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河（上）

旷野拾风

    “在那伊通河的河畔，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地方，她的名字就叫春城，那是我生长的地方……”一踏上开往塞北春城长春的火车，我的耳畔就响起这首曾经反复吟唱，根植在脑海中永不消失的歌声。啊，伊通河，我青年时代的第一条河。我的青春从这里开始。17岁离开家乡，在这里度过了我3年的中专学习生活。一晃，毕业离开这里整整25年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我，如今已经鬓染微霜。

    真是巧的很，在我计划写青年的河的时候，我接到了同学长春聚会的通知，两年一度的同学会定于9月22日至24日在长春举行，长春，我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母亲河，如同秦淮河是南京的母亲河，松花江是哈尔滨的母亲河一样，伊通河就是长春的母亲河。

    伊通河位于长春市东部，是流经长春市城区的唯一河流，她见证了长春的历史。伊通河承载着长春的历史与传说在默默流淌着，那脉脉的流水穿过时空的隧道，浇灌着长春人以及客居长春人的心田。

    伊通河发源于伊通县磨盘山屯、板石屯之山腰水泡，河长为342.5公里，其中23公里河段从长春市区流过。经古伊通边门入长春城，再由长春城东向北，经新开河抵农安，再经依勒门河注入松花江。伊通河，古时称一秃河、易屯河、伊敦河，都是满语音译，意思是“洪大、汹涌”。清朝时期的伊通河河宽水深，可以行驶“三丈五尺的大船”，“每船可装米六十石”，是一条真正汹涌、洪大的河。到了清道光年间，伊通河河水大减，规模航运就此中断。80年代，因为上游修建水库，伊通河开始断流。最近几年，当地政府加大整治伊通河力度，这里两岸又呈现出壮观美景，有河水潺潺流过。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年，为了实现早上学，早工作，我自作主张，从初中考取了中专，连填报自愿都是我自己做主的，真正的自愿。我自己曾经三次到当地的教育部门修改自愿，最后一次修改前，因为看了本《李四光传》，这就决定了我一生的职业，填报了地质学校，真正开始了自己的行走。我青春的脚步从这里开始。当时，辽宁考生的录取通知书比吉林、黑龙江等其他省市发的晚。我们接到通知书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学3个月了。78年的12月中旬，已是隆冬季节，我踏上了开往长春的列车。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样远，这么久。到校13天，因为学校大规模闹黄疸性肝炎，学校提前放假，我们就这样匆匆结束了第一学期。

    长春的3年，给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寒冷和饥饿。冬季早晨的跑步是最恐怖的。薄薄的鞋底踩着厚厚的积雪，被汗水濡湿的鞋垫会冻到鞋底上，硬塑的鞋底会折断。头皮冻得生疼。冬天好几千学生使用一个热水房，得到热水几乎是奢望。我们许多人几乎没用热水洗过脚、洗过衣服。而替女同学打热水是男同学最好的殷勤。

    现在想起，将近30年前的城市，温室效应很不明显，人们大多都不富裕，身上穿的少，脂肪少，补充的食物热量又不够。当时是固定伙食，每天1斤，早3两、午4两、晚3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肚子都很饿。当时每月的伙食费是16.5元，也是学生最高伙食补助费标准。主食几乎都是红高粱米饭和黄窝头。不爱吃，还吃不饱。可怜的学生经常在饭桌上把窝头堆成金字塔状，或者嵌在墙壁上挂饭盒的钉子上以示抗议。同时惦记着每周一次的改善，经常是吃包子。一旦这一天老师压堂，下面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敲饭盒声。一些同学为了多吃一顿包子，会涂改饭票，如把“19”日的“1”去掉，变成9。

    因为饥饿，所以我们最眼馋可以买面包吃的富裕同学，尽管当时的面包才1毛钱一个。甚至馋一些农村同学开学时带来的炒面和煎饼。那时，人们真的解决不了温饱。我现在十分佩服自己当时的忍耐。每次去食堂我都是踱着方步，不紧不慢，老实的排队，剩下什么吃什么。还有一个故事，一次开学走的时候，妈妈给我做了一小饭盒花生米，里面拌着白糖。我每天一粒，整整一个学期我都没有吃完。放假回家的时候又带了回来，给爸爸做下酒菜。记得当时妈妈眼里是泪水。这种延时享受，对我是极好的锻炼。

    当时，学校传唱着两首当地民谣，一个是我开篇提到的，另一首是“半夜就起身，三更不能眠”，唱的是思念家乡，想念母亲，曲调悲伤悱恻，至今唱起仍泪水涟涟。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年纪小，可能是性格的关系，当时就是想家。每次实习结束，许多同学都顺便就近看看风景名胜，我都是急急忙忙奔家。我有一个小本子，记载着每个学期开学和放假的时间，每过去一天就画一个记号，盼望着回家的归期。

