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冷眠床宽广,身子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没做梦是不应该的。前天晚上我就很投入地做了一个梦,场面壮观热烈,情节转折颇多,部分梦境还是彩色的。很好。可不幸的是:我在梦里不慎挥了一拳,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孩子她妈的脑袋上。 在梦里,我重新上了一回学。报名、军训、团章知识考核等等,程序非常清楚,而且团章知识我还是考了25分,最后一名,和当年一样。不过女同学的面孔比当年成熟了不少,大多有了慈祥和蔼的底色。 梦里很快就到了国庆节。我们被塞入一辆哐哐响的大巴,向山里晃去。我们要去参观国庆献礼工程,体验祖国的伟大成就,以便增强民族自豪感,增强班级凝聚力。 路途漫长,车在山里转了几十个弯,还在继续转,好像我们要去的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岭,路面坑坑洼洼,身子骨都颠散架了,眼睛烦躁得要翻成卫生球。奇怪的是,车厢里静悄悄的,男同学目光四散,各自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女同学都咬紧了下唇,好像要把某些气体活活关死在消化道的末端。我也没说话,因为辅导员的眼睛正在模拟探照灯,扫过来扫过去,脸上的表情比探照灯还简单,扫累了,就定格在我的脸上。该辅导员是属指南针的,永远只有一个方向。上车前他带我们喊了口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夸张得让人不知选择哪种表情合适,只好面无表情。 山里竟然有一块盆地。 我们看到了那个献礼工程,妈呀,真大啊,我都得踮起脚尖才能望到尽头。 这个工程是个养鸡场,超大型养鸡场。标语贴得到处都是,口气都很大。 养鸡场的办公室主任率领我们参观养鸡车间。办公室主任圆滚滚的,很严肃,一声不吭,大踏步走在队伍的前方。 鸡一只紧着一只整整齐齐地卧在铁笼子里,好像一块块砌上去的砖头,连屁股都无法动弹,除了鸡头一上一下啄着饲料,通了电的机器似的。鸡笼上空是小太阳,太亮了,扎得眼睛一抽一抽地疼。我发现鸡的眼睛都有些不对,像领导,目中无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于是探手把身边的开关一摁,小太阳灭了。鸡们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它们都是瞎子! 主任猛地像司马懿一般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动作和草原上的野狼一样熟练。可是他不姓司马,他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 辅导员吓得捂住了小嘴。 中午养鸡场请我们吃饭。饭还可以,白花花的,管饱,问题是菜就一样--煮鸡蛋。 那鸡蛋太难吃了,木头似的,柴愣愣,一点滋味也没有。 辅导员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竟然要大家谈谈饭后感。他双手不停地往上托面前的空气,意思是要大家语气尽量的自豪。 大家昂起胸膛齐声大喊:"这鸡蛋太难吃了!" 辅导员的脸一下变成了科作业纸,白惨惨的。 这时,办公室主任放下碗筷,沉着脸站了起来,他的眼睛慢慢地扭了一圈,又扭了一圈,好像要看穿我们的灵魂,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他的目光冰冷,食堂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只剩下了偷偷喘气的声音。他垂下眼皮,好像在心里找寻什么要紧东西,突然,眼皮撩起来,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下这些蛋的都是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鸡。这是我们自己国家培养的鸡。自己家的鸡下的蛋都说不好吃,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祖国的鸡生的蛋,再难吃我们也不能嫌弃!你们平时吃的也是这种品种的鸡下的蛋啊,你就是吃这种鸡蛋长大的啊,你有什么权力说这蛋不好吃?端起碗吃蛋,放下筷子骂娘,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无耻!" 天,口条这么好!我的男女同学们都张大了嘴。