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爬行在满山遍野的泥沼中，灰灰已经喊不出这个世界上最最美丽的名字了。他浑身泥浆，艰难地蠕动着，一条蛇从他身边窜过，也没有认出他是可以美餐一顿的老鼠来。
只有两只眼睛还那么四处张望的灰灰，看着这洪水之后的惨景，又想起了灰灰的口头禅，活着就好，活着真的好吗，嘿嘿？
那一夜真不应该任性，也许听从咿咿早回洞子的建议，就不会有后来的生离死别了。灰灰懊悔至极。
水淹床脚了，灰灰才醒来，拉起咿咿就往洞口冲，但水激水猛，一次次把他们冲回原处。后来，灰灰叫咿咿伏在背上，死死地箍住脖子，自己怀抱一坨石头，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
然而，出了洞子，环顾四周，一片汪洋，往哪儿逃啊？
那个时候的灰灰，其实就意识到命运的不可逆转了！但为了咿咿，他记得，自己还是拼命地向着淹没在洪水中的仅存的山顶游动，四肢机械地划着，昏黄的波浪时不时漫过眼睛。。。。。。
灰灰记得，咿咿没哭，也没流泪，平静地伏在灰灰背上。
咿咿说：灰灰，游得动就游，游不动就把我放下嘛！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我已经是无怨无悔了，真的。。。。。。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灰灰还来不及吱声，就感觉到咿咿放了手，一回头，一转身，发现咿咿在不远处拉住颤巍巍的树枝，朝他嘶哑着嗓子喊：灰灰，记住我的话！
灰灰大叫：咿咿，不，不！
灰灰奋力向咿咿扑过去，但咿咿再一松手，一瞬间便消失在灰灰的滚滚热泪之中了。
17
寻找咿咿，从肆虐的洪水卷走咿咿的那一刻开始，到河水澄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灰灰没日没夜地跋涉在山川原野，那一声声对咿咿的绝望呼唤回荡在天地之间。
灰灰想：咿咿呀，你真傻！你以为你的放弃就能成全灰灰的活着吗？你错了，错得是那样不可更改啊！
咿咿离开他多长时间了，灰灰不清楚，灰灰觉得时间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脑子里期盼着憧憬着与咿咿的再次相遇。
在寻找咿咿的途中，灰灰在一个低洼处发现了一具尸体，很面熟的样子。在哪儿见过？麻木的灰灰实在想不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活着的时候，灰灰见过。
灰灰刨开凝结在她身上的泥土，把她抱起来，准备爬出坑找一个地方掩埋。可灰灰身体虚弱，抱起来的尸体又掉了，尸体翻滚着回到了原处。灰灰只好转身回去，他看见尸体脸朝下背朝上，而腰部有一块脱毛的痕迹。他害怕了，不相信这是真的，赶紧用手去摸那块赫然的痕迹。
用手摸，用眼看，灰灰忙乱了好一阵，验证了那块痕迹的真实，眼泪夺眶而出。这时的阳光透过松树的叶子照到灰灰身上，异常温暖，但灰灰的心里却一片冰凉。虽然树上的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灰灰哭不出声。
灰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告别母亲的坟墓的，他只知道就那样跪着，起身的那一刻，他温柔地说：妈妈，等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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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漫长的苦苦寻觅之后，灰灰终于明白咿咿去了哪儿，而且知道该怎么去相会了。
灰灰明白了这些，一下子容光焕发了，瘦得皮包骨的身子也不知怎么来了精神和力气。他化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清理他和咿咿的家。先把那些已经干硬的淤泥一点一点地抠松运出洞子，然后掏出被泥沙掩埋的家具，一件件擦洗干净，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他才躺在床上歇气。
咿咿总是喜欢拔拉他的胡须，或者抚摸他的尾巴，那温柔的抚摸常常让灰灰痒酥酥的，忍不住要笑。这一笑，咿咿更来了兴趣。最后，灰灰就受不了啦，只好告饶。
可这一回告了饶了，咿咿还不撒手！灰灰笑得咳嗽起来，咿咿还不依不饶地宣告：我要让你痒死！于是灰灰在咿咿无休无止的挠痒过程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咳嗽。就差那么一点就要憋气窒息的时候，灰灰醒了。
手往旁边枕头上摸去，没有咿咿。
下床去其它几间屋子找，没有咿咿。
一个梦啊！灰灰流着泪自言自语。
19
站在桥上的灰灰很难过，觉得自己这一生，对不起咿咿，对不起嘿嘿，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那依稀模糊的父亲。
满月的清辉照耀下的灰灰，忽然感到这般美丽的世界原来是如此孤独，顽强的生命竟如此不堪一击。他想起那纵身一跳的人间女子，想起死在泥沙掩埋之中的母亲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容，想起咿咿最后的一松手，禁不住热泪盈眶。
嘿嘿呀，活着就好，活着哪点好哇！
虽然灰灰伤心了一阵子，但过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他知道自己这流浪的生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所以脑子格外清晰，昔日的那些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事儿，一件一件地浮现出来，令他十分欣慰。
最让他满意的是，他竟然想起了和咿咿的第一次相识。
那是春天的一个夜晚，他从嘿嘿家里出来，一路哼着小调，发现她在路边坐着，手里摆弄着一朵小花。他就停住脚步，也停了歌声。
没想到她扬起漂亮的小脸问：怎么不唱了？
望着她眨巴眨巴的眼睛，灰灰脸红了。
灰灰问：我唱得好吗？
咿咿说：你这歌声在老鼠王国可以排名第一，不过嘛，是倒数第一，哈哈哈哈。。。。。。
灰灰愣在那儿，咿咿起身跑，跑出很远了，回头大声说：但我喜欢！
此刻，咿咿那哈哈大笑的面容就荡漾在桥下的河面上，灰灰看见了，就张开四肢异常兴奋地往下一扑。在入水的那么短暂的时间里，灰灰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时刻，他已经体会到了鸟儿飞翔的神圣快感，实现了梦寐以求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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