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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之开元三绝】(全文)
[楼主] 作者:鹰傲飞  发表时间:2003/06/11 14:33
点击:209次

 

 大 唐 盛 世 之 开 元 三 绝 


                                                          ——鹰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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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亡母裴将军显孝,轻贵仆吴道子示傲


盛唐开元年间,东都洛阳。

清晨,大将军府。

一袭孝服的大将军裴旻,怔怔的望着灵堂上的牌位出神。

故龙华军大将军母裴薛氏灵位

堂上香烛影憧,烟火飘绕,四下里寂静无声。

裴旻眼眶渐渐湿润起来,母亲病逝已经整整三十天了,他还不能从锥心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他自幼丧父,全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还让他读圣贤书,习屠龙术,立封侯志。而今自己已是官拜鼎爵,威镇天下的大将军了,本想好好侍奉尊前,让她老人家颐养天年,怎料天不假人愿,竟在这时候强夺慈善,召母亲驾鹤西游去了。造化弄人,人何以堪?

想到这里,裴旻原本凝聚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纷纷夺眶而出,英雄虎泪,飘撒襟袂。

正在这时,灵堂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拌着声音,一个青帽皂靴的下人出现在门前,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进是不进,正在皱眉拿捏的当,便听背门而伏的裴旻沉声道:是五儿么,进来吧。

这下人轻舒了一口气,伶手俐脚的迈了进来,一边施礼一边道:老爷,您得节哀顺便才是,总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即便老夫人在天上看着,只怕心里……”说到后来,已哽噎得语不成声了。

裴旻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泪水已被揾试干净,只是语调里还有掩饰不住的悲怆,起来吧,我自己会留心的,只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们这些侍候人了。这样吧,等今天丧事办完了,你去前头帐房上支五匹素帛,二十两黄金,给那些个下人分分,全当老夫人赏的吧!

裴五儿这才止住哭泣,一叠儿的叩头道:这如何使得呢,就是没这些个念头儿,为老夫人尽孝,也是我们这些下人该当的……”

裴旻面无表情的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我问你,叫你去请吴先生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裴五儿闻言站起身来道:回老爷,昨日我就按您的吩咐送信过去了。

哦,他怎么说?

他说,说,知道了。’”裴五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很是为这个担心。

太夫人过世后,裴旻为了彰示孝心,决定在天宫寺为母亲大办丧事,正巧听说闻名当世的大画家吴道子来洛阳游玩,便打算请他在天宫寺画几幅壁画,为母亲的在天之灵祈福。昨日专门修书一封,叫裴五儿前去相请。裴五儿依着吩咐赶到了吴道子下榻的邙野驿馆,一打听才得知,这吴先生一大早就出门访客去了,不在馆内。裴五儿府里忙得不可开交,本想就此作罢,却又不敢误了主人的差事,只得在那儿穷守了一个下午。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见那吴道子喝得醉熏熏的转回馆来,忙将书信递上,心想怎么着也得给个准信儿吧?不料想吴道子看过书信后两眼一蔑,只撂了句:知道了。就埋头大睡。裴五儿再没想到会得个这种回复,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也没法,只好打马回府,因天太晚,也就没敢回报裴旻。现在听主人垂询,就照原样一一禀上。他怕裴旻听后会勃然大怒,所以一面回话,一面小心的看着主人脸色。

就见裴旻两眼看着庭院上方清朦的天空,漠然出神,良久,忽启齿一笑,道:不愧名士本色!

裴五儿见他笑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肚中,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裴旻吩咐道:你下去吧,准备车马仪仗,去天宫寺。

那吴先生?裴五儿不解的问道。

裴旻已举步迈出灵堂,轻飘飘的留下一句:他说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说罢甩袖而去。

 

二,裴旻惊神方丈室,张旭索酒天宫寺,

 天近巳时,天宫寺前已是万头攒动,风闻而来观看丧礼的百姓把一座佛门静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直闹得跟三月间牡丹花会似的。

这天宫寺本是佛教禅宗北支的主要门户之一,初建于高祖武德年间,后武后临朝,逊道尊佛,释教大倡,时有慧能和尚,在江南开创佛教禅宗南支,僧神秀则独辟北支,居于中原。天宫寺就是神秀时常参禅悟佛的圣地之一,因而倍受朝野尊崇。

此时神秀已涅盘圆寂,魂归西方极乐世界去了。裴旻将母亲灵柩运抵天宫寺时,现任住持道儒和尚早就带了众弟子在山门前迎候多时了。两下里一会面,裴旻少不得和道儒寒喧一番,又叫人奉上了香资仪品,接下来的法事,就主要由道儒这些和尚们操办了,毕竟,放焰口办道场是和尚们的看家本领。

即便如此,裴旻也得在场参与其事——拈香燃烛,叩头哭丧这些事,别人也是替代不了的。

等这一切都举行过了,只剩和尚们颂经超度的时节,道儒方把裴旻等人请到后院禅室歇息止哀。

刚刚奉上一杯清茶,就见在前面应送的知客小沙弥同着裴五儿一溜小跑奔了进来,道:回方丈,裴大人,有客求见。

裴五儿在旁接话道:就是那个吴道子吴先生,陪他来的,还有一位先生,自称是吴郡张伯高。

什么?裴旻大吃一惊,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茶水泼了一地。伯高先生也来洛阳了?我,我怎么不知道?哎呀,这可是唐突风雅了,快,快请!

