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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的硬币 文/黑色传奇, 版权所有,转贴请注明 北京的冬夜,寒气逼人,我与老同学一起坐在北大附近的一家餐厅里。 “你看起来真年轻,一点儿都没变,看来在北大当老师待遇不错”,我不住地夸他; “哪里哪里,还是你看起来年轻!”他又一次举起酒杯; “没错,我也觉得自己还年轻,尤其是上半身!” “那好,为了你的上半身,干杯!” “不行了,我已经高了!”我连连摆手; “高了怕什么,今天晚上咱们要喝个痛快,然后你跟我一起睡办公室!”他酒性大发,跟大学的时候一样。 “怎么,晚上你不打算回家了?不怕老婆骂你?” “老婆出差了,再说,太晚了电梯也关了,我才懒得爬楼呢!”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醉醺醺地来到他的办公室。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有很多张办公桌。一进门我们就扎在两张沙发里,打起呼噜来。 凌晨时分,我被渴醒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一般。睁开眼,明亮的的月光透过窗户洒满房间。就在这时,我隐隐地听到一阵金属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寻声望去,忽然看到窗前蹲着一名长发女子!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长发披散在背部,直抵腰间。她静静地蹲窗边,手中不停地玩弄着一枚硬币。 “你是谁?”我一下子坐起身来; “怎么了?”同学爬起来,按亮了灯。 屋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我说,“我渴了,想喝水”。 太阳出来了,映红了山上的雪;残月仍未隐去,淡淡地挂在天边。我走到窗户边蹲了下来;就在墙壁与地板的缝隙间,我找到了一枚五分的硬币。 “你以前经常在办公室睡吗?”我再次打量着这间屋子问道; “很少。知道吗,这间屋文革期间是一个造反派头头的办公室,一个人占着这么大间办公室,可真够奢侈的……” 吃过早餐,我来到北大的图书馆。在一堆文献的字里行间,我回到三十多年前…… 在一间大大的办公室里,北大中文系的才女、《红楼》刊物的编辑令昭神色坦然地面对着几个造反派的头头。她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子,窄窄的鼻梁,娟秀的眼睛,双颊有着淡淡的几点雀斑,脸色失血般地苍白与瘦削。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认罪吗?如果你认罪我们会对你宽大处理;如果你仍然顽固不化,我们将坚决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造反派头头声嘶力竭; “我没有罪,我只是一名诗人,”令昭的语气平和而坚定; “诗人?你恶毒攻击反右派斗争、替右派份子鸣不平!你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拒不认罪,抗拒改造!态度十分恶劣!” 造反派头头咆哮着。 令昭不再理他们,只是轻声地吟道: “楚头吴尾劳相关,顾影低徊敛鬓鬓, 困顿波涛佳岁月,凋零风雨旧容颜。 堪憎勿怪人争避,太冷应疑我最顽; 粉黛滔滔皆假面,笑君犹自问庐山。” “死不改悔!死不改悔!”造反派头头面部的肌肉扭曲着,“你等着,我们走着瞧!”
1968年4月的一个早晨。令昭披着一件旧夹上衣,围着一条由白色的床单改做的“长裙”,脚上,一双极旧的有绊带的黑布鞋。她头上顶着一块方白布,上面用鲜血涂抹成的一个手掌大的“冤”字!她慢慢地打开一个破旧的胭脂盒,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抹上了一层彩霞…… 旷野里响起了两声枪声,北大的一代才女永远地倒了下去。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倒在哪里,也没有人能认领到她的尸骨。 几天后,令昭的母亲和妹妹令范敲响了那间办公室的门。 “我的女儿在哪里?你们这些刽子手!你们把我的女儿搞到哪里去了?!” 造反派头头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与狰狞:“你的女儿已在4月29日被枪决,她浪费了人民的子弹!家属要交五分钱子弹费!” 令范把一枚五分的硬币扔给了刽子手,母亲则悲愤欲绝,当场晕倒在地…… 眼角的泪把我唤醒,窗外早已阳光普照。我走出图书馆,扑面而来的风,干冷而清爽。我走入一家商店,买了一盒精美的胭脂,然后默默地来到未名湖畔。 天是如此的蓝,蓝的没有一丝尘埃。未名塔的倒影,静静地躺在湖面上。我刨开一个小土坑,把胭脂盒与那枚五分的硬币,埋到了未名湖畔的柳树下。 第二年的春天,人们都说,未名湖畔盛开了一株洁白无瑕的百合花…… 注:本文是黑色传奇根据一个真实的故事演绎而成。我的父亲是老北大的毕业生,有一年他得病动手术,住在309医院,我去陪床的时候父亲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故事中的女主人翁原名彭令昭,笔名林昭,1954年考入北大中文系,是北大中文系最优秀的女学生、女诗人。60年代由于她敢于坚持真理被划为右派,又不肯“悔改”,于1968年含冤被枪毙、灭尸。1980年8月林昭被平反,上海高级法院“沪高刑复字435号判决书”中宣告林昭无罪,结论为“这是一次冤杀无辜”,但仍对她的遗体的下落未作任何解释。在林昭平反追悼会上有一副对联,这副对联没有字,上联是一个休目惊心的大问号,下联是一个震撼灵魂的惊叹符! ※※※※※※ 能一句话说清楚的,绝不说第二句。欢迎来黑色传奇主页做客: http://www.zt98.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