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  向右》(小说)

1

这天，男人离开了这个城市。当这个想法撞入她的思想时，女人真的就感觉到了一种遥远。

其实人的感受也是有距离感的，当他还在这个城市时，她并没有觉得他离她真的很远。有时候，感觉这种东西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男人不久就发来短信，简短的几个字：真的恋你。

恋字下面有心，说这个字时，是得真得用心的，女人想。不过，若写成念你，也是得用心，只是二字相比较，后者神思的成分就重些，属精神层面的思念，就象是唯精神的柏拉图，望着皎皎明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可以实现自慰。恋你，却不一样，它可以是恋你物质的实体，也可以是你精神层面的任何一点，却不是明月千里寄相思可以熄灭的。它似乎比念你来得更热烈，就象烈酒与干红给人的不同感觉，一种是霎时间让你面红耳赤，心跳加快，但另一种却含蓄委婉韵味悠长，最终会让你有那么一点儿醉意醺醺。

女人知道，以男人的性格，他可以接受柏拉图却不仅仅只要那种纯精神的子虚乌有自欺欺人的东西。男人说过,男女之间的友谊最后都逃不出肉体的缠绵，或升华或终结。男人说他不相信来世，他要抓住今生。因此短信中他说“恋”而不是“念”。

男人精心挑选了这个字，让女人费了些心思思忖。

2

女人一个人安静下来时会伺弄男人在时种下的那些花草。玫瑰已经开过，残留的花梗还在枝头；月季花倒是仍然在孕育花苞，在初秋的阳光中显出旺盛的生命力；种在大陶盆的水竹今年长得格外茂盛，有半人高光景，一大蓬漾出生机。

男人在春天给水竹换过盆。那时，女人在旁看，一切显得自然平淡。男人麻利地剪去水竹错根盘结的老根，说不剪重些，新的根生不出来就会影响水竹萌发茂盛。

女人拿了喷壶给花浇水时会不自觉地望着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走神，她想起男人曾在这小院晃来晃去的身影。“你走了，但你种的花却留了下来。”女人在心中默念现成的一句名言，她的确没想过男人终究有一天还是得离开这个小院，就象她自己从没想过她的生活会有意外发生。其实现实的生活是最终谁都得离开，包括她自己!女人想，离开可能是注定的宿命，也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小院太小，就象女人所涉的外界，从来没有太过复杂，所幸的是小院一年四季景象更迭却也并不单调，这都极象女人自己的生活。

浇完花草的女人习惯性地坐在院落紫藤架下的竹椅上。架下是一张淘汰不用的樱桃树小饭桌，因为年代久远，厚重的实木看起来凝重。手在上面轻轻拂过时，女人觉出些温暖和亲切，象是触及那些会随了时光封存久远却又很新鲜的回忆。

回味一些事情时，女人就象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幕幕重放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曾经的青春年少真正蜕变成为了一个很复杂的女人。

复杂并不就一定不好，不过要是少女时代就变得复杂则应另当别论。年轻时的女人简单,单纯的就象一张白纸，但现在，女人想她不再是女孩。有了一定阅历之后，女人想其实单纯一词就等同于幼稚，往往幼稚的人才显得单纯，中年后若还抱住幼稚不放那就等于守着愚蠢。不过，女人也害怕自己过于复杂，她想，她还是习惯于简单的模式，就象她熟悉了小院的春华秋实，她不为人知的欣喜悄然融入了小院中每棵植物的花事。

3

作为女人，一生中最怕这样的笑话：爱情来过，终没能永恒；婚姻有过，却没有守住忠贞；努力想活得明白，人生却会成为事先没有任何设计的大杂烩。一些让人始料不及的故事，女人想，它们其实都是写在人生秋天的童话。

男人说他曾在秋天失去所爱，不过，他很幸运，他在春天又努力地都找回了。但对于女人来讲，就不太那么幸运，生活的列车一经驶出，好象一下子就迷失了方向。

女人总认为，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在于对待行动的态度。男人在行动之后，总是获得成就般的满足感，所以男人总是主动出击。女人在行动之余反而会更加猜疑，那是因为女人总是将思维不自觉地停留在以自我为中心，努力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唯一或者特别，因此女人总是处于被动中的优柔寡断的个体。