裴大人,来者是何等样人,竟能叫大人如此忘形?一旁的道儒和尚皱眉道。

呵,我忘了预告方丈大师,我请了内教博士吴道玄来为贵寺作画,一来是为亡母在天之灵祈福,二来也是为贵寺增添佛迹,本想着能请动他的大驾就不容易了,谁知连张旭张伯高先生也不拘惠顾,裴某何幸,竟能请到名动宇内的两大圣手,实在是上苍垂青啊!

道儒闻言将信将疑道:大将军说的可是被今上尊为宁王友,亲赐易名吴道玄,人称吴样子的阳翟吴道子?

见裴旻点头称是。他又道:另一人就是被誉为二王以降,钟卫之下第一书法圣手,世称癫狂的张旭?

裴旻晒然道:非此二人,当世还有何人可令裴某动容如此!顿了顿,又摇头道:或许还有一人,但,他是肯定不会来了。

却见道儒和尚早已痴呆了,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裴旻哈哈大笑道:怎么不可能,他们不是已来了么,走,我们前去迎一迎,莫叫他们笑你我失了礼数。说罢一扯道儒的衣袖,向前院走去。

将至月门时,道儒才恍惚过来,却又问道:不知将军所说的另外一人,又是何方名士?竟可与张吴二先生比肩。

裴旻正要跨出月门,闻言止住了身形,原本春风满面的脸上微微现出一丝憾意,默然吐语道:青莲先生,李太白!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不虞洛阳城里,竟也有太白的知音,他日江湖相逢,我张旭定要代为如实转告!裴大将军,别来无恙乎?话语声里,一黑袍一青衫两个锦衣客连袂而来。说话者正是当先的黑袍客,此人阔额散发,浓髯方口,两条飞挑的粗眉下一双怪眼,说不出的豪气飞扬。

裴旻抢前数步,一把握住此人的手道:伯高先生,旻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洛阳,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张旭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裴将军,我今趟可是来蹭酒喝的,你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那我可要找道玄补偿了!说罢回视身边的青衫客。

裴旻立刻转而握住青衫客的手道:这位必是名动八表的道玄先生了,早就听说先生来了洛阳,可惜旻孝服在身,不能亲往拜访,实在是失礼之至。但今日一见,也可足慰平生了,若先生能不吝笔墨,下赐丹青墨宝,则为旻三生幸事。

吴道子一挑长眉,清瘦的脸上不显形色,淡淡道:大将军过誉了,吴某何以敢当。

裴旻丝毫不以为异,仍是热情如初,道:我来为两位介绍,这位是天宫寺方丈道儒大师。说起来,今日他才是主家,我也是借他宝地作东道呢?来来来,三位见一见。

道儒似乎掩饰不住激动之情,上前握住二人的手,竟说不出话来,嗫嚅半晌方道:二位先生,小僧……小僧…… 这个,还望二位先生惠赐宝迹,小僧实是感激莫明……”

哈哈哈,大师,你总要请人家进院再说啊!裴旻大笑着拍他肩膀道。

是是是,请请。道儒确实有点过于激动了,忙不跌让客道。

张旭当先一步,扯住道儒的衣袖边走边道:和尚,要我写字不难,就不知你这儿备没备好酒啊?有酒,就有字,没酒,就没字,酒好,字就好,酒坏,嘿嘿,恐怕字也好不到那儿去。

道儒嘿然一笑道:不瞒先生说,这寺中还真没什么好酒。不过,小僧倒收藏了一套绝佳的器皿,或许能入伯高先生法眼,如果先生能下赐墨宝,道儒情愿以此作润笔!

张旭尚未来得及搭话,就听身后的裴旻接腔道:和尚,你也太过偏心了吧,裴某几次相求,你都舍不得拿出来让我一观,今天伯高先生一来,你就大方得宁愿相赠。出家之人,也学会了市井俗子的势利,真可谓人心不古啊!

众人不由大笑,道儒也笑着反口道:裴将军,你也别只顾说和尚,小僧不也曾几次相请将军为我舞剑么,将军可曾赏脸?

话语一落,又是一阵笑声,张旭笑道:好好好,一个偏心将军,一个吝啬和尚,想不到洛阳城中,竟会有你们这两个怪才。哈哈哈……”

正笑之间,裴旻突然发现门洞处有人探头探脑,定睛看时,原来是他的仆人裴五儿。裴旻心思一转,便招手将他唤了过来。又谓众人道:和尚吝啬,将军充充大方,今天就让裴某借和尚的宝地,略备薄酒,为二位先生接风。

就吩咐裴五儿道:五儿,去把咱们府上藏的那坛子榴花玉液春取来,在整治几道果蔬,我要陪二位先生饮酒。

裴五儿一面应喏,一面小跑着去了。

 

