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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树
[楼主] 作者:元杰123  发表时间:2003/09/04 02:44
点击:360次

    幼时听过一个故事,当时很感动。一直寻思凭记忆和掘劣的文字组合将其记录下来……

    窗外的蝉鸣令午后的教室很安静,夏风拂过,课桌上的书本纷纷翻动,讲台上戴眼镜的历史老师的讲课声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一切都似乎在催人入睡。

    婉莹也感到有点儿失神,连忙伸手揉揉太阳穴,随着老师的讲解翻动书本。心里十分佩服班长的本事:班长上课基本是不听讲的,上语文课就看《故事会》,上数学课时看地理、历史书,但他各科的成绩却是全年级首屈一指,多次代表学校去市参加有奖比赛。婉莹从农村调来昌河县这个学校也有两年了。县城里人很欺生,她初来时穿着朴素,很多同学寻她开心,现在好多了。当时那个见义勇为的班长的话如在耳边:“乡下人怎么了?既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就应该团结。我就是农村上来的!”

    班长现在在干什么呢?婉莹看到左右两边同学大多都趴在桌上睡觉,有一个竟打起了呼噜,声音虽然小,但教室里实在太静了,年轻历史老师的神经立时大受刺激,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同学,呼声立止。婉莹嘴角含笑看着前排的班长李辉,李辉正在本子上用钢笔飞快地划着。婉莹写了一张字条揪成团丢到前桌,李辉愣了一下,抓在手里悄悄打开看:“老师注意你好久了,数学题回家再做吧”。

    下课时,李辉被老师带到办公室里去,许多同学跟着去看热闹,被老师板着脸赶散了。婉莹独自坐在树荫下,看着十几米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透过布满灰迹的窗户,可以看到李辉站在办公桌前低头擦汗。他怎么这么热?凉风徐徐,婉莹不禁想道。

    李辉走出来时,婉莹迎上去,问道:“老师骂你了?”

    “没有,就是说了两句,说我是班长,不该在历史课做数学题,应该起到带头作用什么的。”李辉说着抹脸上的汗水,忽然问:“有没有两毛钱?我买一瓶汽水喝。”

    “你上次还欠我……”“行了行了,我去喝自来水!”他不耐烦地挥手。她低下头说:“好吧,我身上没钱,铺子老板还欠我五毛。”

    两人快步走到操场边的货摊前,老板开了一瓶桔子水,婉莹接过找给她的三毛钱,看李辉仰头咕汽水,便犹豫地说:“你要记得还我哦。”李辉只顾着喝汽水,没回答,一口气喝了半瓶。她指着花坛前的台阶说:“那儿没太阳。”

    花坛前有两棵碗口粗的梧桐树,开枝广阔,叶片浓密,几乎遮住了整个花坛,婉莹咽了几下口水,看着他大咕了一口汽水,舒畅地长叹一声,她笑起来。

    这是1982年的夏末,婉莹小学四年级,10岁,李辉11岁。

    在以后有限的岁月流逝中,婉莹无数次试图让自己相信,李辉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在最纯真的年华里有李辉,有她,还有无尽的欢笑与喜悦。

    元旦前数十天里,同学间互赠贺卡的气氛已非常热烈,五分钱一张的64K幅面的硬纸贺卡在小学校园里如雪花片飞散。婉莹送了几张给代课老师,再与朋友们互赠,虽然说买这些卡片花了不少钱,但每当收到同学的贺卡,仍然难免满心欢欣。当她的贺卡送到李辉的手上时,李辉课桌前摆着一大叠几十张空白贺卡,正在埋头写祝福语。她便暗暗期待,不知李辉会给她写什么样儿的句子。

