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温顺”和他们的可爱

本质上说，我不是一个特别温顺的人。温顺的人不会在至亲面前撒娇、任性，甚至耍无赖。但在学生面前我常常会表现出异乎寻常地“温顺”。连自己最初也没有意识到，我的“温顺”无意中成就了一些特别美好的故事，我因而也成为美好故事中美好的主角。也因此于教育成败沉浮的际遇中，最终让我慢慢地明白：宽厚作为一种美德，是对学生信赖和期待的美好回应。

我接任二（四）班班主任时，莫译已经很有些气势地坏着。从幼儿园直接进入小学的一条龙教育服务，早使他名声在外。关于他种种劣迹，家长以及老师们都耳熟能详。莫译不爱学习，喜欢讲话，喜欢拆玩各种学具，喜欢在课堂弄出不同的声音，偶尔还会在教室很安静时，突然一鸣惊人，大喊大叫。班里发生的每件坏事，他不是第一号主人公也是第二号主人公。之前的班主任以严格要求学生著称，付出很多却“收成”而大失所望之余也就频频声历色残地“收拾”他。罚站，留堂，请家长，甚至将他从教室某个角落连推带拉弄到讲台示众。可不知为什么，莫译每次都下了很大的愧改决心，但总没办法长时间地兑现。可能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又无所顾忌原形毕露，甚至还会变本加历。对莫译，原班主任感慨道，还没见过像这样“刀枪不入”的学生，失败啊！因为受到原班主任连续挫败的感染，接班后，潜意识中也就一直酝酿着一定要更强劲“收拾”他的念头。和原班主任不同的是，我采取另类的“收拾”方式。

所以，我用了整整10天的时间，来满足莫译说话的欲望。这10天里，放学后都请他留下来，任务是陪我聊天。聊天的内容大多是他感兴趣的物事，臂如他家的宠物狗，水族馆里的食人鱼等等。而课堂上我也努力给他机会让他说。然后再用10天的时间让他来拆了又装我家的小闹钟。重装后的小闹钟不能正常走动了，他很难过。我安慰他说：“没关系，小闹钟发小脾气了，所以暂时不肯走。等你再长大一点，学的东西再多一点，它一定会走动的。”

有一天，全班同学在沙坑玩堆沙子游戏。孩子们玩的很投入，大多模拟战壕、城堡、食品之类的造型。一位小女孩与众不同，她堆起两个小沙人，解释说这两人正办喜事，左边插有野菊花的是新娘，右边系绿领带的是新郎，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有谁愿意来当伴娘、伴郎、亲友？话还没说完，很多孩子就活跃参加到“婚礼”的活动中来。一伙人抢着堆糖果堆蛋糕堆小花童什么的。莫译也在其中，他在完成一枚据说是全世界最大的钻石献给“新娘”之后，突然大声宣布：“我长大了也要结婚，我要娶肖老师做老婆！”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可以听见细微的风声。我的眼睛眨了一下，旋即回答：“可以！”真地有理由表扬自己了，竟然聪明地赶在很多不满声音即将爆发的瞬间作出了响亮地回应。接下来，在一片欢叫声中我也宣称：“但是肖老师一定要嫁给一个勤奋努力有出息的男子汉，大家同意吗？”一直庆幸自己那一刻的爽快，没有犹豫，没有挪揄。我能掂量出这一回应的份量。从不相信教育神话，但我相信心与心的距离从万水千山到咫尺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状态，美好的教育状态。后来，我看到的是，莫译在学习、纪律上不断地进步。再后来，小闹钟完好无损地摆在我桌面。其实这闹钟是新的，是莫译送我的。旧的莫译说他要留着给自己用，是他修好了它。这样的结果是原班主任一直想要的，也是我最想要的。因为殊途，所以我们得到的结果没有同归。

另一个孩子呢，是位女孩，聪明活泼，但性格更像个男孩子。学习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常常考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分数，与她那个常拿满分的弟弟简真没法比。据说她父亲为此常火冒三丈，曾罚她站天台，吹了半夜的冷风。但是有一次测试，她居然考个全班第６名。按惯例，前五名的由班干部给家长报“喜讯”。“喜讯”的内容与奖状相似，但我设计的画面活泼不死板，手写的内容具体不空泛。这样的“喜讯”无论是内容还是送“喜讯”的方式，都深受学生的喜爱。所以她很懊憾很向往地对我说：“就差一个名次，要是我爸爸妈妈也能收到喜讯那就太好了！”“你很想吗？”，我说：“那么晚上请你爸爸妈妈在家，我想通过电话向他们报喜讯，好吗？”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对她父母说：“真替你们高兴，有一个这么聪明可爱的好女儿。她真的很棒，考出这样的分数很不容易的。你女儿真可爱，和你们一样，我也很喜欢她。”我知道自已所说的每个字最忠实的听众一定是她，我还知道这样说分明有戴“高帽”的嫌疑。但是比起或冷冰的鞭激或是下猛药激将，在儿童的世界里，这样的说更能激发孩子产生上进的动力；也更愿意亲和老师，接受教育；还能避免将青少年逼向叛逆。爱屋及乌不是神话，却比神话还美的故事。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她早已成为一名开朗乐观、学习优秀的中学生。

偶尔，我会为自己有那样的“温顺”而沾沾自喜。班主任工作点点滴滴、繁碎沉重，每天面对四十多名学生，难免不那么“温顺”都不为过吧。真正最为可怕的是，简单粗陋的教育方法严重伤害学生之后，却能找出很多缘由，理真气壮替自己辩护，心安理得让教育在下一次的粗暴中重复。然而，在成长的岁月里，得到老师的欣赏肯定、及时对等的回应，一定远比漠视比残酷地打击更能积极地奠基健全的人生。是的，不是所有现实都温情脉脉，春光明媚，人生要承受的风风雨雨实在太多太多，但自信却是永远的精神家园。在孩子的心目中，教师被赋予很多的理想色彩，因了这理想色彩，更容易编程运行孩子的自信。成就他对自己，对将来，以及对整个社会的信心。对他来说，多好啊！这是一个多么完美人生的开始，开始历炼做人的品质……

２００５年１０月２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