 三, 佛门有宝芙蓉盏,将军藏酒玉液春,

四人说说笑笑,走到了道儒的禅房中。还未坐定,张旭就向道儒道:和尚,究竟是什么宝物让你如此看重,连裴大将军都缘啬一见,快取出来看看。

道儒口中答应了,却不急着起身。先给众人一一沏了茶水,这才告了个罪,转身走向内室。
张旭和吴道子相互窥了一眼,又看看裴旻,却见后者若无其事的举杯啜茶,正在疑惑间,就见那道儒两手托个盒子从内室走了出来,来到众人面前将那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到几子上。

张旭细眼窥去,只见那盒子色泽凝蕴,竟是一整块紫檀木雕就的,盒身上精工镌刻着图文,仔细分辨,依稀是异域风格,图文空白处又分别镶嵌着金钿缨螺,玛瑙珠贝诸般奇宝,端是精致细腻,巧夺天工。

只是就这盒子看来,虽已属不可多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奇珍异宝。幸而众人都是识货之辈,皆猜到宝物可能就在这盒子之中,倒也无人开口相讥讽。

果然见道儒伸手扣住了盒子的上盖,轻轻一提,把盖子揭了开来。此时正是未申相交时刻,院外虽天光澄明,但这禅室内却因隔了一层纱窗之故,光线已略显晦暗。可是这盒子一经打开,众人眼前顿时一片大亮,从那盒中发散出的光芒竟映得室内恍若旷野白昼,耀人眼目。

三人不由大吃一惊,各自起身俯了过去,细看时,就见那盒子内衬了鹅黄锦缎,缎上端正正放着两排八枚酒杯,样式不古不巧,更无花形浮雕,却一色的高脚阔沿,通体圆润纤灵,质地又非金非玉,也不似犀角螺贝,更不是陶瓷竹木,格外的莹腻剔透,遍绕杯身,流光异彩,饶是裴吴张三人久经场面,自诩识遍异珍,却也都道不出这杯子的明堂来。

三人看罢多时,相互窥了一眼,知道都看不出来历,又转而盯向道儒和尚。

道儒见举手之间竟难倒了当世三大名士,面上不由露出些许得意之情,搓手笑道:说起这杯子,倒真有些来历,此宝名叫佛盂水晶夜光杯,又名芙蓉盏,据传是前朝炀帝年间西域狮子国所贡,不仅夜能照物,更有一种神奇,只要倾酒入内,就能现出一朵盛放莲花,百试不爽,真真是一件异物。

张旭闻言叹道:我昔日在京城,曾在左相张适之府上赴宴,左相不仅善饮,且藏有多种酒器,也曾出具赏玩,内有灵犀爝,慢卷荷,春带螺,琉璃盏,兽头樽诸般奇巧,以为天下酒器,再无出其右了,不想今日一见,才知天外有天,奇外有奇,以天下之大,穷一人之力,究竟不能善全。宝物如此,书法一道,何尝不也如此,我辈当以此为戒,发奋琢磨,才是致理啊!

裴旻听了,不由肃然起敬,心想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久闻张旭睹物辨理,喜怒哀乐无不可入笔,原以为不过是世人阿谀流传,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一旁的吴道子却似未所闻,眉头微皱,状若有思。

正沉默间,又听张旭大叫道:如此佳器,当有美酒,裴将军,你那酒怎么还没取来?

话音刚落,就听禅房外有人道:回老爷,酒已取到,请爷示下,摆到什么地方好呢?正是裴五儿到了。

四人尽皆失笑,裴旻略一思索,谓诸人道:此处太过狭闷,又是和尚清修的静地,不宜吃酒。我看前院大殿前地势阔达,又能远眺邶邙山色,不如就摆在殿前如何?

道儒道:好好好,正巧殿前新漆了两堵粉壁,咱们就在那壁下摆席,等伯高道玄二位先生吃了酒,也好乘着酒兴题字作画,这是最好不过了!

张旭道:只要有酒吃,我是不拘地方的。

裴旻见吴道子也做了个无可无不可的表情,便吩咐了下去。

不一时,裴五儿回来禀报,一切具已安置妥当。四人遂起身移驾,又叫裴五儿捧了那夜光杯跟着,向前院走去。

 

四,张旭闻香辨美酒,道儒举杯示莲花,

 

此时天已近晚,绚烂的云霞从寺墙上斜照过来,映得殿堂雕甍,勾檐秀闼一派辉煌,四人转过月门,见佛堂上的法事已经结束了,但殿前空地上及山门处尤自黑鸦鸦围着几千人,有的翘首观望,有的交头接耳,也有的勾肩搭背,或三五成群,或七八一堆,竟比先前观看法事的更要多出数倍。

裴旻眉头一皱,回顾身后的裴五儿道:这是怎么回事?法事不是已结束了么?

裴五儿讪讪道:回爷的话,法事是早结束了,可这些人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消息,说是吴先生要来作画,都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好机会,要来瞻仰瞻仰,因此就没散去。

裴旻听了,也不言语,径直陪着三人向前踱去。

围观众人中早有眼尖的看见了他四人,一声招呼,人群顿时象潮水般涌了上来,到了面前数步时,却又不敢近前,后面的一劲儿挤,前面的拼命扛,更有人尖呼怪叫,场面乱得象一锅粥似的。

张旭和吴道子还不见有异,反是道儒唬得不知所措,回身护着裴五儿手上的宝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旻见惯了场面,心知这些人不过是想一睹张吴二人的名士风采,当下抬手安抚道:各位父老,请稍安勿躁,裴某知道大家的心思,伯高道玄二位先生也是断不会让各位失望的。依裴某的见识,各位是不是让出一条道来,好叫二位先生登台稍息,以便酝酿才思,为大家献宝啊?