    一直到元旦联欢会前天早晨,李辉的回赠还没有送到她手上。她有点奇怪,心想是不是李辉忘了她的一份。早操后的20分钟休息时间里,李辉从办公室出来匆匆奔进教室,婉莹正在看美术书上的彩图,啪的一声,一个小本子丢在她桌上,她诧异的抬头看,李辉笑着看她。她拿起小本子,是一个制作精巧的三层折叠的贺卡,三张贺卡被厚白纸粘起,白纸间空上画满了花树与彩色房子,尾页的贺卡“赚予”处用天蓝钢笔写着:“学习进步,快乐,健康!”这一瞬间,她感到鼻子酸酸的,似乎眼泪快要流出来。

    李辉说:“就做了两个,一个送班主任,一个送你。怎么样?我画得好看吧?哈哈。”

    下午上学时,李辉看见许多同学围着操场边一棵大槐树大叫大嚷,他走近前看,四五个同学围成一个圈,圈里站着婉莹,正在不住用衣袖擦眼泪,想夺路逃跑,都被同学挡住。

    “女生爱男生,不要脸!女生爱男生,不要脸……”同学们散乱地叫。

    “你们干什么?”李辉叫道。

    那几个同学哈哈大笑,一哄而散了。婉莹这时蹲在地上抽泣,抬头看了李辉一眼,转身面对树从衣袋里取出铅笔刀,用力在树干上割刺,这时他看到树上刻着许多“李辉”,他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看着她用刀将树上的字一个个割划掉,一边划一边用另一只手擦眼泪。

    她划了许久,李辉不说话看着那棵树,这时上课前的预备铃响了,他说:“婉莹,上课了,我们去上课好吗?”她不回答,握铅笔刀的手因用力而显得苍白。他又说了一遍,见她毫无反应,上前一步,夺手抢过她手里的铅笔刀,她愣愣看着他,他在树上一个“李辉”后面用力地慢慢刻了几个字:“喜……欢……婉……”字还没刻完,她终于哭出声来。

    许多年后李辉站在别墅的阳台前对妻子说:“许多年前,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喜欢一个女孩……”妻子注视他悠远的目光,温柔地抱住他,“我知道,但是已经过去了,她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他回头看妻子的眼睛,那里面有怜悯,有宽容,还有无尽的温柔的爱恋,他忽然有种将要痛哭的冲动。他觉得在当时的年龄,自己能够做到当着婉莹的面告诉她自己喜欢她,除了证明自己早熟之外,还证明自己有领导才能,有掌握全局、控制人心的能力。

    “李辉喜欢婉莹”!这件事闹得全校知闻,班主任听说后只是一笑置之,连连摇头:“屁大的孩子。”语文老师却把他两叫进办公室里一顿训话,婉莹脸红红的低头不作声,李辉顶了一句:“我是喜欢婉莹啊,我又没做错事!”语文老师大怒,之后又是一番思想教育,为了让两人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最后决定:让两人把整本语文课本各抄两遍。

    出办公室李辉笑说:“就当是练字!”

    转眼间进了初中,两人又分在一个班。李辉品学兼优,婉莹常觉得他是读书的天才,看他学习不经意的样子,各科成绩都在年级评比中名列前茅,并且一手篮球打得漂亮,小小年纪却已有170公分以上的身高,常与高年级学生在一起打篮球,初中二年级时进了校篮球队。篮球场上的舞步飞旋不知吸引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眼珠。在一次参加市篮球比赛前一个月,婉莹便开始积攒零用钱,她父母在街道旁摆水果摊,做生意的时间很长,没什么精神顾到她,零用钱倒是非常大方地给。她凑足了路费,独自坐校篮球队下一班车尾随了去。

    城市街道的宽阔与人流车流的汹涌令她头晕目眩,小小的身子站在车站前,胆怯的不敢过马路,犹豫了好久走到一个岗亭前,鼓起勇气问明了篮球比赛场,是在市体育馆,距此两站路。她弄清方向便不再问人,也不搭乘公交车,一路大步行去,清晨灿烂的阳光追随着她的步代,这两站路好长,在她意识中几乎走完了一生中的青春年华。

