少则一两人，多则四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人与人摞着，拥挤得很。舷窗相当于监狱门上放风的小孔，探在窗口，视野不会宽过船头船尾。两三条船相互连接，由一条船拖曳着，缓缓的向黑暗里驶去。

窗子的下沿就是客船的甲板，船工们船前船后忙碌时，往往有套着水靴的巨大的脚，将小窗遮挡得严严的。有时冲洗甲板的水会很准确地溅入小窗，贴上谁的脸。运河的水很臭，在晚霞里，还可以看到被船体挤压向两侧的浑浊的运河水，有的地方甚至是深黑色的泥浆，被船头犁起，翻开，更加臭的可以。那是运河的老河底，千百年的积淀，就像运河的开凿史，从一开始就在散发着臭味儿。朦胧中，堤上暗影憧憧，像是树的影子，会不会就是隋炀帝当年游幸江南时所植下的垂杨呢？

不远处灯火阑珊处，据说就是著名的寒山寺。许多船只泊靠寺畔，夜听钟声。而我们却只能擦肩而过，无法去体会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了。要知道，八月里的运河沿岸正如李绅诗云：“烟水吴都郭，阊门架碧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朱户千家室，丹楹百处楼。桥转攒虹饮，波通斗鷁浮。竹扉梅圃静，水巷橘园幽。水风摇彩旆，堤柳引鸣驺。”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黑夜里出行，虽然可以省下当晚在苏州的宿费，但却失去了游览运河沿岸风光的机会，不能不是个遗憾。也由此可见，世上的事儿没有十全十美的。

夜半，人们受不了船舱的闷热，纷纷来到甲板借着客船行走带起的风乘凉。

运河是仅次于长江的黄金水道。现在虽没有了“点点白帆，千帆竞发”壮观场面，却多了柴油机动船拖曳数十条驳船首尾相连鱼贯前行的排山倒海的气势。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满河的渔火依然。那些靠在码头打尖的零散货船，点起电灯、瓦斯灯、马灯，全家人坐在甲板上吃晚饭。船上鸡鸣犬吠，隔水相闻，充满着家的温暖。这就是运河上船民们的生活方式，真正的人走家搬，运河就是他们的人生，船，就是家。

狭窄的河道上时时有对行的船队交错而过。这些船队多数是夫妻经营，暗夜中，女人叉着腿稳稳地站在船头，用手电筒打着手势，手电筒的光柱无规则地切割着夜空，那是运河上特有的交通灯语。错船时，女人们口中高声喊着：哎——啊————，尖尖的，脆脆的，在寂静的夜空下，划出很远很远，久久不散。船中间低矮的舱盖上，往往睡着蜷缩的孩子，终年随着父母在运河上辗转南北的孩子。看到这些孩子，我不禁颇多感慨：一千多年的时间，纵横数千里的大运河怎么就没有孩子们的后花园？放不下孩子们的一张课桌呢？

枕着无声的运河，伴着客船发动机均匀的喘息声，我在这隋炀帝曾经临幸过的大运河上，在宛若囚笼般的船舱里睡过去了。

天亮，我就会站在美丽的西湖边上，徜徉在江南醉人的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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