此言一出,场面上顿时安静下来,人群里也闪出了一个通道,四人举步缓缓而行,道儒早将宝贝从裴五儿手上夺了过来,亲自捧了,走上殿去。

四人拾阶而上,廊下众人亦步亦趋,直涌到台阶下才收住脚步,抬头观望。

张旭吴道子来至阶上,见殿门两侧的走廊里新漆了两壁月白粉墙,纤尘不染,净若素绢。就在右侧的壁下放置了一席酒案,摆着一樽酒坛和四色果品,分别是葡萄、蜜瓜,晶梨,龙眼。

四人分主宾坐了,道儒这才将那夜光杯放到案上,裴旻伸手捧起那坛酒道:和尚,不要只顾爱惜你的酒杯,要知道我这坛酒,也是稀罕物儿呢。

四人中张旭最是贪杯,闻言道不过一坛榴花春而已,有何稀罕可言,大将军,你也太过吝啬了吧!

裴旻一拍酒坛道:伯高先生,恐怕你这次要走眼了,我这坛酒可不是寻常的榴花春,乃是汝阳王殿下亲赠的榴花玉液春,这酒也有一个别名,叫作杜康,你未必就喝过呢。

张旭闻言大喜,他知道汝阳王李频不仅善饮,更有一手酿酒绝技,天下无双,由他送出的酒,那是决无凡品可虞了。当下急不可待的道:快倾来尝尝。

吴道子也是好酒之人,听他二人说得神奇,脸上不禁也露出倾慕之情。

裴旻哈哈一笑,举掌击碎了坛口的泥封,揭开盖来,众人只觉微风拂过鼻端,一股厚醇甘绵的异香随风四溢开来,张旭忍不住伸长了脖项引鼻大嗅,口中啧啧称奇道:好酒,好酒,奇怪,奇怪!

道儒也觉这酒与众不同,却不知张旭因何称奇,便道:怎么奇怪?

张旭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恋恋不舍的样子道:这酒味道既有陈年窖香,又有新酿的清冽,你说奇不奇怪?

道儒心下暗道:怎么会有这种奇事,定是你故弄玄虚。却又碍着面子,不想说破。

谁知裴旻却赞道:伯高先生果然好本事,竟被你猜着了。汝阳王爷送我这坛酒时曾告知我来历,乃是得自一座上古墓穴之中,发掘出来时已经凝结成胶浆状,王爷便取当地所产的土酒加以掺兑,从新酿成了三坛新酒,他老人家自己享用了其中之二,剩这一坛嘛,就被我强索过来了,哈哈哈……”

众人尽皆叹服,道儒心中惭愧道:幸亏方才没有说出口,否则这次可丢人大了!

张旭更是心急,敦促道:你别只顾说话,倒是把酒斟上啊!

裴旻瞟了一眼吴道子,见后者虽面无惊容,但一双眼睛中却也神色大变,竟像是要滴出垂涎来了,不仅暗笑一声,就着杯子,将那酒缓缓倾了下来。

这时廊下众人也均屏息凝气,不敢出声,偌大个天宫寺竟变得鸦雀无声,只闻酒水注在杯子中的汩汩冽响,不一时,八只杯子都已注满。

再看四人时,只见张旭两眼发直,唇角不住抽咧,一蓬大胡子随着口唇的抽动也轻轻颤抖,大鼻子更是连连吸气,像是连那酒气也不愿放过似的。吴道子虽依旧不假辞色,但放在几子上的右手却微微启合,食指翘动,扣得木案剥剥作响。而道儒则干脆伸手取起了一杯酒来,瞪大双眼向杯中观望,忽然大叫道:果然,果然!

众人一惊,不知他说的什么,就听他道:果然有一朵白莲花。

裴张吴三人闻声看去,就见那晶莹婉腻的杯子中,酒水清冽,杯底处玉影闪动,雪蕊乍放,不是一朵白莲还是什么。

张旭诧异之下,又去看案上其余的七只杯子,却是一摸一样,连莲花的萼瓣都一丝不差,日光西斜,映着杯中美酒白莲,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张旭再也忍不住,伸手取过一杯来,仰面倾入了口中,但觉香沁爽滑,实是有生以来从未品尝过的佳酿。

他喝了一杯,觉得实在不过瘾,伸手又取了一杯,不料这一杯下肚,更勾起了腹中的酒虫,自然是第三杯第四杯接着饮下,等他再去取第五杯时,却见案上已全是空杯了,原来裴旻等三人见他饮得爽快,忍不住也各取了一杯品尝,道儒占了先下手得便宜,也已饮到第二杯了。

见张旭怅然惊愕的样子,四人相视一眼,不由大笑。裴旻取过酒坛,又将案上的空杯注满,这才开始谈说细饮。

各人发过一番感慨,裴旻放下手中酒杯,向吴道子说道:道玄先生,趁此天色未晚,不如就请动笔如何?