    十月的天气,暑气仍未褪尽,她到达体育馆时,汗水已湿了长袖衬衫,门卫却不让她进去了,说比赛早已开始,闲人免进,她轻声解释说自己是队员的同学,不是闲人。可能她说话声音太小,年轻的浅蓝保安服式的门卫嘴里含着香烟,嗯嗯几声,没理她便径自进门卫室去看报纸了。

    她静静站在体育馆外,听到一阵阵欢呼声与叫闹声不断传出来,不时抬腕看卡通电子表上的时间,心里暗暗祈祷。阳光逐渐向她身体逼进,她随着避到背光的地方,轻风吹过,轻贴着身体的汗湿的衬衫发出丝丝寒意。

    时间似乎流速极缓,直到体育馆大门蓦然展开的时候,众球员与观众蜂拥而出。几乎是偶然,又似乎只是一雯间,李辉的目光掠过人群与婉莹的眼睛相撞,他大步奔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叫道:“你怎么来了!”

    “就是想来看看,他们不让我进去。”她在他怀里脸上立即红了,轻声说,“赢了吗?”

    他注视她,放开拥住她的手臂,眼眶湿润了,良久说:“赢了,大获全胜。”

    在学校与婉莹的家之间有一条约三百米的鱼塘,一条枯槁的独木桥横跨塘面,鱼塘的水极为混浊,这是条近路,从学校后门走出去便是郊区,步行约两百米便到了独木桥。李辉常在放学后与婉莹越过木桥,在鱼塘边用竹枝绑起鱼钩钓鱼,夏天时便钓龙虾或是青蛙。这时初中生早恋现象在学校已屡见不鲜,同学们见他们天天成双成对,流言碎语自然很多,李辉生性向来一意孤行,只是劝婉莹别理同学们的看法。婉莹其实并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知道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便过得很快,很快乐。

    临近寒假的一天,天气阴沉,放学时冷雨如烟,飘洒间笼罩了回家的路,李辉没带伞,撑着婉莹的伞遮住雨水,将她送到家门前时,便握着伞转身准备回家,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回头看她,她目光凄迷,他走近按住她的肩问:“怎么了?”

    “我喜欢你。”她声音极细极小,可是他还是听到了,这一瞬间感觉她无比脆弱,强烈得想要去保护她。当他的唇印在她唇上时,感到她身体都在轻轻颤抖。许久的岁月过去了,他想到婉莹时便想到这一天,想到那一吻,只是唇角轻触,记忆却痛入骨髓,他常常问自己,是否当时没有回头看她,她的人生就会改写?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女人心本是海底针,更何况是婉莹这样温柔而内心深不可测的女人——即使那时她只是个孩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李辉身任农行营业部主任的父亲因上级安排,在李辉初二下学期初时,要调去市农行担任信贷保险科科长,这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父亲便着力安排全家迁居的事宜,之前已在李辉所在学校办好学籍证明和转学手续。

    “明天我就要走了。”在学校花坛的树荫下,他沉闷地说,婉莹对此早有耳闻,看到她竭力忍住眼眶中旋转欲下的泪水时,他急忙说:“我会回来看你的,也不远,暑假我就接你去我家玩,好吗?”她不说话,坐在花坛的大理石边沿上,泪水终于淌下脸颊,他急切地伸手给她擦拭。

    李辉刚去市里念书时,婉莹觉得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虽然对功课依旧认真,但总觉得生活中似乎缺了点什么,她在班上话很少,此后更是除了课堂上老师提问外,根本不与任何人说话,朋友自然是几乎没有。不时收到李辉的来信,多是殷切期望她学习进步,以便能考取市重点高中,到时候去市里两人又能在一起念书。