女人在紫藤花架下，捧着为自己泡的绿茶慢慢啜饮，随身的CD机播放着《秋天的童话》。歌词听起来有些缠绵和伤感： 秋风很萧瑟吹不散回忆，难以抚平我思绪,我愿意停在这里，看着你温柔的眼睛，不愿意睡在梦里对你说，想你的冷夜对月呜咽……  

女人听着这首歌，嘴角上挑，不经意地露出模棱两可没任何含义的笑意：没有谁会愿意停在这里，只看着你温柔的眼晴，而夜晚对月呜咽做思念状的也只能是女儿的形态。

女人在心中自己诠释着这首歌的歌词时，为自己人到中年后多出的这份狡诘竟有些无聊地伤感：的确是老了，几十年的光景犹如白驹过隙，那些留在青春的过往，只怕今后连再提起的勇气都不再有。女人在心中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她想，可能一切就发生在她蜕变的那一刻，只是蜕变是不自觉的，一生中美好的字眼却从此在生命中淡去了颜色。

熟悉女人的人都说，女人十几年竟会没有什么变化，男人也这么说过。他说：时光怎么这么宽待你，让你看起来仍然年轻。每每这么说时，男人会夸张地叹一声：岁月不饶我！女人就笑：其实，这世上只有时间是公平的，没有不老的容颜，谁都在变，只是有些变化始自内心，不轻易让人觉察罢了。

4

向左，曾是泪流满面的青春，它们似康桥的金柳向女人做盛妆的舞蹈，但女人却无法重渡时间的河；向右，山高水长的生活将洒一船星辉的幸福祥和许诺。但女人站在中间，她听得见风从身边吹过，看得见花开花落，却看不见未来命运的安排，年轻时的爱情也不可能转了几个大圈后再回来。女人想，也许生命中的那些遇见本身就是错误。女人的心情有时便会一下子灰暗，就象阳光明媚的天空掠过云翳。

女人想，倘若这些错误是命中注定的，就让它来临吧，然后随了风灰飞烟灭，就象生命中有过的无数个日子，最终都会随了生命的消逝而留不下半点绯红的印痕。

女人无聊的日子就会到后山的果园转转，看农人为沤绿肥燃起的青烟。书中说这该叫桑烟，晴朗无风的日子，这些好闻的烟火味直钻女人鼻孔，烟雾弥漫整个果园。女人站在淡薄的轻烟中，将落的太阳余辉勾勒出女人秀美挺拔的身躯。女人就站在夕阳里若有所思，她知道，要不了多久，风，那从远处山峦吹来的风，会将空气扫荡得重新清澈透明。

5

不知从哪一天起，女人开始穿着娇艳。她穿桃色上衣，米色直通裤，让腰肢在透明的有风自由穿梭的空气中婀娜。女人脸色一天天灿若桃花，遮掩不住的欢喜漾在脸上。

有人说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总是容光焕发。但女人不认为她会拥有爱情，爱情对她来讲只是生活中的奢侈品，况且人到中年的女人也不再需要有人对她述说爱情，她现在要的只是善待自己，善待生命，善待那些注定要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际遇。

在女人看来，爱情它是可以成为永恒的话题，却远远不是生活中永恒的主题。女人对自己说，爱情从来都是只是年轻时的专利，

年轻时的女人无惧无畏，因为无畏女人才有追寻爱情的勇气，也才敢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绝决态度成全，但化蝶终究只是千年传说中的神话，多年后，女人想起年轻时的爱情，它们已经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女人那天偶然翻出《我想去桂林》的老唱片，歌中唱道“我想去桂林，闲的时候没有钱；我想去桂林，有钱的时候没了闲。”女人想，其实歌中可能更多唱的是“完美此事古难全”的遗憾。女人于是给男人发出邮件：造化弄人的啼笑皆非在于——只有勇气的年轻时代，却往往不赋予他们谈情说爱的能力；当实力雄厚准备充分时造化却让仍然向往爱情的人们瞻前顾后，远远地看得见爱情的背影却不能也无法企及。

女人知道，男人不可能为爱情奋不顾身，她也不能。人生可能就是无数个错过串起遗憾，世事的不完美是为了烘托出完美的理想光环，让那些有完美倾向的人付出心智穷其一生不停追随，让他们人在旅途也能用此暖心。