 

五,裴旻求画须献舞,道儒磨墨当倾瓮,

吴道子手里握了酒杯,一面细细啜饮,一面若有所思的看着粉刷得簇新得墙壁,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裴旻见状,忽然双臂一举,啪啪击了两下掌,道:抬上来!

廊后转出四个精壮的家奴来,四人合力抬着一架方案,案上一半放着五匹锦绣斑斓的绸缎,一半放着几十锭黄澄澄的金锭,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廊下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议论开来。

四个家奴走上前来,将方案摆到酒席前,敛手退下。裴旻轻扫了一眼案上的金帛,转眼盯住吴道子道:道玄先生,区区润笔之资,不成谢意,还望笑纳。

吴道子浅啜一口酒,扭头打量了一下那些金帛,缓缓放下酒杯,抬起头来,两只原本晦暗无光的眼睛此刻精芒乍射,看向裴旻。

两人的眼光相互一交,空气似乎也为之凝结,唬得道儒酒杯一颤,杯中酒水洒了一席。

张旭却不以为异,只顾一杯接一杯的豪饮,一张脸喝得红彤彤得,醉态可鞠。

吴道子眼光毫不退避,忽然吩咐道:笔墨!

裴旻也注视不动,手一招,一旁的裴五儿慌忙指挥下人捧上一套笔墨丹青来。

吴道子突然笑了,道:裴将军,金帛我是不敢接受的,但要我作画,也非是不能,吴某有一个不情之请,只要将军首肯,吴某自然不叫将军失望。

裴旻也是一笑,道:道玄先生有所吩咐,裴某岂敢不从?就请示下。

吴道子又端起一杯酒,饮了一口,道:久闻裴大将军剑舞神技,天下无双,吴某心仪久矣,若将军能为之一舞,吴某当神思大开,作画一事,又有何难哉?

裴旻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声震瓦檐,忽然敛声道:好,就依先生所言,人来,为我更衣取剑牵马!

裴五儿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吴道子却又指着那些金帛道:这些东西,怕会阻了吴某兴致,还请将军撤下才好。

裴旻笑道:这个自然。便吩咐家奴将方案撤下。四人再度举杯,道儒谓张旭道:伯高先生,道玄先生已答应动笔了,不知你先生可肯赏脸否?

张旭已有了三分醉意,闻言含糊不清的道:你这贼秃,不过用你的杯子喝几杯酒,就歪缠成这样,也罢,你先叫人磨墨再说。说罢,又是一杯下肚。

道儒心下欢喜,忙不迭叫人取水,自己挽了僧袍,拿起一锭镌花松烟墨,就着一方鸲眼紫石砚,就要研磨。

张旭却道:不行,太小!

道儒一愣,不解其意,吴道子在旁言道:他是说你用的砚台太小。说完一指廊下台阶旁放着的一口陶瓮道:那个才够用。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那陶瓮足有怀抱大小,二尺余高,阔口鼓腹,原本是寺中用来储水防火之用的,若用它来磨墨,恐怕道儒就是磨上个一天一夜也不一定能磨成半瓮。

道儒也是面露难色,正犹豫间,就听廊下围观众人中有人高声道:方丈大师别作难,就让我们来磨如何?一语既出,喏者愈千,纷纷道:我们来磨,我们来磨。便有胆大者索性上来抢了磨锭,分与诸人,更有人当时就倾了瓮中存水,又讨水洗涮干净了,另注入新水,五六个持墨者就卷衣拦袖,围上前去研磨。也好在那陶瓮内壁粗糙,磨起来分外爽利,倒比砚台还要好使,因而不多时半瓮清水已转乌黑。

这时就听寺门外一阵马嘶,门口人群分出一条道来,裴五儿一手捧着一口长剑,一手牵着一匹骏马自人群中走了进来。

 

 六,铁廉宝马任驰骋,工布神剑贯长虹,

 

这时就听寺门外一阵马嘶,门口人群分出一条道来,裴五儿一手捧着一口长剑,一手牵着一匹骏马自人群中走了进来。
裴旻长身立起,道:待我更衣。便大步踏下台阶,裴五儿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递交给他,裴旻接了,转身走入殿中。

裴五儿将马牵到廊下,回身到:各位父老,我家老爷要舞剑,使不得,要请各位腾腾场地!

早有人应道:使得使得,咱们这就腾开。

说罢便指挥人群退向两厢,但场中人数原本就有数千,再加上自山门外源源不断的涌进,饶是天宫寺庭院广阔,也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

裴五儿累得满头大汗,好说歹说,连唬带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在人群中清出一块十来丈方圆的空地来,他皱眉看了看,又苦咧咧的咂咂嘴,明知不够用,却也无计可施。正想办法间,便听殿上裴旻道:这就好,五儿,奉剑来!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台阶上方大殿门口矗立着一个威若天神般的金甲将军。只见他头扎雕羽雉翎武士冠,身披狻猊锁子黄金甲,腰束犀节白玉狮蛮带,打箭袖,着战靴,胸前护心镜,肩头吞口兽,身后锦霞起伏,乃是一袭大红披风,脸上双眉英挺,二目含星,说不出的豪气飞扬,道不尽的威风凛凛,正是脱去孝服换上战袍的裴旻裴大将军。

 围观众人抑制不住大喝一声:

裴五儿抢前一步,将手中宝剑双手捧上。裴旻轻舒猿臂,绰剑在手,忽然举步下奔,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红影闪动,再看时,裴旻已坐在了马鞍上。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他一拍马颈,那马仰首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如飞般疾驰向场中。站在前排的看客大吃一惊,刚要躲避,但马快如飞,早已从面前驰了过去,楞了一楞,这才惊醒,忍不住又是一声:

好!