    暑假时李辉来昌河县婉莹家里找她,正巧她去了乡下奶奶那儿,两人没见到面。

    1988年初夏,婉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市重点高中,想到即将能与李辉见面,这个暑假便显得无比漫长而焦急,9月份开学时,县里的市重点中学学校正式申办成功,婉莹被算作是县里的第一批重点中学生分进去,依然还是在县里念书。李辉来信说他也考取了重点高中,但是在市里。并附言说现在开始了解缘份是个什么东西了,他决定努力学习,争取进北大或是清华,到时或有见面之机。最后说读书之余非常想念她。婉莹看他信中斟文酌字,虽竭力表明思念之情,但仍难掩一个初为城市人的得意与飞扬洒脱。

    她一直想给他回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两人进入高中后便无形中多了一层隔膜,她并没想过考进名牌大学,只想见他,和他一同念书。自此后李辉没有给她来过信,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日月如梭,1993年婉莹毕业于南京师专,分配到县里父校中学,执教语文。上班第一天写了一封信给李辉,简约说了自己目前的情况,一月余信件被打回,信封上几个深蓝色印刷体大楷:“该处无李姓此人。”

    校长是个超过退休年龄的老好人,既曾是婉莹的老师现在又是她的领导,常说笑着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每当此时,她总是脸红红地不说话。执教的工作也很容易就适应了,或是她的性格本就适合这份工作,看着学生们青涩的表情和故作老成的样子,便感到人生不过如此,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从憧憬中走出来,逐步趋于平淡,直至老去病死。

    倏忽数年过去,父母眼看她年近而立,却从没交男朋友,看她性格内向,从不刻意结交人,便有了焦虑,寻思找人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她对此不置可否,逼得急了,回一句“你们少给我操心”。

    老校长终于被几个年轻气盛的老师给告到了市里,说他早过了退休年龄,却始终不退,市教委责令县教育局对此进行调查核实,经月余,批准校长退休,教导主升任校长。老校长退休当晚邀婉莹去他家里吃饭,抨击了一番国内的政策体制后,慨叹世风日下,劝她还是去市里发展,“小地方人际愈加复杂,大地方反而要好些”,并说自己在市政府有些老关系,可以介绍她去某局。婉莹并没有辞去教师的打算,她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工作,但想到父母催促自己的婚事,便决定考虑一下。

    婉莹来到了城市,初中时来此的情景如在目前,感慨万千。她拿着老校长的介绍信来到国营糖酒公司担任出纳,这是1999年,企业摆脱计划经济形态已达三年以上,国企倒闭破产的多,糖酒公司在几位负责人的改制与管理下,却意外地红得流油,她的工资待遇比较县城中学教师翻了两番。单位免费提供住宿。她的性格依然内向,办事认真,虽然话少,却很得部门经理赏识。有时揽镜自照,镜中人也在看她,似乎在问她:你需要什么?你还在想他吗?她便随着镜中人一同摇头,她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似乎活到现在,并没有迫切想要的东西,也许曾经有,但现在早云淡风轻了。

    有次看地方新闻的电视,那个正被记者大力褒扬的年轻的种子公司销售经理很面熟——她猛然一震,那是李辉!他正对着话筒隔着屏幕向她微笑,他胖了,挺了个啤酒肚子,脸上更比少年时代多了几分自信,这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单位人员重组,推行了竞争上岗制,精减了一批职员,工作量空前加剧。这天中午交接班时,婉莹收拾正待下班,听到两个同事在谈论最近反贪局来我市,据说有几个倒霉鬼给带去协助调查了。间中一人提到李辉的名字,婉莹注意听了一下,他们却又转开了话题。

    第二天她被经理叫到办公室,说反贪局借了我们公司的场地作办事处,婉莹同志你去帮忙跑跑路,端点开水茶叶什么的吧。她答应了。

    在反贪局办事处的室内,她一眼就看到李辉,大震下手中的开水瓶差点握不住,努力控制心情平静,过去给那两名干部和李辉杯中加了水。忍不住看了李辉一眼,他面容憔悴困倦,蓬松的头发显得焦燥的散乱,大口吸烟,手指已染成大段焦黄,桌前的烟灰缸内的烟头堆得密密麻麻。在她看他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也定在她脸上,约有三秒,他转开了头,捺灭香烟,又点了一根。

