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错误

作者：水杏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

我在一所区直中学任初三毕业班班主任，无论班级管理还是教学成绩，自认为工作勤恳努力，颇得领导赏识。特别是进入初三后的几次区直模拟考试中，全班成绩一直在全区毕业班高居榜首。但春节过后出现意外，有位同学辍学跟亲戚到外地打工。在郊区学校里，流失率是考评学校和班主任的一个重要数字，其他几个班也出现了流失，相比之下我班是最低的。

无巧不成书，好事看巧坏事同样看巧，这巧中本就有必然性的存在，今天不巧或许明天就巧，否则怎会演绎出各种好事或者巧生许多荒唐的错误呢？从恢复高考、中考以来，优秀生大概是各个学校不惜重金甚至互相贬低争夺的焦点。几处区直学校特别是与市直学校的争夺使区教委领导想出高招，在全市通考前郊区里先考，通过这次考试把优秀生瓜分进各区直中学，剩下的中游生再参加中专考试。那一年区教委领导大概像当时的我一样脑袋进水。全区一万名毕业生竟在各自学校考试，而且没有准考证，只是班与班对调，不同学校老师对调。这样，即使从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模狗样的参加考试也不会有人看出。

提前三天，学校领导下达考试安排和要求。老校长在会议即将结束时意味深长地说：我们那些流失的学生怎么办呀？那些也要算分评价的，一个流失生就是零分。我想，能找回来的尽量找来让他们考，他们实在不想回来，可以管他们饭或者给他们些钱，能考一分算一分。找不回来的也别空着，动动脑子想点办法吧！

能想什么办法？明摆着的，找人替呗！聪明人还需要多说吗？我们几个班主任一合计，这次考试只是郊区学生，从市里找不就得了。大家的目光刷地集中到我身上：找你在市某中学教书的姐姐呀！

我们几个老班很慎重地和老校长说了这个想法，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姐姐也教毕业班，而且是重点班，听我这么说她本不同意，但架不住我磨蹭她，终于拿出成绩单让我选了。我多了点心眼，只找了六个在她班属十名以后的同学，然后自己掏腰包在饭店好好请他们撮一顿，并慷慨激昂地讲了这次行动的目的及意义，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你们去参加考试是一次绝好的锻炼机会，很多人花钱找也找不来的！回到学校我没有给同事、校长讲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时，我觉自己特伟大特无私，为学校荣誉花两个钱算什么，我自己被自己感动着。我班留了叫郑娟的同学，但我没有让她顶流失生，而是鬼使神差地让她替代陈凤，陈凤则在试卷上写上那位流失同学的名子。

本已是错误，让郑娟再替陈凤，这无疑把错误推向极致。没有想到郑娟发挥考试特好，一下子考了区第九十八名。也就等于说陈凤考了全区第九十八名，虽然那不是陈凤。

我高兴吗？高兴！我班没有郑娟，总评成绩已经是全区第三名。我高兴吗？哭笑不得！陈凤怎么办？按她的成绩，考职业中专也很勉强，能让她上重点高中吗？我坐卧不安，找到了老校长，这一切他是知道的。他肯定地说：必须让陈凤上！否则，马上就露馅的！在学生中也不好交待呀。我清楚老校长的担心，因为在这次考试中，顶替考试的现象在很多学校都出现了，教委领导很生气问题真得很严重了。据说教委领导在校长会上愤怒地喊道：凡是考了不上的学生肯定就是顶替的！必须把这些人查出来！是校长处分校长是老师处分老师！

我问陈凤，她竟一口说非要去那所重点高中，尤其她父亲听到女儿考进重点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早就给她准备了上学的钱。实际上陈凤家境很差，母亲已经病逝，她和父亲相依为命。我曾想劝她考职业中专的。但现在-----------

玩戏法的跪下了，没办法，只好让陈凤去。不到二周，陈凤回来了。进高中第一次摸底考试，她全班到数第一，那所高中指给她两条路：要么退学，要么交一万五。她交不起那么多钱，刚开学交的那八百元钱也是她的父亲东借西借凑起来的。

陈凤退学后，我找到了那所高中的校长，让他必须把陈凤交的八百元钱退出来。我说如果不退，我宁肯丢人也把这次考试的问题抖落出来。钱全部退出，我又加上二百凑成一千给了她，并找了个熟人把她安排进某所职专，我说不清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那一年，按成绩和升入重点高中的学生人数，我拿了不少奖金。老校长荣获区优秀校长，学校被评上区教学先进单位，有两名毕业班班主任获优秀教师称号。当然这里边没有我，也没有人想到我，我请学生吃饭、打的的钱也不会有人想起来给我报销。大家异口同声说这次考试各个环节相当严格成绩相当的真实。

敲打键盘到此，有个声音在发问：是不是觉得没有评优、没有给你报销很委屈呢？我沉思着把目光投向窗外。我明白，自己心里清楚、坚定得如同秋阳下的天空干净、硬朗。但我却很恐惧，一个极端荒唐的错误对当时的我来说，为什么竟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它的荒唐，相反却生起那种甘心奉献的热情和悲壮呢？在我过去和未来的工作生活中，发生了或还会发生多少次这样包裹着太阳光辉的荒唐错误呢？

200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