喝彩声中,马已冲过人群,在山门处一个住身,前踢高高扬起,裴旻勒缰踢镫,那马竟就在间不容发处转回身来。

观众不及发声,忽觉眼前又是一花,伴着一声虎啸龙吟般的清响,一道亮如秋水寒潭般的光芒在场中乍起,正是裴旻拔剑出鞘了。

裴旻双手抱剑,向廊上张旭吴道子道儒三人一恭身道:此剑名工布,此马名铁廉,皆为裴某昔日征战沙场所用,今日值此良会,当为众位作舞,雕虫小技有辱视听,还望莫怪!

说罢清啸一声,拨马出剑,只见他盘腰伸臂,沉肘转腕,将一口工布剑施展开来,好似梨花遍体,又如雪片纷飞,起时如惊风飒雨,蛟龙腾出于深渊,收时如江海潮平,白云回归于山壑。

铁廉马时奔时走,或停或跃,裴旻兀自稳坐如山,舞剑不止。

忽然,场外传来一阵击筑声,有人扬声开唱:圣朝能用将,破阵速如神……”

原来是张旭见裴旻独舞无乐,心下有撼,就拿了手中的竹箸击打酒坛,并为之高歌助兴。就听他唱道:

绰剑龙缠臂,开旗火满身,积尸川没岸,流血野无尘,今日当场舞,应知是战人……”

歌声一起,裴旻好似平添了一倍精神,口中叫了一声好,身法突然转急,前后开阖,左右吞吐,将一口剑使得更是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铁廉马忽一前跃,裴旻象是坐立不稳,直挺挺跌了下来,围观众人异口同声惊叫道:哎哟不好!

却见裴旻左足勾住马背,将身子藏入马腹下,手一招,工布剑脱手飞出,自马身左侧射了上来,电光火石间,他一挺腰力,人又已端坐了起来,伸手一握,正中剑柄。

众人尽皆长舒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落了下去。

裴旻接剑在手,上下盘旋,或仰或伏,或平刺,或斜劈,时而削斩,时而挑抹,剑光炫耀,好似慧星击皓月,剑芒闪烁,又似长虹贯落日,披风翻飞,红霞映波,铁骑突出,乌兽临河,其凝也则云停岳峙,其放也则浪滚涛怒,重时如泰山压顶,轻时如落英缤纷。

围观者时而屏息,时而大叫,看到妙处自然要拍手称快,每逢险境更忍不住提心吊胆,等又见裴旻举手间化险为夷,那欢呼声便如山崩海啸般暴起。舞者舞得固然泣神哭鬼,绝妙万分,看者倒更看得惊天动地,如醉如痴。

这时就听张旭唱到:

夜渡黄河水,将军用险师,雪光偏著甲,风力不禁旗,阵变龙蛇活,军雄鼓角知,今朝重起舞,记得酣战时,破虏行千里,三军意气粗,展旗遮日黑,驱马饮河枯,邻境求兵略,皇恩索阵图,当此太平乐,自古恐应无——” 〈注〉

这曲词至此已经结束,当此太平乐一句唱得激昂高亢,声竭云石。廊下众人却忽然又齐声惊呼,原来是裴旻舞到兴处,竟将那口工布剑脱手掷向空中,高愈十数丈,众人抬头看时,那剑在天空中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直欲穿云而去,却忽又渐渐由小变大,电光霹雳般直贯下来。

再看裴旻,却在好整以暇的舞弄手中的剑鞘,似乎还未发现那口利剑正是照着自己的头顶射下的。

观众大吃一惊,纷纷指着他头顶叫道:当心,当心,哎哟,下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间利剑已落到离裴旻头顶丈余高了,裴旻蓦的大喝一声,双手一按马背,整个人竟脱鞍跃了起来,正迎上那疾射下来的长剑。

人群中胆大的还敢观看,胆小的早就捂住了眼睛,生怕看见他血洒当场。

张旭已唱到最后一句:自古恐应无——”

就见裴旻跃起之势和长剑落下之势相迎合,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了,裴旻忽然右手一伸,将那剑鞘笔直的向上举了上去——

——”

一声脆响,长剑不偏不倚,正插在剑鞘之中。他连人带剑落了下来,正好又坐在了马鞍上。

此时正值张旭一曲唱完,余音渺渺,绕梁不止。



〈注〉:本诗系姚合《剑器词》,姚合:唐代元和年间诗人。元和是唐宪宗的年号,本文故事是发生在开元年间,开元是唐玄宗的年号,唐玄宗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唐明皇李隆基,他是唐宗李纯的五世祖太爷爷,这就是说裴旻舞剑之时,姚合还未出生,更不曾写出这首诗。但写作者的目的,主要是为增添读者的阅读兴趣,而不是考究历史事实,因而关公战秦琼的事,也是有的。金庸先生就曾在他的名著〈射雕英雄传〉中借黄蓉,朱子柳之口吟唱元人的曲调〈山坡羊〉,而射雕故事发生在宋朝。

七,得遇奇舞何辞画,每逢神技自惊人

 

张旭一曲作罢,裴旻刚好也将剑舞完。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喝彩声,裴旻略一施礼,催马来到廊下,对席上的吴道子道:道玄先生,可以动笔了么?

