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的时候94岁,那一年爷爷91。自18岁的奶奶嫁给了15岁的爷爷,他们已经共 同生活了76年。
76年,和那期限是一万年的爱情相比,是否太短? 76年,我年纪的两倍,是否是我不能想象的长久? 只是,在这钻石般的婚恋里,我却几乎从没见过爷爷和奶奶有什么相敬如宾,举案 齐眉。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太多的争执。 爷爷,是三十年代留日学生;奶奶,在五十岁之前是一字不识的农村妇女。 爷爷身高175,在当时的日本绝属鹤立鸡群,面对追求者他没有忘家乡的妻子。奶奶 是佃户的女儿,身材矮小却美丽勤劳,9块大洋的嫁妆进了家境还算殷实的爷爷家。 爷爷最常讲的往事是日本人打来的时候,他变卖所有家产,远离故土,举家逃难。 因为他清楚,留下来,会日语的他一定会被逼当翻译。“不能做汉奸!”但是爷爷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解放初期反对奶奶去街道上的妇女识字班上课,可 以锁上门不让奶奶进家。几十年后看电影,当类似的情节出现,爷爷在奶奶身边一 脸的坏笑,问奶奶还记得不。奶奶说怎么不记得,你就和那电影里面的一模一样! 我曾赞叹奶奶的黄瓜丝切得比擦子擦得还细,奶奶撇撇嘴说,以前有一丝切粗了你 爷爷都会骂,要你有什么用?! 两位老人不肯和子女同住,在小区的那座高楼里,他们孤独地生活在一起。 爷爷天天读报看书,奶奶最大的乐趣是在11层的阳台上向下眺望。他们一个要安静, 一个爱热闹,於是似乎连话都讲的少。平日里一个要吃咸,一个要吃淡,一个要油 多,一个要油少,於是每次做饭都要吵上几句。 他们常讲,我们过不到一起去!但是,他们却共同生活了76年! 直到5年前的今天,奶奶觉得身子不爽,爷爷却忙着出书校稿,打电话叫来小辈们送 奶奶去了医院。十几个小时后,奶奶在沉睡中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爷爷…… 所有的人都接受不了,因为奶奶走的实在太快。 我曾经怨过爷爷,他从来都最关心他自己,对奶奶不知冷热。 但当众人忙着奶奶的后事,派堂哥去爷爷家稳住爷爷的时候,爷爷早已坐在楼下的 花园里等消息,一见堂哥就笑,怎么样?没事吧?啥时回来?当父亲他们兄弟姐妹 几个去爷爷那里报丧,91岁的爷爷放声大哭。随后大骂医院混蛋,禁止全家任何人 再去那家医院。之后,爷爷对父亲说,他不能再住在这间屋子里了…… 我从此不再怨爷爷,因为我知道那睹物思人的痛是心底的痛。 我曾经问过我亲爱的奶奶,为什么可以容忍坏脾气的爷爷这么的久?奶奶眯着眼睛, 缓缓地讲,结婚时知道爷爷的母亲过世了,没娘的孩子,可怜地…… 从此,奶奶为爷爷做了76年的饭,直到去世的前一天。 我从此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爷爷的是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