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早晨吃了喷香的荞麦饭,文馨就问辛大娘,去瀑布有多远。辛大娘说不远不远,沿着东边的那条山溪走,也就半个小时就到了。昨晚听卫一剑神吹,说那瀑布如何如何,弄得她做梦都想起了瀑布。
对此,辛大娘有自己的看法,她说:瀑布有什么看头哇!就是白花花的一片,水都冻成冰了,谨防冰块掉下来砸着你们哩。你们不如去西边的庙子烧香,今天初一,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到这儿来许愿还愿,人多得很,又热闹。
文馨说:下午去庙子。
见自己阻止不了,辛大娘便去厨房里拿出一把稻草来,要捆在文馨鞋帮上,文馨自然不解。卫一剑解释道:雪地溜滑,稻草嘛,可以增加摩擦,走起路来稳当。文馨拄着辛大娘递来的竹棒,瞧瞧脚下的稻草,试着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呵呵一笑,觉得自己真有了山民的味道。
雪已经停了。二人沿着山溪溯流而上。说是溯流,其实溪水冻成了晶莹的冰面,根本是看不见水流的。卫一剑试着用竹棒敲击冰面,冰面很结实,他想再试试能不能走在上面,却被文馨喝住了。
文馨说:我的游泳水平有限呀,而且,我怕冷。
所以,卫一剑就只能在岸边敲着玩,敲了好半天,终于敲出一个窟窿,往下瞧,看见水流着,蓝生生的水,溜过几尾小鱼,这让文馨大感惊奇,她还以为这么冷,鱼应该冬眠才对呢。
她说:它们不冷吗?
卫一剑笑了,幽默她:是啊,它们又没穿衣服啊,不冷吗?
文馨生气地举了拳头要砸他,他赶紧提醒她:你忘了昨天傍晚啦?
这样,文馨才收了拳头。她眉头一闪,想起网络上的一个帖子了。她说,一只猫爱上了一条鱼,就站在岸边对鱼说:鱼呀,我们这辈子是有缘无份了,就让我相思的泪水淹死你吧,让你早点转入下一个轮回,我们好来生相聚。
你猜鱼怎么说。
怎么说?
鱼说:亲爱的,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世,等着我,让我把这些相思的泪水喝干。
后来啦?
后来,猫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猫是不是这样说:亲爱的,慢慢喝,我去找点味精来。
文馨哈哈哈大笑,笑声惊起对岸的一只觅食的翠雀,震动得身边的柳树抖落满身的积雪。
翻过一个山脊,再下到半山处,他们就来到了瀑布下面。四周都是山壁,山壁上该是长满了各种藤蔓的,但全被冰雪覆盖,所以整个山窝就像一个冰窖。当然,冰窖里也还点缀着几棵树,看看那一树的冰雪,文馨才明白什么叫玉树琼枝。太美了,美得冷艳!文馨直打哆嗦,不由紧紧地依偎在卫一剑怀里。
卫一剑说,据说这儿叫相思谷,这瀑布呢,当然就叫相思瀑了。
站了一会儿,文馨才感觉到慢慢适应了那种冷。
瀑布大约三十丈高,但不宽,也就两三丈光景。文馨怎么也想不通,那灵动的流水怎么就凝结在一刹那之间。白玉似的晶莹剔透,飞挂在悬崖边,唯有瀑布下面那不时的微弱的叮叮声,才昭示着这曾经是流动的生命。
太美了!他们惊叹着。
卫一剑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照。
当阳光斜斜地照着瀑布的时候,白玉的瀑布上好像跳跃着一片火焰,燃起一丝丝的热气。这时的文馨摆弄着造型,让卫一剑拍照。他们没有听到瀑布下面叮叮叮的滴水声越来越大。但他们还是注意到从谷口飞进来的几只鸟叽叽喳喳盘旋了一阵就飞走了,留下丝丝缕缕的回声缠绕在那些冻僵的树枝之间。
谁先说起古人咏雪的句子?文馨坚持说是卫一剑,但卫一剑坚决否定。文馨自然想起她熟知的《红楼梦》里的咏雪联句来: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可卫一剑说,这几句好是好,但太小气,不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来得有气势,更不如毛泽东的好,比如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于是卫一剑便放开嗓子朗诵起《沁园春·雪》来了。
当他诵到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的时候,文馨发现瀑布好像在往下坠,不由拉了卫一剑后退。接着,不等卫一剑背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瀑布便哄然坠落,骇得二人跌倒在地。
三十四
回到辛家旅馆,桌上已摆满了菜肴。辛大爷也帮着辛大娘忙着洗碗洗筷。