吴道子似乎仍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剑舞中,双眼怔怔的盯着前方,竟象没有听到裴旻的询问。裴旻呆了一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玄先生,这就请动笔如何?

吴道子翻然一悟,道:…… 好!说罢举起面前的酒杯,将满满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一扫先前冷傲沉默的神情,整个人象是换了一副精神。

就见他向裴旻长鞠一躬道:观将军一舞,道子实在得益非浅,先前胸中所积块垒就此荡尽,正好作画!

说完不待裴旻开口,径自趋身走到案前,取过一支狼毫大笔,在颜料中浓浓蘸了,夹到左手大拇指和食指间,却又取了一支七紫三羊的中号笔,也同样蘸了墨,夹到食指与中指间,再取过一支小号羊毫,依法炮制,夹在中指和无名指间。如此类推,不一刻,他左手指间已夹满了四支画笔,更用嘴衔了一杆瘦锋,上蘸丹朱,也不知作何用途。最后又取了一支细小的纤毫,在墨砚中撇了一撇,转身大步走到墙壁前,挥毫相向。

这时天色已晚,一轮红日刚刚没入西墙,灿烂的余辉仍斜照在大殿顶端的琉璃瓦上,金芒耀射。

但此刻廊下众人早涌到台前,争相观望,谁还有心去关注天时。

但见廊上的吴道子运笔如飞,忽勾忽勒,时点时挑,瞬间已在墙面上绘出一幅高髻长眉的人面来,这人面丰润似月,两眼似笑非笑,双眉若颦不颦,鼻若悬胆,唇似含蔻,额贴金梅,发簪翠翘,端正正一个美人玉颊。

廊下众人不由啧啧称赞,有好事者便给旁人指点解说,或云这一笔是如何神奇,那一划又是怎生玄妙,或曰最高明的是那唇角处的一挑,而非眼尾旁那一抹。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裴旻早下了马,顾不上脱去甲胄,就走上阶来观看,见他画了个美人头像,心中颇是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发问,只在一旁立了,静观其变。

 

道儒抛了酒杯,一手掂了枚紫晶葡萄,已放到了口边,却忘了吃,就那么痴痴的望着墙上的画面出神。只有张旭,仍旧一杯接一杯的吃酒不停,一蓬大胡子上酒水淋漓,他连擦也不擦,反是裴五儿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腆着脸寻了条棉帕替他擦拭。

 

吴道子一气不歇的画完头像,反手掷开手中墨枯锋散的画笔,又自左手指间取了一杆来,不假思索,径自挥动。

 

这一路下来又与先前不同,一笔触壁,就运转流畅,或飞扬灵动,或委地起伏,缥缈处不觉其凝滞,如飞鸿之杳杳,细微处难察其臃繁,似行蚁之工工,绶带纹彩,纤巧逼真,簪珠晶芒,似欲脱壁。他不断换用手中的数杆画笔,粗犷处即用狼毫,精密时便使纤锋,只留着口中所衔的那杆湘云紫金瘦锋未曾一试,不知留作何用。

 

众人赞叹声中,吴道子运笔不停,其快无比,但见那女子的衣裳配饰,流素凤带,一一在他笔下呈现出来。

 

裴旻自思于己,方知吴道子运笔之速,尚要比自己用剑还快,不由心下叹服,暗道:“怪不得张伯高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这里略一走神的工夫,那边吴道子已将整幅画一挥而就了。他最后一笔拖得又长又远,原是一条缎带,这一笔拖下,就见那缎带好似真被风吹起了一般,廊下人群中有一人登时叫道:“喔哟,她怎么活了?”

 

众人吃了一惊,正要哄笑,却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细看之下,那女子神韵灵通,衣袂飘举,脚下云彩流逝,身后素带御风,竟真有脱墙飞升的感觉。一个老者喃喃道:“仙女,仙女,这一定是仙女下附体了,活人怎么能画得出这么像的图画来?”

