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陌生人

那年夏天我突然接到前夫妹妹的电话，说是前夫得了重病，在珠海的医院里已经昏迷十几天了，医生说恐怕不行了，要我带着孩子去见他最后一面，这个消息对我不啻晴天霹雳。我立刻带上孩子，登上去广州的飞机。到广州已经晚上10点半，我只得带着孩子住下来。也许老天也要难为我们孤弱母子，晚上“弗洛伊德”台风登陆广州，第二天又下起了暴雨。由于道路被淹，去珠海的车全部停运了。

为了能让孩子见他爸爸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也要赶到珠海，然而拦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司机都表示不敢走。牵着孩子，我站在暴雨如注的旅店门前，真想大哭一场！后来又有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问我要到那里去。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我这次没有先讲要去的地方，而是述说了自己的情况。那位司机沉默良久， 终于还是充满歉意的说爱莫能助。看着车子慢慢滑走，好象是希望正在一点点消失，我咬住嘴唇，闭上眼睛，蹲下身来将孩子紧紧揽在怀里······良久，忽然听到孩子的声音：“妈妈，那辆车又开回来了。”我抬起头睁开眼，看见了那位司机和他的红色轿车。他说：“路确实很难跑，我先送你们走，实在不行就到中山，到时再想办法。”我的想法是能离珠海近一点算一点，我立刻答应了。

沿途是一片台风肆虐后的景象，一排排的棕榈树倾斜成了45度， 好象在行默哀礼。有的路段车子好象吃水很深，都超过车门的底逢，我们的鞋子和裤脚全湿透了。司机回头对我说：“你们可要坐好了。”我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却没有感到害怕。在路上，只要碰到一辆车，司机就要鸣喇叭，停下车来打听路况。得到的答案是不要往前走了，危险的很。 司机并未为之所动，反而转过头安慰我：“你不要担心，他过得去我就过得去。”直到到达中山市，我们也只碰到了五六辆敢在路上跑的车。

到了中山市后，司机带着我们母子往珠海的方向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去。中山周边积水太多，道路已经被冲毁淹没了。几经打听，才知道有一条可绕去珠海的路，司机说他没走过，路况又不好，不能带我们瞎冒险。 但他又劝我不用担心，他去帮我找当地的司机。他下了车。我看见他连找了好几位当地的同行，但好象都被拒绝了。他又是递烟又是赔笑脸，不时地指着车上的我们母子，大概是在告诉他们我的情况吧。

后来，终于有一位司机将车开过来，他嘘了口气，过来对我说：“就让这位张师傅带你去吧，价钱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你看合适不合适？”我将车钱给他时， 特意多给了一些，以表达我的谢意。谁知他把多给的钱退了回来，说：“你也不容易，我不能乘人之危呀！”我说：“这是应该的呀！”他摆了摆手说：“我还要赶回广州，这位张师傅一看就知道是老师傅了，别担心。一路顺风！”说完他上了车，在里面向我招招手，匆匆走了。

上了车， 张师傅问我：“他是你的熟人？”我摇了摇头，这才记起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张师傅赞道：“是个男人！”

我的眼睛湿润了。

终于到了珠海，台风肆虐后的珠海一片狼籍。然而见到前夫，才知道他已经宣布脑死亡。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看到竟有一颗泪珠从前夫眼眶里滑出来， 心里顿时撕裂般的痛······

很久我都不愿回首这段悲情之旅。然而那位司机和他火红的车，却像一盏温暖的灯， 亮在我曾经冷寂黑暗的心间······

转子《读者》200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