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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运河流到这儿,风骚娇憨的一扭身子,抖出个宽阔的河湾,浩浩荡荡的南下了。 这儿本来是有座桥的,可修的不是地方,离村远了些,人们舍远而求近,过河来往就全靠渡船了。 洪伯六十岁了,在这摆了一辈子的船。今天他把最后几个放学的孩子送到对岸,三二下揽好了船,用一片肮脏的手巾,包了些鲜红的樱桃,(那是刚过渡的乡亲硬塞给他尝的,洪伯一个没舍的吃,全部留给了小孙子。)就匆匆的往家走了。 一脚踏进自家的狗头门楼,他就连连喊小孙子的名字。 腰里扎着花围裙的儿媳从厨房里走出来,翻起了白眼瞅瞅他,抬脚把面前的小板凳踢的骨碌碌响,又顺手抓起了根洋树条,团团攀打着那只倒霉的母鸡:“我杀了你这老东西,不到吃食你不回来,让你下蛋你不会,光会惹人生气,滚!你给我滚出去!”红母鸡果然尖叫着滚出了院子。 洪伯看着怒气徒生的儿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极尴尬的咽了口吐沫,把那包樱桃放在屋里,一声没响,就快步挪出了院门。身后又传来了一阵碗碟相碰的叮当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顺着街心古老的青石路,从家里走到渡口的。里把路的距离,走的洪伯倦的要命,仿佛翻过了十座大山,心闷气短,胸口乱乱的扎的疼。 儿子和儿媳以前曾笑着和他商量:把渡河改革一下,坐船收五毛钱,没准是笔生意呢。 洪伯吃惊的看着儿子、儿媳,摇头微笑:“你爹,你爷,你祖,三代都在这里摆渡,都是二岸的乡亲给咱兑粮食,可从没收过钱!” 小俩口顿时就黑丧了脸,过几天又旧话重提。洪伯的脸上就有了些颜色:“钱是好,可咱不能掉进钱眼子里,再说,活人能让尿憋死,你收钱,人家不会走桥上走!” 洪伯以为这事过去了,谁知,今天儿媳竟然指鸡骂狗的骂上了。这小妖精,就不是她娘的好种。日他娘,儿子也是,也不管教管教屋里人。说不准,他小子也巴望着,老子没日没夜的为他多捞几张钞票呢! 他躺在老伴死后搭的茅屋里,越想越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洪伯忽然看见,儿子弯腰翘臀用斧头嘭嘭地往地下敲打一根木桩,木桩上钉一块二尺见方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红漆字。 洪伯不知道儿子要干什么,就麻利的从茅屋里钻出,向儿子走去。 儿子一回头,看见了身后的爹,一句话也没说,拿起地下放的另一块木牌,跳上船,撑到对岸,又是一阵嘭嘭的敲打,另一块木牌也载好了。 “你这是弄啥呢?”望着从对岸回来的儿子,他问道。 儿子没笑也没恼,淡淡的说:“护林呀,爱护树木,人人有责。”他一边往岸上走,一边头也不回的添又句:“你不回家吃饭吧?” 护林?儿子这回干了件正经事,这岸上的树,常被人破坏,不护真不行了。看着儿子的背影,洪伯心里涌出股高兴,又钻进了茅屋。 河的对岸有了孩子唧唧喳喳的说话声,洪伯慌忙上船。小船灵灵的飞到了对岸,却见人们一个也不上船,全都整齐的立在木牌前,用异样的目光朝他撇嘴瞪眼。他正觉奇怪,忽然有几个学生喊道:“一.....二.....老财迷!一....二....老财迷!” 洪伯大吃一惊,顺手拉着一个学生:“念给爷爷听,这木牌上写的啥?” “过河收费,一人五角!”那孩子刚念完,又听到一群喊声:“老财迷!” 洪伯静静的立着,狠狠的盯着木桩上的红漆字,身体轻轻的抖动了起来。 “日你娘,你个畜生,存心让爹没脸做人呀!”他想起了儿子护林的话,俞加愤然。 洪伯迅速弯腰奋力拔下那块木牌,咚的一声,把它扔到了河心,又急急的撑到对岸,把心里所有的愤懑,全都聚集到二只苍老的臂膊上,牙一咬,嗨的一声,木牌拔掉了,他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夕阳下山了,孙子蹦蹦跳跳的来到洪伯跟前。 “爷爷,钱呢?妈妈说,叫我拿钱回家,放在你这,怕有人会偷去!” 洪伯二话没说,狠狠的给了孙子一嘴巴,孙子哇哇的哭了起来。 他后悔了,爱怜的把孙子搂抱在怀里,坐在河岸上,默默的看着耗去了他几十年时光的河湾。 “爷爷你怎么了?”孙子忽然发现爷爷的眼角噙着两颗豆大的泪珠。 洪伯使劲的搂了一下怀里的小孙子,声音嘶哑而疲惫:“爷爷-----想哭!”话未毕,泪就顺着脸淌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过河的人们在岸边呆住了,洪伯栖身的草棚,几何时,已化作一堆灰烬!那渡船也不见了踪影,偶尔掠过的河风,奏响了一串噱啦啦的絮语! ※※※※※※ 平淡的-生活,简单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