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第三章

     清晨,海鸥飞处,大海泛着淡淡的金色波纹，很宁静。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很难想象昨晚还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变幻的美妙和神奇真是让人莫测。天空蓝蓝的，太阳遥遥地就在水天一色的交界处，仿佛是静止不动的，就那么定格在那里。海港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这里，总还保留着一丝恬淡的生活气息。

     他就这么木木地坐在一块礁石上，已经很久。海滩不远，就是环城公路，公路两旁是一棵棵棕榈树。真是一个绝妙的设计，你可以在大海的边缘领略空旷所带来的安详，又可以在城市的边缘体验急速飞扬的城市生活所带给你的刺激。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体验竟然可以彼此共存，交互拥有，真的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无论是纯粹的大海，还是纯粹的城市，在这里都不存在。它们被混合了，于是诞生了这种匪夷所思的结合体，不再纯粹的大海，不再纯粹的城市，也包括不再纯粹的人们，不再纯粹的思想。一切似乎都是不纯粹的，没有人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本来，生存要考虑的问题很多，这种原始生态的问题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是荒唐可笑的。人们有更多在他们看来更有价值的问题要去思考，去解答。作茧自缚的命题已经与人们渐行渐远，但究竟是人们在自己作茧自缚还是这问题本来就不曾消失过？人们不愿面对的问题往往就一个作茧自缚就轻易地自我解决了吗？或许自欺欺人本来就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存方式？这种太哲学表象的问题最近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飞速旋转，碰撞，就象细胞分裂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困扰着他的神经。他的思路飞扬了起来，跳跃了他习惯的思维模式，变得持久，艰深，悠远。这种几乎是自虐的精神修行让他感觉很畅快，这完全不同于他搏杀商场所有的那种分秒必争，狠毒和果敢，那是一种缓慢，甚至是如同水滴石穿一样漫长，但绝不单调，而是充满了挑战，充满了变化，让你情不自禁深陷其中，尽享真正的思维所带来的空灵，玄妙，和唯美。这或许就是云上的日子吧，他想到这里，苦笑了。真有意思，自己的生活竟然是这样度过的。

     还是去看看吧，看看他这个他生活了太久的城市。毕竟，他生于厮，长于厮，自己以前还从未从它的深处领略过它的灵魂。他渴望了解它，渴望触摸到它的每一个角落。他想，或许昨晚那个修车行师傅所带给他的精彩只是一个开始，自己应该能找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吧。不会再是匆匆路过，他要捕捉到每一个生命，每一个点滴，那应该是礼物吧，就如同天空里的一朵朵云彩一样，没有了它们，或许天空永不会那么光彩。想到这里，他又感到疑惑起来，自己不是很不屑与那些凡夫俗子为伍吗？自己不是很厌倦世俗的一切吗？为何自己又有了那种想一探峥嵘的念头？奇怪，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了，那种随之而来的征服欲又在急促地吞噬着他，让他又莫名地激动起来。不错，自己是在徘徊，这绝不是简简单单地向左走，向右走的问题。自己该怎么做？入世还是继续这么超脱得近似不食人间烟火？如果入世是为了更好地让自己灵魂净化，让自己更洒脱，让自己更可以超越自己，那正是他想要的。但自己能经受得起再一次地诱惑吗？自己就象那个修车行师傅所说的那样已经不再年轻，已经不会再有第二次错误的机会了，自己有搏的资本和勇气吗？他开始踌躇起来，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束手无策。他遥望着大海，期盼大海的蓝能带他进入一个纯净的世界，让自己安静下来，不要再纠缠于这反反复复的循环里。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离开了沙滩，钻进了轿车。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竟然惊讶一夜之间自己竟会如此苍老，衣衫不整，鬓角也拉得好长，浓密的落腮胡子，简直就象一个监狱里出来的逃犯。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以前自己从不用担心自己的仪容，家里有风情万种的太太，公司里有年轻美貌的秘书，一切都安排得有序妥当。如今，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在外面过了一夜的他，此刻头疼欲裂，或许是他的偏头痛又犯了吧。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拧开了汽车音响开关，一曲他经常反复听的《加州旅店》窜进了他的耳朵。最适宜开车时听的曲子，他发动了汽车，驶上了环城公路。