    中午下班回家后,她有午睡的习惯,今天在这种情况下与李辉邂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午去糖酒公司五楼反贪局领导办事处送开水时,经理让她顺带一条香烟上去。去时只看到一个干部,正在打手机,李辉看着她,没说话。她放下香烟,将三个杯子里的残茶拿出去倒掉,给换了茶叶,注满开水。那反贪局干部对着手机“嗯嗯”了几声,挂线后拆开香烟,取出一包,在手中掂了几下笑说:“婉莹同志,我们这也算是受贿吧?”婉莹笑着轻轻摇头,说你们反贪局反的不是干部抽烟吧,那干部哈哈大笑,取出一根烟点燃,将一盒烟揣进衬衫口袋,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边走边笑说:“你们这儿的洗手间不好,只有二楼有,六楼办公室人员上厕所就麻烦了,呵呵。”说着走出了门。

    李辉盯着她看,婉莹收拾清理几张办公桌上的烟灰缸,他问道:“婉莹,是你吗?”她不说话,从容用纱布抹桌子。

    “我上午就认出你了。”他皱眉狠狠吸了一口烟,“这么多年来过得还好吗?”她说好,就继续沉默了,他声音忽然匆促,“婉莹,帮我个忙行吗?”她问什么事,他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张信纸,说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背面有地址和邮政……”她犹豫片刻,听到室外传来脚步声,李辉急忙将信纸塞在她手上,她不及细想,迅速将信纸揪成一团,放进休闲裤口袋里。

    晚上回单身宿舍,她把皱巴巴的信纸在写字台上摊平,将背面的地址与邮政抄在买来的信封上,贴上邮票。地址是一个省城住宅区。然后用十几本书压在信纸上。夜间睡得很不安宁,屡被扰人的梦惊醒,零晨五点时索性起床,据闻李辉前年结了婚,有一个一周岁的女儿,她心里微微有些苦涩。取下那张已被压得平整的信纸,叠好放进信封,用胶水粘好,又认真检查了一下封口严实。

    之后便穿一套烟灰色休闲服,踏着晨雾,在初升的红日下步行到邮电分局外,把信投进了邮箱。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上班时给公司五楼端茶送水,偶尔与李辉目光相触,便轻轻点头,表示信件已寄出去。

    第三天反贪局领导带李辉去了省城。婉莹开始搜集市种子公司的资料,一切有关于李辉个人的的信息,哪怕是片言只字,作了一下整理,始终找不出问题,李辉自95年进入种子公司后,便一直勤奋工作,97年结婚,妻子是市政公司总经理的女儿,直至98年竞聘担任销售部经理,优秀个人及省优秀企业家等奖项拿过不少,并于99年荣任种子公司副总裁、监理会主席、市场部总经理。背景清白,身世干净,种子公司今年的销售业绩又径上新台阶,李辉年薪高达8万,她难以想象他会贪污。

    一个礼拜后,婉莹当班时接到电话,是李辉清爽的笑声,说要谢谢她,有空请她吃饭,她很高兴,忽问:“你有没有贪污?”电话那边沉默良久,他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你知道,有些人……”停了一下说:“有些钱……会忽然跑到我的帐户上。”她不说话了,他解释道:“中国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你……你明白的是吧?”她说我明白,然后两个人都静了下来,他似乎忍耐不了这种寂静,说公司有事,有机会再细聊,挂了电话。她执着电话良久,话筒里传来短促有频率的“嘟嘟”声,慢慢挂了电话。

    她不清楚那封信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她也不想知道,那肯定是很复杂的另一个社会面,是她不愿接触的。她依然故我地上班,完成自己每天的工作。春节回家,看到父母额前银丝渐增,感到深深的悲伤,喧闹的过年气氛并不能感染她,反令她更加寂寞,亲戚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异样,毕竟已是个28岁的姑娘了。

