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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张天蔚

张天蔚,北京人

中学毕业后插过队、做过工

上过大学，又教书、作工程师

现为《北京青年报》评论员

业余为别的报刊写文章、开专栏

作电视台特约评论员

以技术飞速进步为基础，

以穷奢极欲为目标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注定引导人类滑入漫无尽头的无聊之中

而我们恰好有幸经历着这个

无聊时代"无聊值"最巅峰的时段

• 听到迈克尔杰克逊的死讯，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他这几年的形象、举止，已经与死人无异，只是偶尔出来行走，宣布那个被简称为MJ的鬼魂，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赶赴天堂就位而已。至于他的死因，也缺乏基本的悬念-对于他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导致其多跳一下的纷扰，都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那根稻草。

    我知道以上的语气稍显轻薄，不符合中国文化为尊者讳的传统。但MJ离我确实遥远，我不能为了凑趣，就假装对他的死有多么沉痛。况且在我的记忆中，在MTV中踏着《战栗》的细碎舞步冲到我面前的MJ，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半神。他在世上创造的所有奇迹、接受的所有欢呼和膜拜，都不可能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找到解释。MJ是上帝昭示给人类的一个神迹，他的离去，很难被视作通常的死亡，却像是被上帝召回到身边伴驾而已。

• 而在现实意义上，如果研究美国的种族关系史，MJ的整容，可能是与马丁路德金遇刺或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具有同等重要意义的标志性事件。我和世上大多数常人一样，以为所谓罹患白癜风的说辞，不过是一种拙劣的掩饰，而黑人身份给他内心带来的巨大困扰，可能才是支持他不断对上帝的作品动手脚的真正原因。他那句死后才被中国人广为传播的名言，便充分地暴露了他的这份困扰："自从我打破唱片纪录开始-我打破了猫王的纪录，我打破了披头士的纪录-然后呢？他们叫我畸形人，同性恋者，性骚扰小孩的怪胎！他们说我漂白了自己的皮肤，做一切可做的来诋毁我，这些都是阴谋！当我站在镜前时看着自己，我知道，我是个黑人！"在这样的心态之下，他最终那个非黑非白、非真非假、非男非女、非人非妖的形象，成了人力与宿命抗争最成功也最失败的经典案例。也许真的只有当他站在镜前时，才能从那张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下，看到永远无法更改的命运的底色。

    在舞台生涯的后期，MJ越来越经常地以一种横空出世的姿态，塑造着自己的舞台形象，这个被奇幻的灯光勾勒出的天使形象，可能让他和舞台下的狂热歌迷一起，陷入了似真还假的幻象。在一个上帝已死、神迹不再的时代，上述迷幻而癫狂的场景，大约已经是无数俗众在庸常生活中所能获得的最巅峰的体验。只是在这个迷幻场景中充当"致幻剂"的MJ本人，却不得不以更极端的方式迷幻着自己。而一旦脱离开那个由灯光、音乐、舞姿营造出的虚幻氛围，他的自我迷幻的努力，却蜕变成一连串无休止的趣闻、绯闻和丑闻，以致为无聊的大众提供了最津津乐道的谈资。只有到他弃世而去的时候，曾经在他的怪异举止和各种离奇传说中获得极大快感的世人，才不无沉痛和愧疚地发现，这个看似被幸运宠坏的男孩，其实始终被他自己也未必能够把握的宿命所缠绕。

• 与MJ的不幸命运恰成对照的，应该是时尚界的真正宠儿帕丽斯希尔顿，MJ终其一生的努力也未能最终获得的血统、美貌、财富，却是帕丽斯希尔顿降生那一刻就获得的馈赠。恰恰是这种好到像是被上帝摸过头顶的幸运，让她有资格在已经背弃了上帝的时代里如鱼得水。这个除了绯闻和走光之外没有任何作为的女人，却成了先是美国，继而是全世界时尚界的宠儿，她在任一时刻的任一举动，都可能在随后的一天里，登上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时尚媒体的头条，其唯一的条件是她是否滑脱了吊带或露出了底裤。帕丽斯希尔顿已经成为一个行走着的标本，宣布着在今天的无聊时代，只有被抽空了一切意义和价值的美丽躯壳，才有望成全一段最轻松和酷炫的人生，也因此而成为这个时代最醒目的景观。
• 叔本华称：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帕丽斯希尔顿的幸运，使其几乎永远地摆脱了欲望不得满足的痛苦，却也因此而使其堕入无边的无聊之中。这个无聊的女人又号着时代的脉搏，把自己烹制成了一道声色大餐，在满足大众不知餍足的官感需求的同时，也借此不断吹胀着自己泡沫化的人生。我们无法猜测的是，这个至今看上去不知痛苦为何物的尤物，是否真的能走出叔本华所宣布的轮回。可以肯定的是，以技术飞速进步为基础，以穷奢极欲为目标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注定引导人类滑入漫无尽头的无聊之中，而我们恰好有幸经历着这个无聊时代"无聊值"最巅峰的时段。同样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无聊的峰值一过，人类的这一轮狂欢也随之趋弱，并注定在未来某个并不十分遥远的时刻难以为继。当下仍然看不到尽头的金融危机，便是一个还算温和的预警。至于美国政府数千亿美元的金融救助计划，不过像是MJ的一次修补面孔的整容；奥巴马总统的新能源计划，对美国经济而言，提供了又一个新的泡沫题材，对于限入无聊而难以自拔的世界而言，则不过一剂兴奋度未必足够的经济大麻。
• 人类理性的限度，远比我们已经认识和愿意承认的更加局促，不管多少人对今天的无聊时代给出多少剖析，人类在总体上都不具备在无聊中走出无聊的能力。于是人类的前景或许只有两种可能-像MJ那样在痛苦的挣扎中，把自己的面孔和身体自戕到无处下刀、无药可救，或像帕丽斯希尔顿那样，在不加节制的狂欢中，等待红颜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