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欺生到杀熟

                                                 大摸古眼

我们的社会自古以来都是一个讲究人情的社会，这一点无论是民间思想家还是庙堂思想家，都一致同意。因为人情，也就是关系到了位，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做。甚至连喝酒也要讲的，早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后来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增广贤文》是中国人的圣经，其中流传得最广泛的有两句话，一句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另一句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两句话鲜明地表达出了传统中国人重感情的生活哲学。

所以，不管官员心肠多么歹毒，不管商人怎么怎么奸猾，他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欺骗自己的亲朋好友！连黑道混着的袍哥大爷们也供着最讲仁义的关羽的香火，可见无论黑道白道都认同亲情友情。

当然，古眼绝不是说古中国人完全是一个个诚信的标本。他们要行骗，而且骗术也堪称国粹。但他们为自己划定了一个底线，那就是只骗没有感情交流的陌生人。哪怕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哪怕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一当他回到亲情友情圈子里，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很可能比常人还常人。

水浒里写宋江因杀情人而出逃，结果又栽到清风寨，强盗要残忍地剜出他的心肝来下酒，这时宋江一句“想不到我宋江就死在这里”救了自己。一听说是及时雨宋大哥，强盗马上“有眼不识泰山”了，马上“闻名不如见面”了，便待若上宾。

——小时读到此处，一是特别羡慕宋江，二是觉得强盗可爱。现在想想，宋江值不值得羡慕姑且不论，强盗有什么可爱的呢？他对宋江的好情好义完全不能掩盖他内心的残忍嘛！但他毕竟在听到宋江大名之后放下了屠刀，残忍被仁义战胜了。

欺生，所以朝廷里有那么多朋党，江湖上有那么多帮派！毛泽东总结得好：“团结就是力量”嘛！当然国家大了，各地闭塞了，统治者分成这个帮，民间分成那个派，一点不稀奇，欺生也就好像是应该的了！大家就靠着小圈子的那份夜郎自大温暖着冷漠的人性，延续着可以存在下去的灵魂香火。

然而如今信息畅通了，交通便利了，地球已经缩小成了一个村，而我们的广袤的国土，也就一个弹丸之地而已。人与人的往来可以说实在容易得很。“才引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不再是伟人们的专利了！也就是说熟人圈不断扩大，陌生人不断减少。这就给我们传统的欺生带来了难度。

何况经过几千年的欺骗传统的耳濡目染，我们早已牢记了“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至理名言，再加上我们可爱的媒体成天传授如何识破骗技，所以如今的中国人防骗能力天下第一了！

欺生越来越没市场了，或者说成本越来越高了，怎么办？内心的行骗本能蠢蠢欲动啊！杀熟吧。亲戚朋友有感情维系着，骗个冷不防，那简直就是百发百中。而且不但成本低风险小，即使败露，也还可以用亲情再骗得原谅的。发展到极致的就是这些年时隐时现的传销：为了一己之私欲，上骗父母长辈，下骗兄弟姊妹。。。。。。骗得是毫无人性啊！

问题是：要一个只欺生的人转变意识去杀熟并不难，难在要一个群体都放弃自己的价值底线。你想当年日本侵略我们，从武力从经济从文化各个方面展开攻势，历时八年啦，也没能改变国人的信念嘛。而这从欺生到杀熟的转变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儿，个中原因让古眼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那些“人欲横流”的资本主义社会并不比我们这儿更残酷呢？看了不少专家的文章，有说市场经济必然的，有说市场不充分的，有说人口包袱大生存空间相对小的，有说教育太差劲的等等。这些解说似乎都有些道理，但好像都缺乏说服力。

有一天与一个老者闲谈，他曾经是右派分子，谈起坎坷一生，他感慨万千，说：文革受苦受累，其实都过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一点他永远不能释怀，那就是儿子与他划清界线，还揭发他的所谓罪行！骨肉相残啊！你看看文革中长大的这一批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或多或少骨子里都缺少温情的。。。。。。他们对家庭没多少责任感，对社会大多持一种造反态度，一有机会就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的。

古眼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想，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中坚，正是这批骨子里缺少温情的人啊！难怪他们能够那么胆大地开拓进取与时俱进，说什么“我是流氓我怕谁”，说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难怪他们敢于从欺生顺理成章地杀熟，难怪他们那么肆无忌惮从不担心天打雷劈。。。。。。

                                             2005，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