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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湖 ■礼尚往来 老丘爱饮茶。不仅爱饮,还会饮,能说出一切与茶有关的名目来。他送我这半斤普洱茶叶之前,已然泡冲一壶教我先领略了这茶的好处,并将此茶的几种级别说的头头是道。言下之意,点明他泡冲的乃是上等普洱,是器重我的意思。 老丘何人?公司的客户是也。我与老丘相交不算深,因一个单子给彼此的印象颇好,后来常在业务上往来,算是生意关系。此人经营生产,手法独树一帜,因企业规模小,便在质量上狠下苦功,大有以质胜量的气魄。外界对老丘传言颇多,其同行攻讦与赞誉时有,我同事不满兼埋怨亦多。道听此人甚苛刻,最为计较小节,脾气之大亦是出名。种种传说却于我对老丘印象相去甚远,他对我,是极客气尊重的。 一次闲聊中说起茶道,老丘竟来兴致,与我聊了大半个钟头,末了又邀往迎宾馆喝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当着同事在场,我当然不好应邀,免有鹤立鸡群之嫌,婉拒是了。老丘却是殷勤,业务电话来往中,总要夹带一句得空去某某宾馆喝茶的话。我自然明白这是客气话,但也多了份心,想着哪次回老家给他带点闽产的地道茶叶。 胜逢年节返乡,便交代朋友去找茶叶,买卖我是不熟的。朋友一时疏忽,至我临上车时才急忙送来三盒,叫武夷肉桂的。外包装倒不失脸面,一问价格,一盒一百块钱不到。我心下一凉,若是上等好茶,一两千金,此等价位加上如此包装,怕是中等品都排不上的。朋友连说价廉物美,我叹,须知老丘何等人物,甚么样的好茶劣茶一闻便知。只能再嘱咐千万找样好茶托运过来,恹恹上车。 回到公司,细想了一下,又觉得可笑了。与老丘不过浅淡相交,又无甚相求,我这样慎重其事难免有些不宜。教别人想来,若不是攀附权贵,也有爱脸面的嫌疑。这又引出来事故人情的复杂了:送吧,怕他瞧不上眼,不送吧,又显得太要面子。这样想着就把送茶的想法搁置了,托付朋友的事也就打消了。 既然不送,闲下来就开了一盒来饮,倒也合口:其味清香,舌后余甘,性较温和。是善待自己了。 老丘仍是频频相邀,盛情之下,乃欣然赴约。某夜于茶馆里煮茶论道,说了些名目典故,言语间老丘甚为豪迈,有茶酬知己之意。饮至凌晨,欢散。 古城十月天仍是淫雨不断,某日谈完业务返程途中,竟有未名雨至,一时找不到躲雨的去处,浇得潦倒。巧逢老丘驱车路过,硬是做了一回好人,拉我回住所。下车时,我突想起那未开封的两盒茶叶,就一并送了他去。不想老丘反倒受惊,连做推迟,终却不过我的好意收了去。 这茶送出去了,又不放心,电话问他滋味如何。老丘连赞好茶,倒让我意外。想来是我多心了。又忆及外界对他的传说,真是有区别的。 久不见老丘,仍是时有邀约,工作一忙,竟未再应约过。直至年关时令,偶因小事往其厂,又拉坐饮起茶来。谈及新近诸等茶事,拿了名叫普洱的茶出来,边冲边解说,又掠及价位,他那边顺口说说,我这里听得胆战心惊:三十年的熟茶饼一两要八百银!还得装个没事人一般,笑笑。临走时他从里屋端出来未开封的普洱一盒,塞到我手里,说品着玩玩。 回到住处,手里拎着这半斤熟茶饼,一眼瞥见那已喝了一半的武夷肉桂,想起老丘说品着玩玩,觉得这人生真是苍凉无比。 ■草根之交 影棚有两个木工,叔叔和外甥。 叔叔叫阿红,矮个子,贵州人氏,租屋居此十余年,有两个小孩在读书。原是只他一人帮忙,那老家的外甥家景寥落,辍学来此寻些生计,十七岁不到。阿红荐了他来影棚做事,是些脏累的活,求混口饭吃,工资则是意思补偿一下罢了。 这两人极勤快,有劳无怨。叔叔尚还开口说些市井笑话,外甥则是闷葫芦,终日里低着头做事,纵是闲暇坐聊时,亦不开言,眼里混混的。 事情多的时候,我亦赤膊上阵,搬搬抬抬倒还有气力,矮个叔叔见了,就抢过去,说这不是你做的事。我给他烟抽,他嘿嘿笑。但我旋顾外甥,他的眼神是木的,后面还有一层东西,叫我不敢多看。 特忙时,会从工厂调几个工人来帮手。虽如此,这两人从未偷懒,是认真的了。午后吃完便当,一群人就围在一起耍牌。我过去看,是博些小钱的游戏,打发时光而已。叔叔阿红一般是极振奋的,大声叫牌,大口抽烟。我过去发烟,这些人就拉我下去玩,我是不懂的,笑说看看就好。外甥就挪了个位置给我。 这是人多的光景,多数时候,诺大的厂房一样的影棚,是只有四个的:摄影师、我和叔叔外甥。我随和,叔叔阿红就把我当成亲近的朋友了,问过往公司的故事,聊远近市井的传奇。我若透露些许公司的内情,他就雀跃了,“毕竟是公司来的人啊。”他说。他抽三块钱的家乡烟,我抽三个五,市价十块银。我递给他,他就推迟,说:“我们这种人..不要浪费你的烟...”这话一说,我就生气了,但又想不出什么智慧的话来反驳,只是把烟硬递给他。若是他发烟给我,则极不自然地笑:“来,抽一根我的瘪烟...”我赶紧接了过去,不敢迟疑些许。他这样的习惯,是叫我不适应的,又不好去说明。这世上,还有无数人抽四十块一包,一百块一包的烟。 有一次,住所因为墙漆剥落,需要重漆。我想起阿红,但他是不做油漆的,会过敏。我电话问他有没有漆工推荐,他问清了情况,就自己拎着油漆同工具过来了。他漆了墙,修了水管,还用钻机帮我钻了挂画的洞。临走时,我塞一百块给他。他死活不收,我一时语拙,反复说着都不容易的话。他比我更语拙,净是傻笑,摆手。后来总算要了一包烟,还乐呵呵地:“这可是好烟...以后有事还找我。” ※※※※※※ 半涉浊流半席清 |
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