    在一个隆冬的季节，我兀自一人，徒步向东，走到了伊通河的岸边。尽管当时公汽的车票只有8分钱，我还是没舍得坐。北风呼啸中，我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河床，我听不到冰床底下河水的淙淙。如同我3年的学习生活，我找不到一丝浪漫的声响，有的只是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冷漠。这次同学聚会，大家惊讶我的变化。因为当年我独来独往，孤言寡语，默默的做自己的事情，而现在我幽默，活跃，开朗。如同河流总在变迁一样，人也会不停的改变。

    青年的河不止一条。三年的学习中，我们每年夏季都要出去实习。第一年在大连的复州湾，第二年在长春和吉林之间的双阳，最后一年在合肥。每次实习都很辛苦。当初报考地质院校时的理想和浪漫，每次实习后都被削减。等到毕业前，我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已经产生了怀疑。

    79年在大连复州湾的实习有1个多月，进行的是地质学实习。我们寄宿在农家。每天我们顶着炎炎烈日出发，跟着老师上山，沿途敲打化石，画随手剖面，回来写笔记。许多同学因为水土不服生病了。我也躺下了，当然不是真的病。住处不远有一条河，我实在想不起它叫什么名字。当时正值汛期，河水暴涨。河里鱼很多，大多是鲫鱼，很好捕捞。奇怪的是当地村民不吃这种鱼。我们用捕捞到的鱼改善伙食，吃不了的就扔到房顶上晾晒。实习结束的时候，许多同学的背包里都有一些鱼干。

    80年的实习主要是测量，驻地在一栋废弃的厂房里。我们十几个人住在一起，房间潮湿阴暗。厂房的西面也有一条小河沟，河水浑浊，滋生着各种蚊虫。逢暴雨洪水下来，几乎淹没我们的营地。连出行都很困难。面对这样恶劣的环境，心中时常有恐惧感。我们每天奔跑在苞米地里的田埂上，摆脚架，调仪器。无数次的重复着。我最快的速度达到37秒。

    81年在合肥的实习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次实习，是专业实习。时间也最长，有70多天。我们随同协作单位一个电法组，每天一走就是20多公里。合肥的水田河流很多。我们的脚每天都被水和汗泡的发白，几乎人人都得了脚气。当然，最难忘的是第一次在街道两旁看到梧桐树，还有勘察线路穿过科技大学校园时看到了盛开的石榴。我把许多树叶寄给北方的同学。我现在许多书里夹的书签，也是那些美丽的树叶。但是，每天吃的几乎不变样的籼米和莴笋，让我至今想起的时候，胃里都是硬生生的感觉。对我们北方人来说，最难忍受的是气候的潮湿和闷热。我们实习的时候正赶上梅雨季节，每天晚上不得不坐在大木盆里泡上很久。所以我一直告诉女儿，考大学填报自愿的时候，不要过黄河。这次实习，我最大的收获，是背了一本《新华字典》和《唐宋词300首》。

    长春的3年，在学校，我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图书馆和阅览室。我的许多知识都是在这3年获取的。再一个地方就是门卫值班室，我到这里收取我的信件，我的渴望：亲情、友情，还有期盼中的爱情。最希望得到家乡女同学的来信。我暗中发誓，谁要是给我写来第一封信，我就会娶她。但是，3年间没有收到过一封。

    也许是为了给我平淡的3年校园生活最后画上靓丽的一笔，在我毕业的前一天，一个下届的漂亮女生从一个实习地特意赶来，专程来看我。她是学校的播音员。之前，我们仅仅说过很少的几句话，我们唯一的联系，是我写稿件，她播稿件。这惊鸿一遇，埋下了爱情的种子。从此，我开始了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恋爱。此后的3年间，我用108封情书，述说我的感激和爱恋。直到我们明确了关系，我还没有摸过她一次手。3年后，她成了我的老婆。这是我在长春读书的最大收获。

    我到长春上学的时候，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首批毕业的大学生也仅仅比我们早半年毕业。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自己有要求，我们大多都回到本地区的地勘单位。现在想起来，许多同学都是顺其自然，只有少数同学要求去了普查部队。有的去了内蒙，有的去了山东。这次同学聚会，才知道这些去了外地的同学，工作和生活都很不错。我直接回到了锦州。当时葫芦岛市还没有从锦州划出，我的家乡隶属于锦州。1981年9月14日，我背着行囊来到了这座英雄城市，走上了工作岗位。

    那年，我不到20周岁。

    从此，锦州秀美的小凌河接替伊通河，蜿蜒流淌进我的青春岁月。

2006.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