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进骨中的思念

老公来电话说今天下午黄昏时回。放下电话我回到餐桌旁坐下，儿子正对着面前的一碗饭埋头苦干，见我坐下来关心地问：“爸爸要回来啦？”我点点头。突然，我想起什么，望着儿子若有所思地问：“爸爸出差这几天，你想不想他？”

“不想。”儿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我突然有几分好奇和不平。

“爸爸出差才几天我就想，那我还算是男孩子吗？男人之间是不需要这些婆婆妈妈的。”

“那，如果是妈妈出差几天呢？”我有点不甘心。

“想！”又是不假思索。

“为什么？”我来了精神。

“这还不简单。一个孩子对母爱的需要远远大于对父爱的需求，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儿子的话有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我有些得意，将手搭在儿子的肩上咯咯笑着。笑着笑着，眼圈里就涌出一些水样的液体。

时光倒流，儿子的话不经意间将我带回到他成长岁月里，我的脑海里开始如电脑里的动画FLASH交替运作叠印出一个个鲜活生动的画面。

画面一：儿子一岁，我休完产假开始上班。斯时的儿子尚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语，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对妈妈强烈的爱和需要，可那份思念的痛楚通过小小身体单纯思维的传递无限张扬开来，铺张的满世界都是。

早晨五点半钟，儿子的生物钟自然敲响。小家伙睁开眼开始他晨光中的首件事——撒尿，喝奶，然后躺在床上将小小的身体紧贴住我，灵敏的象条鱼，我稍有动作他立刻睁开眼望住我，不出声，紧张的眼神泄露了他心里全部的秘密。于是我只好给他穿上衣服，将他放入小推车，在他的眼睛所能触及到的范围内洗漱收拾，一切停当，若依然不能平心静气的分手，只好喊醒酣睡中的小保姆，抱上他随我一起下楼。校园早晨空气清新宜人无暇欣赏（我那时住在学校），只一路不停给小人儿做思想工作：“你看，妈妈要上班，上了班才好给宝宝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摇头。

“那，妈妈必须要上班，而且妈妈去晚了的话，领导就会骂妈妈，那样的话，妈妈心里就会难受。”使劲搂住我，将小脸往我脸上贴，同情心开始让他有点动摇。

“你看，妈妈每天早晨去上班，下午就回来啦。妈妈回来的时候你还可以到学校门口来接妈妈，那样咱们不是就可以一起回家啦。很快的，宝宝，妈妈会很快回来的。”不知究竟是哪一句话打动了他，终于伸出小手，让保姆抱了过去，然后扬起小手和我“拜拜”。生怕他会反悔，急忙将自己掩入晨光匆匆向校门口跑去，蓦地身后传来小儿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妈妈。。。。。。”

画面二：儿子一岁零三个月，刚从三百公里外的奶奶家“度假”归来。斯时我首次与儿子分别达两个月之久，乍重逢，欣喜激动中竟夹杂些微的紧张。“砰！”儿子见我没理睬他，生气地将手里的小皮球扔地上以示抗议。赶紧抱起他，小家伙立刻转怒为喜，腻在我怀里高兴地撒欢儿。将他从家乡带来的所有他认为好的东西全部往我的身上塞，甚至连他爸爸口中正在吸着的香烟也被他大义凛然一把从爸爸口中拔出热情地塞入我口中。那时候，如果妈妈想要天上的月亮，我想小家伙会毫不犹豫给自己安上对翅膀飞上去取。

进厨房给他热奶，小家伙让爸爸抱着，紧随我身后，眼睛热切十足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全然不在意时下正值酷暑而他正一滴滴往下掉的汗。我回头望他一眼，小人立即挥舞双手同时伴以银铃般激动的笑声回报。