    一切事物的模糊推动了思维的清晰,婉莹在千禧年春浓季节买了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家里,是母亲接的,她说我想结婚了,母亲没听清,她又说了一遍,母亲的声音哽咽了,说好啊好啊,男朋友是哪儿的?是你同事吗?她轻快地笑,说还没有呢,城市里的人不识货,只好指望着父母给张罗一家了。母亲信以为真,说立刻就去找一个邻居给她介绍。

    她听到手机里传来母亲的轻泣声,这一瞬间泪水涌出来,说好啊,我想快点儿给您生个外孙呢。

    初夏,婉莹在单位同事会餐的酒店看到了李辉,其时李辉正从一个包厢出来,大约是要去洗手间,婉莹坐在大厅的餐桌前用纸巾擦筷子,她感到自己似乎对李辉有心灵感应,她看到了他的侧脸与丰隆挺起的肚子。李辉在大厅电梯口猛然转身,背对着她匆匆走向长廊深处。她站起身,无视同事们讶异的神色,她想叫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出声,坐回椅子上。

    这是婉莹生命中最后一次见到李辉。她死前绝无任何征兆,纯属交通意外。牡丹司机用发抖的手点燃一根烟,对着民警肯定地说:她说话了,她说了!她说:“妈妈。”“今天真他妈见鬼了!”

    母亲打她手机,说邻居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做木匠的,也是28岁,家里人忠厚,问她能不能请个假回来见一面。

    2000年的交通事故发生率无比频繁,有人说是逐年地表升温导致地壳运动奇诡。从市区到昌河县不过百里路程,婉莹坐的牡丹高级卧铺车进入新建地下通道时,司机明明看见前方的一辆超负载的货车哗啦啦地行驶,却在猛然降速之后提速,而货车无缘无故地减速,卧铺车车头撞在货车的尾部,卧铺车窗上的钢化玻璃抵挡不住巨大的撞力,裂开后四射飞溅,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这时婉莹坐的临窗位置距地下通道的岩壁仅一尺,玻璃碎开后一块尖锐的裂片疾撞向岩壁,立时又裂成数十片,其中一片以每秒80米的速度反弹回车里,斜插进婉莹的胸部心脏下一寸。

    这一瞬间无数影像出现在婉莹眼前,纷乱交织,即将有新的生活,新的生命状态,她张大嘴想说什么,可是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她稍微动了一下,或只想换一个坐的姿势,那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蓦然静止。

    李辉半年后打电话去糖酒公司门市部,里面成员换了班子,辗转后才得知婉莹的消息。2001年初春,李辉代表公司去慰问昌河县家乡小学,捐资维修教学楼与宿舍楼,得到了校方与县委领导的热情接待。午饭后他谴开秘书,独自一人来到操场。

    操场扩建成了约有他当年念书时的两倍大小,修建了漂亮的乒乓球台,将一大排旧教师宿舍扩建进去,操场左侧的数十株老槐树却没有被砍伐,株株都茁壮粗大,树腰部刷上齐整的石灰防蛀。他缓步走去逐棵寻找当年那棵刻着“李辉”字样的树,来回走了几趟,都没找到。其实是树的主干长高了,当年刻的字也长到树腰,被石灰掩盖了。

    他坐在树下修整的草坪上,点了一根烟,似乎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幼小的声音:“你上次还欠我……”“就是想来看看,他们不让我进去。”

    烟吸到底了,他用力弹出去,烟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落在树下。他仰头,天空很蓝,点缀其间轻若无物的白云正在不经意间慢慢分散,飘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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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是绝路,希望在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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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上善若水1  发表时间: 2003/09/04 11:03 

挺惨的·!~~~~
为婉莹这痴女子的真情所感动,也为她的早逝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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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3楼]  作者:紫悦-雅韵  发表时间: 2003/09/04 12:05 

回复:[元杰123]

[元杰123]

发现最近40里的好文章又多了起来.为40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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