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河上的金桥
第一章
刘晓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时隔多年又和文沁再次见面。在他失去文沁的日子里，自己曾不止一次地梦见他和她重逢的场景。而如今，文沁就在他身边，只是两人都已经为人夫，为人妇。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此刻的天空，阴暗阴暗的，风将地上的落叶吹起，随着秋风在打转，但随之又被吹得四散开来。上海的秋天，风不算很大，也不算小，吹在人的身上，已觉深深地寒意。这是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街。文沁对这条小街是多么地熟悉，在她的记忆里，这条小街是那么地充满了温情和快乐，也充满了感伤和失落。她看着就在她面前的普希金雕像，良久，良久地沉默不语。是在搜寻尘封的往事还是在故意躲闪故意逃避今日的邂逅？
“你怎么有时间来上海？是来出差？”刘晓伟坐在文沁的旁边，抽着烟。漠然地说道。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瞬间，仿佛他和文沁是那样陌生，陌生得就象两个刚认识的路人一样。时间，真的改变了他们许多。
文沁理了理垂到耳边的飘逸的长发。眼睛遥遥地看着远处，那个地方的百合花礼品店早已经不存在，可她还是深深地凝望，或许她正沉醉在过去的时光里。刘晓伟的问话把她暂时地拉回了现实。她看了看叼着香烟的刘晓伟。是啊，他变得更加沉静，这使他反而平添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衣着打扮也如此普通，不再是那么崇尚绅士化的做作。唯一没变的是他抽烟的样子，一如既往地让她看着舒服。真奇怪，别人都不喜欢自己所爱的男人抽烟，而她，却从爱上刘晓伟的那刻起，就喜欢他抽烟的样子。那种孤独冷峻是那样卓尔不群，她喜欢。
“不，我带我女儿来上海看病。大概再过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文沁平静地说道。是啊，那么多年，她已经学会了平静地处置过去和现在。
“你女儿到上海来看病？什么病？你丈夫没陪来吗？”刘晓伟抽完了根烟，拿出随身携带的口香糖放进嘴里轻轻嚼着，一边看着文沁说道。文沁比以前更清瘦了许多。额角已经开始有了皱纹。天，她才28岁。刘晓伟心痛地想着。如果没有当时自己的懦弱，或许，她不会如此见老。想到这里，他错开了看着文沁的眼睛。至今，他还是没有勇气正视眼前这个昔日的恋人。
文沁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刘晓伟。是啊，他还有一点也没变，还是习惯在抽完烟后嚼块口香糖。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刻也不曾停止过对他的思念。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随着岁月的更替，那种思念慢慢幻化成了夕阳下的片刻驻足，细雨下的片刻思量，朝阳下的片刻憧憬。她曾经深深地爱过眼前的这个男人。而此刻，面对重回的爱，自己的心却已经淡如秋水，再也无法荡起波澜，哪怕是微微地涟漪。她心中不由对时间产生了敬畏。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我女儿4岁了，医生说是心脏有点问题。我们那里医疗条件没上海好，所以还是到上海来开刀。手术很顺利。我也就放心了。她爸爸忙着在深圳做生意，没时间陪她。我正好单位请得出假，就来了。”文沁微笑着说道。一阵风吹来，吹得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她衣着太单薄了点。
刘晓伟敏锐地感觉到了。是啊，她也有的地方没变，还是那么畏寒。刘晓伟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了文沁的身上。而文沁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说不清是什么，是感激是怀念还是依恋？刘晓伟和文沁的眼睛就在这一刹那对视着。文沁的眼睛依然如故，还是那么幽幽地，总让他觉得有一丝难以消除的忧郁。