辅导员激动得泪汪汪的。我有些不爽,刚想插进一两句,他又开口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的鸡蛋都是合格的!难吃的鸡蛋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鸡蛋是好的,是优秀的,是经得起考验的!说我们的鸡蛋不好吃,这是没有根据的,希望同学们说话能客观点。我们建设的是有自己特色的养鸡场,我们的母鸡下出的是有自己特色的蛋!虽然口感差了点,但对我们的身体是有益的,如果擅自引进一只美国蛋,我们的吸收系统和胃的承受力乃至整个内分泌系统,恐怕都要崩溃的。依我看,美国的鸡蛋就不怎么样,我们的鸡蛋好五倍!是啊,我们的鸡还处在下蛋的初级阶段,要吃好鸡蛋,要到高级阶段,可这初级阶段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大家要有足够的耐心。我可以坚定地告诉你们,没有一只蛋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你们无权对蛋说三道四!想想旧社会,穷人连饭都吃不上,每天咽糠吃野菜,想想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你怎么可以不好好珍惜!加油,中国鸡!中国鸡,加油!!" 我的同学们都泪汪汪的,辅导员开始使用手帕了,擦湿了这面,翻过来,再擦。 我举起手来,摇。他看到了,转过脸来,表情自信满满:"这位同学有什么高见?不要紧,尽管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尽管说。" 我大声说:"这鸡蛋真难吃!" 主任身子一抖,脸色大变,向我猛扑过来:"你说什么?你是什么居心?凭什么说我们养鸡场的鸡蛋难吃?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难道中国的鸡蛋就难吃,美国的鸡蛋就好吃?!有本事你下出个好吃的鸡蛋试试!!!" 太搞笑了,我想笑,可是两个拳头不听话,竟然抬到胸口来,因为主任觉得不尽兴,右手中指鸡啄米似的啄着我的额头。 主任啄累了,停下手来,这时,他发现了我的拳头的存在:"哟嚯!你想打我?难道你想打我?我是诸葛亮哪,你敢打我?好,你打,你不打你就不是人养的!" 我当然是人养的,我是我妈养的,我妈是个数学天才,我爱我妈。我质量这么好靠的就是我妈的生育和放任式的培养,我妈是个人,而且是好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有必要证明一下。所以我咧嘴一笑,右拳飞了出去。 只听到"啪!"一声脆响,我的右拳一疼,一声惊叫差点把房间炸裂了,那是充满恐惧的尖叫,孩子她妈的尖叫。我一下就从梦里蹦出来了,我心疼死了。 刚到漳州上学那年,我还赖在18周岁那个年龄段里,年青,身上每个毛孔都是新鲜的,精力充足得捆也捆不住,天天都得琢磨着找点杂事消耗体力。有天晚上,我和一群同学到街上验证水泥路面的坚硬程度,走啊走啊,走得东倒西歪。经过工人俱乐部后门时,看到了一台拳击机,旁边大纸板大黑字--"一拳两毛,200公斤以上不要钱"。同学们呼啦一声围上前去,争着抢着戴上拳击手套,使出吃奶的力气打,打得泪都出来了。成绩花花绿绿,最少的38公斤,最多的168。168那位当天刚正式失恋。我站在大家后面笑。于是大家就把手套给我套上了。我上去用右拳叮了一下机子,220公斤。大家似乎不信任自己的眼睛,说,再来。于是又叮了一下,228公斤。大家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变化了,好像我是隔壁班的人。我是个有集体感的人,所以我上前改用左拳捅了机子一拳,197公斤,然后也交了两毛钱。大家的眼光马上恢复了正常,我又很好地融入了班集体,东倒西歪地走在大路上。 心疼死我了。我不属公鸡,也不是领导,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老婆,没有替代品,打坏了怎么办? 心疼死我了。 孩子她妈说,她正在梦里炒米粉,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大铁锤,"咣!"的一声就把她脑袋砸了,当时她脑袋里"嗡嗡嗡"响作一片,地板不见了,厨房不见了,锅和米粉也不见了,锅铲倒是还在手里,人悬在半空中,太恐怖了。 她没有呕吐,万幸。 昨天她说,后脑勺还火辣辣的,像抹了辣椒油。 今天,公元2010年1月21日,是孩子她妈的生日,我必须有所表示。我要跟她说,生日快乐!这样显得比较有腔调,像个家庭主要领导人。 2010/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