什么叫幸福？那时候对幸福的定义又深了一层——有了生命中最宝贵的延续，而那个被延续的人，他每天无需掩饰大胆直接张扬地向你传达他的爱，他爱你，他需要你，在他的眼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画面三：儿子一岁四个月，我躺在床上给他念童话故事。这是每天晚上的固定节目，儿子喜欢听故事，只要你讲，他随时随地可以安静下来睁大一双好奇渴望的眼睛聆听。那天晚上我给他讲的是“杜鹃啼血”。——杜鹃妈妈有四个孩子，她的孩子们都非常可爱，只是有点懒。每天杜鹃妈妈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们之后，看着孩子们幸福快乐的玩耍杜鹃妈妈就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可是有一天杜鹃妈妈病了，躺在床上的杜鹃妈妈非常想喝口水，于是她喊四个孩子给她找点水来喝。四个孩子异口同声的说，你自己找吧，我们还要玩呢。杜鹃妈妈伤心极了，绝望的杜鹃妈妈只好自己爬下床出去找水喝。她一路走，一路爬，并伤心地哀啼。在杜鹃妈妈爬过的路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当她的孩子们玩够了，想起他们的妈妈来时，他们的妈妈已经化作一只可怜的杜鹃鸟飞走了。孩子们追悔莫及，他们对着妈妈的背影不停地喊：“妈妈，你别走！我们给你找水喝。。。。。。”故事讲完，儿子没有象往常唧唧喳喳要听下一个，他满眼泪花，小嘴巴一撇一撇的，然后猛扑到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边哭边喊：“妈妈，妈妈！”我被震撼了。一直以来从儿子几个月的时候起，我就喜欢拿着本故事书给他讲故事，也不管他是否听懂，只要他能安静，我就讲。没想到，小小的孩子他居然听进去而且听懂了，他听懂了故事中的含义，并深切为之难过。

以后的几天，他必要求我给他讲杜鹃妈妈的故事。每一次听，他必会流泪。也许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的妈妈每天离开他出去上班的时候，他会琢磨是否妈妈成了杜鹃妈妈？被奶奶带回老家去的那段时间，他会以为是不是他成了杜鹃孩子，从此即将远离了亲爱的妈妈？

那段时日，儿子极尽乖巧。只要我高兴的，他会反复去做，看我笑的开心，他也会跟着开心的笑，然后再将那个逗我笑的动作重复一遍。那段时日，我后悔无意中没有筛选地给儿子念了杜鹃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应该讲给孩子听，却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应该在他还要大一点的时候呵。

画面四：儿子两岁，将他放到与长沙同在一京广线上的衡阳妈妈家里。春节过后小保姆一去不归，那时儿子已经有些懂事了，只好再次出此下策，好在衡阳离长沙并不太远，我可以每个周末坐火车回去看他。

分别的日子里，思念吞噬着彼此的心。每个周日从衡阳返回长沙的时候，坐在火车上我迫切期待下一个周末的到来。而我那幼小又多情的儿子，每次与我分别必是泪花飞溅。

当火车一停靠在衡阳站台上，我必是第一个跳下火车的人。背着包左奔右突，一颗心早已飞到儿子身边。

妈妈家在爸爸单位的院子里，有两个进去的门。一个是大门，即穿过爸爸上班的整个办公区，另一个是小门，就在家属区的下面，只是要爬上近百级台阶，一般等爬到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时候，就到了。我每次习惯了走小门，因为小门近，可以节省时间。久而久之，聪明的儿子摸清了我回家的时间规律。于是，在估摸着我快要到了的时候，小家伙匆忙吃下一碗饭（我一般是中午一点钟到站），然后拎上自己的奶瓶子，牵着姥姥的手，就出门了。上了台阶的地方有个石头桌，他每次就站在石头桌上，两只眼睛热切的盯着下面的台阶。有一次，我因为开会无法脱身，临时改乘下趟车。来不及通知他们，于是我那痴情的儿子就痴痴而倔强地站在那个石桌上等了一个下午。

从车站一路狂奔，再迈上百级台阶，于气喘嘘嘘中远远看见一个小亮点站在石桌上伸头朝下望。看见我，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两粒黑珍珠般的眼睛释放出快乐的光芒。

“妈妈，”儿子的唤声将我从纷繁的立体画面中拉回，“我下去打会儿篮球，回来再写作业哦。”

望着儿子健康红润的脸庞，幸福满足充实快乐所有美好的感觉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神经，陪伴儿子一起成长真是我这一生中最美丽的事情呵。

蚂蚁sun完稿于2003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