辛大爷是一位干瘦的老头,皱纹满面,看去像个卖剩下的核桃。文馨觉得奇怪,辛明礼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前的这两老口的宝贝儿子。她觉得把他们与他放到一块,多少有些不可理喻。可造化常常就如此捉弄世人,比如自己,随便怎么看,哪一点像是一个冷漠的杀手呢,这让她心中生出无端的感慨来。
辛大爷说昨夜喝多了点,主人家不让走,所以没回来陪卫记者,说着就举起杯子要和卫一剑碰杯。卫一剑连连推脱,他知道这山里的规矩,只要碰了杯,就得一口干下去的。辛大爷听他说下午还要去看庙子,就说:卫记者,这样吧,你喝半杯。
文馨要辛大娘上桌子来坐着吃饭说话,但她不肯,只是在丈夫说话的间隙插插话,或者作点补充。有时,她话一多,辛大爷盯她一眼,她就埋了头刨饭,不再言语了。
席间,从辛大爷嘴里,文馨了解到卫一剑每个月给村子的一位家庭贫困的学生资助一百元。那学生很争气,半期考到班上第二名。文馨看到卫一剑听到这儿,嘿嘿笑了,那笑容土得和辛大爷差不多。
当然,辛大爷也说到儿子。当爹的和当妈的说的就不一样了。他说:反正我们已经尽到义务了,砸锅卖铁供他四年啦!卫记者,你想想,城头的家庭供个大学生都不容易啊,是不是?至于其他的买房子结婚什么的,我们老两口就没得那个能力了。
辛大娘忍不住还是插话了,她说:我还是希望他早点解决个人问题,你看村里和我们一样大的,哪一个不是抱孙儿了?
辛大爷睃了她一眼,说:你懂个屁!哦,你以为城头养个娃儿那么容易啊?哦,都像我们这山旮旯,娃儿生下来,只要有吃的就得行啦?辛明礼的事儿,你莫去管,你管得了吗?只要他踏踏实实做事,本本份份为人,我们就放心了。来来来,卫记者,我们喝酒!
听到辛大爷说踏踏实实本本份份,文馨心里一颤,眼泪就要出来了。她端起碗借口找米汤喝,去厨房了。师傅临终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啊,文馨记得当时他抓着她的手,沉静的眼神稳稳地望着她,好像要努力地望到她的未来似的。有多少次,这眼神把她从梦中惊醒呀!
下午,从那些云层的缝隙间撒下一些懒懒的阳光来。卫一剑拉了文馨去落霞观,说只有站在那儿看落霞,才最有味儿。文馨本不想动,毕竟上午累了,但经他这样一说,也就来了兴趣。
还没走到山边,就望见山脚一个鲜红的庙门,山民们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嘛。文馨说:我还以为有好远哩。
卫一剑说:至少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近啊。
来到门前,文馨才知道自己错了。这是落霞寺嘛!
落霞寺没什么好玩,全是别扭的仿古建筑,泥塑的观音塑像上油彩未干似的,廊柱上的对联歪歪扭扭的,好像是某个中学生的书法。但烧香的山民还是虔诚地跪在那些肮脏的草垫上,一边磕头,一边默念着什么。不时有钟声当当当地响起。一个肥胖的和尚看见香客捐了香油钱之后,就会尽职尽责地把钟敲响。
文馨伏在卫一剑耳边,悄悄说:你看,那敲钟的和尚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简直就是一个合格的公务员嘛!
他俩顺着寺庙的院墙边上山,朝落霞观爬去。穿过一片黑压压的松树林,再往上爬行那条陡峭的石梯路,上去走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卫一剑记得很清楚,上次辛大爷带他来,也就不过半个小时。但这次他俩走了四十五分钟,一个原因是上次没有下雪,路不滑,二个原因是这次边走边说话。
依然还是那个样子,抬头首先望见的就是跌落在枯草丛中的刻有落霞观三个阳文大字的石匾。残雪遮掩着那些沾满了前人目光的石碑,碑上刻痕已经模糊的诗文到底说些什么,需要专家耐心考证了。张三丰的头颅滚落在躯干三米开外,道行高深的太上老君好像要幸运些,只是两只耳朵被敲掉了,所以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
这儿是正殿,那儿是侧殿,这儿是道士们学习的地方,那儿是他们的生活休息区。。。。。。卫一剑给文馨一一介绍。看他如数家珍,讲得如痴如醉,那张嘴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特别的红润,文馨便从侧面给他来了个抓拍。
当文馨躲到他身后,想给他照一张背影的时候,他回头一笑,与此同时文馨也按下了快门。
最后,看看如血的残阳真的要落下山去了,他们来了一个合影。他们都说自己是笑了的,可后来冲洗出来的却是板着脸,一副哭兮兮的庄严,与此相比,那罩在他们身上的如血残阳倒是灿灿的,有些笑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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