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妓女和高贵巴金

大摸古眼

在这样一个秋雨绵绵的时节，我满含热泪写下这些文字，祭奠前不久离开这个世界的两个人：一个卑贱的妓女，一个高贵的作家。

她是来自卑贱的农村，进城打工，却迫于生计卖身的妓女，为了偿还巨额债务，他和丈夫苦苦挣扎在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里，为了省钱住在公厕旁边只要五元一天的房子，每天吃不到十元的伙食，却怎么也没料到在一次业务中被丧心病狂的嫖客活活勒死。

她爱自己的丈夫，期望着早日还清债务，然后离开这个让他们伤心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山村，盖一幢房子，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过平安日子。然而她又怎么能够想到，当自己把所有的尊严和肉体都交给了这个城市，而这个贪婪的城市竟然那么残酷地用一条自行车的刹车线夺取了她的性命！那是刹车用的线啊，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往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脖子上一勒，一个卑微的生命便嘎然而止。

天真的她以为这应该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却一不小心便掉进了死亡的陷阱。她热爱生活啊，至死才走过二十几个年头，她想继续活着，活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哪怕像一条野狗似的卑贱，她也原意，只要那爱她的丈夫就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她就觉得这么阴暗的人世还有一缕温暖的阳光。

而紧接着那妓女死去的是一位沧桑老人，一位世纪老人，他活了101岁，他看过了无数次改朝换代，今天张大帅来了，搜刮之后溜了，明天王大帅又来，搜刮之后，又溜了。他经历过无数次运动，遭批斗，受屈辱，忍辱负重地活着，活了101岁啊，这是多么不容易的生命啊！

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他为了受压迫受剥削的沉默的大多数，曾经漂洋过海，曾经彻夜不眠，曾经奋笔疾书，曾经疾呼呐喊。他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缪斯，献给了自己一生热爱的祖国，他以自己手中的笔记录着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的命运，讲述着苦难人生的种种遭遇。

他困惑迷茫，他寂寞孤独，他善感而真诚，他绝望而智慧，他活在这个世纪的良心里。也许因为生存，也许因为糊涂，他也说过昏话，做过蠢事，但他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去，敢于直面现实与未来。他写了一辈子文章，竟然发现，在这个虚伪粉饰的国度里，最需要的就是说真话啊！

一个年青时那么痴情于炽烈浪漫个性张扬的追求者，为什么就沦落到只要说真话就满足的境地啊！巴金啊，你狂飚似的诗情哪儿去了？你昔日崇高的憧憬哪儿去了？谁偷走了你的热血？谁盗走了你的才气？文学怎么可以仅仅就满足于说说真话啊！这不过是一个为人的底线啊，一个稍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坚守的底线啊。但你绝对不是人老糊涂了，就不负责任地说胡话，这可是你沧桑一生的苦难箴言啊。不知道这是你的悲哀无奈，还是我们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的宿命啊。

巴金啊，你活得那么痛苦，并不比那个死去的妓女更幸福啊！在你晚年，你身患绝症，虽然你依然坚强，像所有坚强的人那样，但疼痛的袭击折磨着你的身心，摧毁你作为一个人应该具有的体面，使你不能思考不能写作，而这等于是要了你的命啊，你和你的家人商量安乐死，以一种有尊严的方式离开这个让你热爱让你伤心的世界。

然而，冷冰冰的法律不同意，自私的人们更是竭力反对。你活到已经不能是你自己的生命了啊，你连自杀的权力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你只能这么绝望而痛苦地为别人活着，颜面尽失苟延残喘而已，还得隔三岔五接受记者采访，为那些无聊的人和事当媒子，你痛苦，你别无选择，这些都是别人为你安排的作业，你不得不完成啊。

那个卑贱的妓女想活着，却不得不含冤死去，而高贵的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却不得不继续含冤活着，听任别人的摆布。你看你们是不是同病相怜啊！

感谢幸福的死神终于降临到你的头上，黑白无常拨开人们的阻拦，牵引着你的早已干枯的身子，度你回归到那个所有生命的发源地。你彻底地解脱了，不再为这个冷漠而虚伪的世界流泪。我看见你走在那个冤死的妓女后面，踏着她真情的足迹，远远地离开了我们泪眼模糊的视野。。。。。。

这世界容不下真情，这世界听不得真话。

秋雨路滑，一路走好，二位。

2005，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