“披上吧，上海这几天在降温。可别小家伙病好了，你又生病了，那才叫好玩呢。”刘晓伟淡淡地说着。真奇怪，他为何没有问自己更多的问题，难道我在她心里已经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了吗？文沁不由又开始心生一丝遗憾。是啊，什么都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唯爱情唯美主义至上的他和她了，她不也在变吗？她不是也嫁了一个商人来维系她以后的人生？
“你好吗？结婚了吧？老婆是干什么的？一定挺搬配。你妈给你找的吧？”文沁小心翼翼地说着，避免碰触他内心深处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痛。但话溜出了嘴边，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是话中暗含讥讽。文沁不安地轻轻拿自己的高跟鞋鞋底摩擦着大理石地面，大理石本来是光滑又充满光泽的。可是踩的人多了，竟然是变得失去了光华，已经粗糙无比了。
阵阵秋风吹来，人们行色匆匆，似乎都在逃避。此刻，街心花园里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了。只剩下文沁和刘晓伟还默默陪伴着一旁的普希金塑像。风儿将人们敬献给这位俄国诗人的花给吹得四散飘落，一支玫瑰正巧落在刘晓伟的脚边，是那种红红的玫瑰。秋天的玫瑰是如此地珍贵稀有，可现在，它的命运却只能任风来摆布。
刘晓伟拣起玫瑰花辫，他的心猛地一颤，这种红红的玫瑰曾几何时也是文沁的最爱啊。文沁刚才冷不丁的话语让他感到心里隐隐刺痛。多年了，难道她还想旧事重提？
“是。我们两年前结的婚。她和我同岁。外企的。是我妈同事介绍给我的。她对我也挺好的。你呢？你父亲还好吗？你老公对你好吗？”刘晓伟语气开始低沉了下来。他真的渴望知道文沁的一切，但却又欲言又止。
文沁莞尔一笑：“我父亲自从那年做了手术后，就一直很好。在家养养花，养养鸟什么的。我老公么，就那样，做服装的。老在外面跑，没什么家庭观念。我们也挺好的。大学里那些同学你还有联系吗？我接到过几封谷远芳寄给我的信，说了很多你们的事情。真好，还能把过去的友谊都继续下去。可我却只有谷远芳还和我联系，真快成孤家寡人了。”文沁略带遗憾地说着，风越来越大了，她不由站起身，打算离开。
“我们还是走吧，这天说变就变，说不定要下雨。”刘晓伟也随之站起身，本能地搀了文沁一把，双臂相交，大家都楞在了原地，都停留了几秒。或许对于两个处在生活洪流之中却又无法改变一切的旧时恋人来说，只这几秒就足够了。待到重逢时，生活将永远无法回复到最初。
“是啊，我也该到医院去看我女儿了，那么，我们再见了？”文沁脱下披在身上的风衣，挽在自己的左臂上，可人却还没有移步。是啊，六年了，匆匆，太匆匆，欲走还留，欲走还留。
刘晓伟此时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心里一阵抽紧。他摸索着去找身上的香烟。他已经熟练也习惯了用香烟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手微微颤抖着打算去点烟，可是风儿却几次将打火机打出的火吹灭。他不由在嘴里低声骂了句：shit!他更恨自己直到现在还依然那么不温不火。
文沁默默地看着，她缓缓地走了过去，拿起风衣：“来，你点吧。我替你挡着。”文沁平静地说着。刘晓伟和文沁四目相对，两人这次谁也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等待，依恋，怅惘，回味，都有又好象都没有。
“你就这么走了？不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当初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你以为你这么一走了之就能忘记一切？”刘晓伟实在忍不住，终于一吐为快。
“算了,都过去好几年了.我也知道你找过我,我老公告诉我的.他就是当年那个退伍的军官,你们不是还喝过酒吗?”文沁背对着刘晓伟,语气平和地说道.真怪,自己的心为何一点也没有激动的感觉?她惶惑了,她开始相信,刘晓伟其实已经被自己埋葬在了内心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她已经无法面对他了.
