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己行走。我想让别人听到我的声音。我不想躺在床上让别人像填鸭似地喂我。 我在被下用有知觉的左手牵引着无知觉的右手做各种动作,在被窝里自己跟自己说话,练习发声,吃饭时我用笨拙的左手握着饭匙向大张的嘴里送饭。 这一切做得很笨拙,像刚出生的孩子,我却很有成就感。 医生来检查了,她叫我举起手臂,叫我伸缩五指,又叫我张开嘴看看我的舌头和牙齿,我觉得像极了牲畜市场上被牙贩子们相看的那些马呀,牛呀,羊的。接着又叫我说"ge,ke,he."我教了一辈子书,而且是教语文的,现在竟然从头开始学说话,而且是幼儿园级的。我自己听得出来,就这也说不好。 也许是怕死,我这些日子很听话,甚至还很听我老婆的话。 "不能吃瓜子!"我乖乖地将别人给的瓜子交出来。 "要多喝水!"我乖乖地将她递到嘴边的水喝个精光。 "你血糖高,大夫不让吃太多水果!"我乖乖放下吃了一半的水果。 我很反感大夫查病房时说的一些多余的话:"要注意了,你血糖高,只能保守治疗,复发率很高。"我很紧张,尤其是那一句"复发率很高",几乎吓死了我:天哪,就这一次我就觉得死里逃生,再复发就要了命!就是大夫要尽的责任,你也要温柔一些吧,这样直接会吓死人的。我知道,其实很多人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被大夫尽职尽责的话吓死的,被亲人伤心欲绝的表情吓死的,被自己病的恐怖名字吓死的,被自己的疑神疑鬼吓死的。无论你得了什么病,只要把心铺在地上,很坦然地放着,就不会有多大的事儿。 我就是。 住院的第四天头上,我的手有了感觉,能自觉地弯了弯。腿能抬离床面1厘米,尽管要尽快放下去,但毕竟能听自己指挥了。1厘米,也是自己的意志。康复的信心始于这1厘米,信心回归了。 我很配合治疗,护士拿着针刚进病房,我就赶紧撩起衣服露出被注射的部位。大夫都笑了:你真配合!是的,我没有暴露癖,有些部位更不肯轻易示人。我也知道那些部位也没什么神秘的,要说神秘也都是自己认为的,在医生们的眼里那就是一堆肉,就像屠户眼里的一只刮光毛的猪,因为不这样,她们就不敢下手。 这一天,同病房的病友突然对我说:"哎哟,你说话原来挺好听的。怎么这几天我一直没听清楚你说了些什么?"我笑着问他:"你这几天听到了什么?""这几天,只听见你呜呜啦啦地说,谁知道你说些啥。"这些天我一直跟同病房的病友和家人在聊,并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明白,原来他们的频频点头不是听明白了我的话,只是不忍心告诉我你的话我们听不明白这样一个现实。 我很感激他们,也高兴自己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这种病非常容易激动,我用没有病倒的左手拭去了已经滚落到嘴边的泪珠,在病态的扭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脸笑容。这一脸笑容这时出现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一定很丑陋,但我保证它是真诚的。我也知道这时的笑容越真诚越丑陋,我只知道它是真诚的就够了。 一些器官的功能虽然仅仅恢复了一点点功能,我只是看到了恢复的一点点影子,这就足够了。当我双腿战战兢兢地站在床头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我已经重新站立起来了。我把着床头开始做下蹲运动,第一个做下去了,第二个,也做下去了,第三个,有些酸软,但也要做下去。这样,每做一个,我就在心里默念:我要走。我要走,成为我此时的最大信念。按现在时髦的话说,信念也是生产力。我终于在信念的支撑下,做了50个下蹲,几乎要跪在地上,又做了20个上肢支撑,这才瘫在床上。从此,50个下蹲,20个支撑就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 第六天,我能够自理了。很令我兴奋,尽管是自己的亲人,每每在他们的服侍下做大小功课也很过意不去。看到他们吃力地搬动我的身体,我很后悔我为什么要吃的这么胖,甚至责骂自己这是对家人的不负责任。我从蹲位上站起来走下台阶,看到了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从心底暗下决心:病好后,一定将体重降下来,就是为了减轻亲人们的负担,也要这样做。 201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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