     公路上车辆不多，很寂寞。偶尔会有一两辆急速飞驰的摩托，车上也多半坐的是象嬉皮士摸样的年轻飞车一族，或许是刚过完夜生活吧。他看着他们，哦，年轻多好啊，象飞一样，连荒唐也那么自由潇洒。而他现在，却不得不伪装起来，开着雅皮士风格的大奔，身着西服领带，但他的行为呢，似乎又与那些年轻人无异。想到这里，他索性将音响调大，换了首hard rock，一路几乎是狂飑般地杀入这同样是年轻的城市包围圈里。

      来到了PUB区，这里还有残存的痕迹，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起喝着啤酒，弹弄着手里的匹克吉它。一个露天的音乐场，很大，但此刻却显得有点冷清。

      他来到一群年轻人旁边，看着他们，就这么看着，眼神却有点虎视眈眈。这群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显然对他的眼光很反感，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HEY！你要干吗？这是你来的地方吗？"一个穿着皮夹克，戴着很多佩饰的小板刷不耐烦地向他吼着。

     他没有勃然大怒，要换成他年轻时的脾气，敢招惹他？准一拳把人送路边了。

     "你的吉它不错，GIBBSON？"他开着玩笑。

      年轻人看了看他，很疑惑。

     "你也知道GIBBSON？"

    "拿来，我弹弹。你刚才弹得太硬了，应该柔和点。"他内行地调了个和弦，摆了个POSE。把这群年轻人都看得一楞。

     随即，一段流畅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没错，DIRE STRAITS的，很有技巧的乐队。他弹得如此动听，竟然把这些孩子们和他自己都给感动了。

     许久无语。

     他就这么坐着不动，看着大海的方向。他相信，在大海的某一处，也有个模糊但清晰的印象在看着他，是人，是物，是情，是忆？是，也不是。

     男孩们怂恿着他，他索性敞开衣襟，又开始弹一首〈九拍〉。他与男孩子们的乐队融合为了一体，一起疯狂着，一起发泄着，这里只有音乐，遗忘和沉湎。

     而大海还在继续翻滚着波涛，城市还在继续着自己的时钟节拍，一切并没有为他和这群孩子们改变什么，改变什么。。。。。。

      然而，一切总要结束的，当他又一次钻进车子，又要开始自己的游走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自己莫名地兴奋了起来。咦，这种奇怪的感觉怎么来的？莫非是缘自刚才的自我膨胀？好了，年轻过了，热闹过了，自己也该回去了，回到出发地吗？他想了想，还是发动汽车，向最近的洗浴中心驶去，他需要洗澡，然后理个发。

     车在继续地行驶着，思绪也在继续。然而，他的快乐，沉醉却并不在继续，那是短暂的愉悦。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学不会遗忘。是的，人生的一切努力莫大过遗忘了。痛苦，悲伤，忧郁，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渺小的，而遗忘却始终不曾消退过，它不曾缩小过，人们倾尽一生要做的事也无非就是遗忘，遗忘了，就没有所谓的记忆，那又何来这许许多多的烦忧呢？他惶惑之间，开始怀疑恼恨自己，是啊，自己或许真得应该象他年轻时的女朋友所说应该成为一个精神病人，这样就没有那么多困惑和迷茫了。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回忆起和他最深爱的女人在一起的最后的日子：

     "以前，我一直喜欢照镜子，喜欢对着镜子修理自己的仪容。可是，现在我觉得无所谓了，发现了一个并不是我的我，对我来说是一种否定，那是一种悲哀，悲哀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自己。这个世界竟然连我是谁都不肯告诉我，我又何必再眷恋它？别，别告诉我你爱的人是我，欺骗也是一种爱，真的。"她容颜憔悴，刚洗完澡，就这么湿湿的头发，还有湿湿的眼睛。但眼睛里却绝不是泪水，因为她的手腕在滴血。一个人在滴血的时候就不会再流泪。

     "你真傻，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又何尝知道？"他抱着已快气绝的她，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麻木过后的绝望。

     "你是幸福的，你从来都是幸福的，我却不是。你看，对面的山，太阳快要看不见了。以前我老是在幻想山那边有什么，现在，我不想了，因为我知道山那边还是山，还会有太阳。这世界并没有因为我，我们而改变过什么。我好爱你。"她枕着他的臂弯,已经气绝。

     他看着流淌一地的鲜血，红红的，就向他刚来到这世界上的血一样，生命走完了轮回，而他呢？他该怎么办？

      回忆真的如影随形让你摆脱不了，而他，却还在公路上飞驰着，继续着自己的回忆，思绪，还是人生？

[本帖已被露苓蝴蝶于2007年4月3日19时19分16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