刘晓伟整个人都呆在原地.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文沁老家和他一起喝过酒的退伍少校居然会是文沁的丈夫.那个对他极度同情的军官居然是那么深不可测地欺骗了他.刘晓伟愤怒了.他不由地甩掉了烟头:”你老公好卑鄙,明明当时已经是你的丈夫了,为何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伤害我?你不知道我当时抱着多大的希望来找你!你居然会嫁给这么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你说够了没有!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你来找我干什么?你本来就不该来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老公是个心地善良,待人厚道的人,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文沁转过身,眼睛盯着刘晓伟,急急地为自己的丈夫辩护.
“哦,是吗?伤害了一个人也叫心地善良?我真是开了眼.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还爱着你!”刘晓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扣住了文沁的肩膀,火辣辣地盯着她.
“别这样,你放开,快三十的人了,控制一下你自己吧.我真的要走了,女儿还等着我.把我忘了吧,晓伟,为了你的妻子,更为了你自己.我已经快忘记你了.真的,我想我们这次邂逅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文沁递给刘晓伟他的风衣,急急地转过身,快步地离开了.
“错误?一个错误就能掩盖一切,就能掩盖整整六年?”刘晓伟脱口而出.
“祝你幸福!”文沁最后一次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刘晓伟一眼,开始一路小跑起来.她怕自己的情感又会再次燃起,如同这上海秋天的黄昏的风一样,慢慢失控.可吹在脸上让她感到凉凉的是什么?……
刘晓伟长久地站在原地,漫天秋风将地上的落叶吹起,有的甚至都吹在了他的身上.他回头又看了看一旁的普希金塑像,那支玫瑰花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了街上,哦,这秋天最后的玫瑰……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今天真不凑巧,班车正好出故障了,反正我知道你家就在我租的公寓附近.”Martin很随意地对丁雯说道。
“这，不用了，我叫车回家很方便的。”丁雯客气地回复着。她总该有所顾忌。
“现在可是下班高峰，车可不是那么好叫的。请吧。我还想再见见你老公呢。很幽默的一个人呀。”Martin笑着，一点也没有做作。
丁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躬身，钻进了那辆奔弛250。
车子在道路上行驶着，Martin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空气有点孤单。Martin拿出一张CD：“你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吧，这几天总公司来检查工作你也够忙的。”话音刚落，车箱里就回旋起KENNEY G的萨克斯曲调。
丁雯舒服地坐在本就很舒适的奔驰车车座上，心里不由感激Martin那细致的关怀。是啊，这几天她太累了，是该好好放松一下。想到这，她又不由想念着刘晓伟在厨房挥汗如雨的样子，想念着桌上虽不丰盛但却非常可口的饭菜，想念着那个不大却很温馨的小家。
“你别开那么快，小心点哦。”丁雯随口说了一句，马上又有点脸红起来。
Martin淡淡一笑：“没事，我可是A级驾照。”
奔驰车随着悠扬的萨克斯直驶刘晓伟和丁雯的家。丁雯半躺在车座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突然， 她看见一个极似自己丈夫的背影正缓缓行进在汾阳路上，太象了，是他吗？他不在家来这里干吗？手上为何还拿着一支颓败折枝的玫瑰？丁雯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刘晓伟漫无目标地在汾阳路上走着，他裹紧了风衣，将自己深埋在里面。文沁的举动深深触痛了他。他不知所措了。他徘徊在十字街头，不知该往哪里去。他看见了街边的电话亭，猛然想起了什么。
“喂，麻烦请找一下谷远芳好么？我是她同学。“刘晓伟急切地跺着双脚。
隔了一会儿，一个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晓伟，找我什么事？我正在备课。”没错，是谷远芳的声音。
“告诉我全部事实的真相。文沁结婚的真相。”刘晓伟异常坚决地说道。
很长时间，电话那头传来谷远芳冷冷的声音“你真的想知道？都那么多年了，有必要吗？”
“求你了！这对我很重要！”刘晓伟近乎企求地说道。
“好吧，晚八点在学院对面的咖啡厅我等你。”说完，“趴答”一声，电话断了，只剩下刘晓伟一个人在寒风中呆立驻足。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扬手叫了辆车，一头钻进了车里。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