 

却见吴道子后退两步,取下口中画笔,自失一笑道:“这不是仙女,而是佛女,待我为她点佛录!”言毕狂喝一声:“疾!”趋步上前,用肘抵住画像头部,手起笔落,旋转而就,一道璀璨绚烂的佛光刹那间在仕女的脑后升起,竟比用规画出来的还要圆。

 

众人忍不住又暴喝一声采,再看时,那图像果然脱去了三分尘气,平添了七分的宝相庄严,

 

俨然就是一尊佛门菩萨图。

 

裴旻被他这点石成金的一笔惊呆了,谔谔的说不出话来。只听道儒反复道:“吴带当风,诚不欺我,吴带当风,诚不欺我。”裴旻这才有点惊醒过来,笑道:“果然不愧是吴家样……”

 

话音未完,忽听正在喝酒的张旭啪的一掼酒杯站起身来,疯了一般呀呀怪叫着扑向阶下。

 

八,一笔草圣传千古,三绝盛世载大唐

 

张旭一掼酒杯站了起来,呀呀怪叫着像疯虎一般扑向阶下,不但众人吃了一惊,就连裴旻道儒二人也冷不防他会有此举动,只道是他酒吃的醉了,裴旻急忙呵斥裴五儿道:“杀才,还不快去扶住伯高先生?”

裴五儿在一旁早看傻了,被主人这一喝,惊醒过来,慌不迭就要上前去扶张旭。却听吴道子道:“不必惊慌,伯高先生不是吃醉了,不妨略等一等。”

裴五儿斜目窥了张旭一眼,又看看胸有成竹的吴道子,心想这难道还不是吃醉了么?却见自家主人竟真的摆了摆手,他也乐的落个清闲,就退到裴旻身后立定了,向下观望。

廊下众人正看吴道子作画,怎料到这酒酣神狂的张旭会冲下来打岔,慌忙避向两旁。就见张旭两眼瞪得如鸡蛋般大小,目光发直,双手十指戟张,在身旁不停划动,脚下迈步如飞,口中呼喝连连,绕着场子快速奔跑不断。

他一连奔走了三圈后,突然又大喝一声,调头冲向阶前那樽储满了墨汁的陶瓮,众人急忙闪出一条道来。裴旻此时已略知其意,回身分付裴五儿道:“快,为伯高先生奉笔!”

裴五儿欣然喏了一声,就案上笔架中取了一杆硕大无朋的巨毫,快步奔向张旭,但他虽然迅速,却还是慢了一步,未等他奔到面前,就见张旭将蓬乱的脑袋一探,连头带发一股脑浸入了瓮中,哗啦一声响,再探出时,满头满脸都是黑漆漆的墨汁,只有一双精光暴射的怪眼翻白,说不出的怪异莫名。

裴五儿双手捧着那杆笔,送也不是,不送还不是,讪讪的说不出话来。便听张旭又是一声狂喝,抢步奔上廊来,直趋到另一堵壁前,伸手一绾脑后墨水淋漓的头发,将之握成笔状,向壁上挥腕书写不停。

但见他落笔如龙蛇狂舞,飘洒似雪花六出,飒飒然惊风密雨,忽忽然云霁月雯,时而一点大疾,危若高崖磊石,时而一丝飞扬,连绵不绝,笔势迅猛,犹系千钧于一发;豪气纵横,便似江河之日下。其稳则泰山巍巍,其险也惊涛拍岸,直看得人心旷神怡,如临奇境,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神呆。

裴旻细辨其迹,轻声吟道:“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山阴过羽客。爱此好鹅宾。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 咦?这不是李青莲的《书王右军》吗?”

张旭一撇游走,丝白飞遁,将最后一个“人”字写完,酒意早消散于无形,裂口笑道:“不错,正是李太白的《书王右军》,我爱此诗久矣,每欲书之,都不得其意,今天饮美酒,趁佳器,观将军壮舞,会道玄奇画,竟然悟出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哈哈哈……这副字当算是我生平第一得意之作,和尚,便宜你这贼秃了!”最后这句话,却是向道儒说的。

众人闻言观去,果然见那幅字写得飘逸奇妙,异趣横生,笔线厚实饱满,极尽抑扬顿挫之风,横竖点撇勾,恰似音律中的宫商角藢羽五调,一一合奏,便如一曲黄钟大吕共鸣的乐章,更难得的是笔画中的飞丝流白,就像乐曲中的丝竹小调,说不尽的悠扬曼妙,实是一篇无上妙书。

喜得道儒一叠声吩咐沙弥道:“快,快取水来,为伯高先生洗面!换席摆酒,我要陪三位同谋一醉!”

却听张旭摆手笑道:“不必了,今日兴已尽,不若留待他日再会罢,道玄,我们这就告辞如何?”

吴道子哈哈一笑,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去,去,这就散了罢!”

裴旻慌道:“这是怎么说?怎能不叫裴某略尽地主之宜?二位先生为裴某费尽心血,说不得也要在舍下盘恒几日,好叫我稍表寸心!”

张旭笑道:“将军原是豁达之人,怎么也作此拘泥之态?王右军能‘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我张旭岂不能‘书罢戴墨去,不须别主人’乎?来来,道玄,这就去吧……”

吴道子长身一揖,竟就和他携手去了。

其时薄暮冥冥,微岚阵阵,一双矫鸿在暮色中掠过天宫寺的上方,向着远天振翼飞去,天,暮了。

 

 

 

一百年后,唐大和年间,帝李昂(即唐文宗)下诏,追封李白诗歌,张旭草书,裴旻剑舞,为“开元三绝”,时吴道子画不在其列,然天下传闻中,皆誉其在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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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阳光世界  发表时间: 2003/06/11 18:37 

回复:“开元三绝”,值得一观!

一直在看,先打包,填饱肚子再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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