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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几年,我想我算是落魄的。形单影只的穿行在这个城市宽窄长短各自不同的街道。 看见这条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青砖砌成的墙斑驳不堪的矗立两侧。我走在里面。 晚风很凉,很多扇门开始在风里有意无意的关闭。是该蛰伏的时候了。我穿的衣服足够,所以在这样的一条街道,即便没有属于我的门,我还是可以过夜。 确切的说,我是喜欢上了它。原因即使让我自己来揣测,都是极为神秘的。我在那样的暮色里,竟然嗅出了属于它的阳光的味道,很浓烈,很饱满,有些妇女在拍打棉被,那些灰尘出来了又进去,在日头下面飞舞。
这个城市与这个城市所有的女子一样,渐渐的瘦着躯体,瘦到了末尾,就形成这样的一道一道狭窄的街。 未央街10号一直开着门,来往的人也如那些灰尘,出出进进。我始终可以看见一个头梳羊角辫的女孩,红着脸颊,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她有个很丑的外婆,她只有那么一个外婆,她看见外婆那双老迈的手在扑打棉被上的阳光,那些灰尘出来了又进去。
香烟生意总是不错的。我能够看见那些青灰瓦片上舞蹈的烟,还有那些男人们指尖上燃烧的夜。未央街有一种缺氧的陌生弥漫,然而我却似曾相识。 那个女孩还是坐在那里,并且渐渐的长大。辫子开始垂过肩膀垂到腰间。脸上的红晕褪去,换作一种特殊的苍白。那个外婆不知什么时候拐了个弯儿,便与那些黎明的光线一同消失。
“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在我慌张让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男子也让开了自己的身体。于是那个女孩的脸上,在正午不瘟不火的阳光里,出现了少有的红。 我意识到她没有和我说话。 她只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告诉那个站在店口的男子: “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男人买了一盒烟,笑着钻进了隔壁的一条巷道。拐弯的时候,他望见墙壁上未凋的紫藤萝,发出隐约的一声微笑。那个女孩在他的身后继续晒着太阳,只有我看见了那次微笑。
我开始想起我的某些未完成的事情,有人说,一个人的生死时间是被掌控好的,而那些已经开始的事情也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掌控着,必须完成。 而有些事情注定无法由自己完成。
女孩爱上了在那个冬天坐在店口,微笑的数落着很多过往的人: “你…恩…说的就是你…挡住了我的阳光啊!” 他们都会有些不屑的别开身体。 她爱上那些斑驳的光影,透过青灰瓦片折射在地下的样子。那密密匝匝的灰尘,只在日光最好的时候无处遁形。 她的睫毛渐渐起了薄霜。很多扇门开始在风里有意无意的关闭。未央街10号的门却一直开在那里。我知道我可以在这个地方过夜,过一个暖暖的夜,因为我的衣服足够。
女孩找出一件很暖的毛衣,铺在腿上。有个下午阳光不错。 那个看见藤萝花的男子又经过这里。 “你在这里?” 我走到那个男子的前面,试图挡住他的阳光,帮他回忆起某个下午。 然而我走到前面,阳光射向我,我却挡不住它们。那些阳光如碎屑般的铺开在他的双肩,让女孩看起来,觉得那是一个异常美好的剪影。 “你…是挡住了我的阳光。” 我听见女孩在很近的地方,如此说。
我在未央街上游逛的日子,那个女孩急速的苍老。像某种苔藓类的植物,在阴霾的背光处生出一颗颗的泪珠儿来。 那天停了电,通知出了好一阵子,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早已备下的油灯。我在那个屋子摸索着,没有一点给我光亮的东西。日子很冷,风也很冷。风把屋门吹关了。我听见一台旧式唱片机里放着一首歌曲——《我永远怀念你》。 群鸟啪啪的飞过屋顶。
卖粘米糕的小贩,踩着日头的尾巴走过来。那味甜得象晃动的碎花门帘,就是有些凉,象院子里两个季节未动的井。
我已经不太记得前生的事情。我只是记得一些凉,一些日光,还有那些在风里有意无意次第关闭的门。我隐约想起了那些未完成,那些本该华美的下午,都从我平淡冰冷的指尖缓缓的流去。 我租了未央街10号的店铺,这是个不错的门脸。来往的人如妇女们拍打的那些棉被上的灰尘,出出进进。外婆死去不久,我需要自己独立生活了。我喜欢那些买烟的男子,迷上那些手指上燃烧的夜晚。
我在门口站着,观看正午阳光下飞过的鸟群。有个男子从门前经过,在我身后站立了很久,轻轻的和我说: “喂,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他从此便经常的来。每次的微笑都有着某种让我熟悉的温暖。他说等春天来了,就带你去看紫藤花,和这里不远的。
外婆在死前告诉我,一个人的生死时间是被掌控好的,而那些已经开始的事情也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掌控着,必须完成。
※※※※※※ ![]() 《爱尔兰的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