6

女人总说：作为女人，一生中不管经历多少风雨，都应该为自己保留一双清澈的眸子，就象秋潭，娴静柔和；也该为自己的人生凝练一种豁达的情感，就象秋潭，深沉多情。

男人听她这么说时只是笑笑，大度地包容着在他生命中出现的这个女人，包括她说的话。对于人生，男人更多的是想，究竟是为谁活着该怎样活着，他想他这辈子好象只在乎自己关心的人的幸福，他要让她们都拥有幸福愉快开心的一生。

女人喜欢深潭，她说要是让她选择她的来生，她想她下辈子会是水中的一尾红鲤。

女人给男人说起小时候的事。老家的深水塘，塘的一边总是长满田田的荷叶，老人说水很深，而且有坛子鬼，谁下水就会被抓了当替身。女人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塘边洗脚时真的听见从水中会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抬眼望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心里害怕时总觉得有些阴森气从荷塘中逼来，没伴的时候她会吓得顾不上没洗净的脚转身逃跑一样就上岸。她曾羡慕地看见有人划了大大的摸鱼盆在塘中的荷叶中穿梭，将采的新鲜的荷叶还有荷花新结实的莲蓬就放在摸鱼盆里，但她从来没见有人下塘玩水，那时的潭水一直很清。女人现在想，想必是因为那是村上所有人吃喝用水，所以大家自觉地爱惜着水塘的原因。

但是女人现在喜欢潭，更多的却是因为向往潭水一样沉静内敛的感情。她对男人说，潭水虽然也会因了四季水量会有丰歉，但决不会象大江大河会因汛期和枯水季节大起大落。就象女人内心向往白酒，但她却从不会喝，她喜欢烈酒的醇香，但她更知道这种浓烈的醇厚的背后隐匿的是一种危险，它既可以让她沉醉但同时也会将她吞没。这就象遭遇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尽管向往但却多的是谨慎。要是在回到年轻她真的可以为此赴汤蹈火，但现在，她再也不会也不可以让自己为了爱情付出一生。

7

女人相信中年人的性情应该是那种闲看亭前花开花落，静观天边云卷云舒的境界。

女人说，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牺牲一切，同样，要是一个女人傻到要求一个男人来为她不顾一切时，不是这女人太年轻就是这女人是个白痴。但年轻时的女人可不是现在这么想的，那时的女人做法有些激烈，非此即彼从不妥协，所以年轻时的女人让自己很累，让爱她的人也很累。

生活才真正是人生中最好的老师，女人从生活中获益菲浅。懂事了的女人学会了小心地藏起渴望，不惊扰任何人，她知道，人生中其实最靠得住的是自己，哪怕是感情的付出。

女人只是在静静的夜晚，守着自己的一隅悉心经营自己的那份责任田——女人相信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这么一块地。只是有的人宁愿就让它这么荒芜，当然让它荒芜也并非所有人的所愿。但女人会在这为自己种上玫瑰，长春藤，百合，康乃馨……，她知道花有花语，她种下它们就象在为自己播种生活中不曾实现的梦想——构成幸福的要素，尽管这些要素更多的是精神与心灵上的需求。

8

女人翻拣自己的书卷时，不经意地对男人说，人们在解读谪仙“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句子时只是在意李白以潭水之深来喻朋友之情，其实这二句中也写尽了潭水的别样风情。女人为自己这样的解读总会在心头微微一笑：桃花潭，就冲这名字，女人觉得桃花潭水已经胜出千言万语的风情描述。

女人毫不掩饰地喜欢桃花，她以为只有自然界中的这种桃花色——无论是浓抹的桃红还是淡妆的水粉，她以为这才是女人的本色。

以花喻人不是女人的发明创造，世上花有千百种，就象芸芸众生中女人形形色色，至于现实中为什么女人会有天壤之别，女人认为这在于后天生活对人的历练和个人的修行。

女人认为生活中太多的人，她们原本也是父母身边憨态娇媚的女儿，但生活的磨难将有些人雕琢得面目全非，也就难怪她们在谈及不幸的境遇时会以阅人无数的姿态变得刻薄冷漠。

女人同情那些因各种原因渐渐褪尽女儿本色的女人，但她得将这种怜惜之情藏起以避免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一个人睡得正好，你又何必将人吵醒，每个人有自己生活的轨迹和体验，只是女人很小心地避开雷池，为的是不让自己沦落成那种有某种共同可憎面目中的一员。

9

 入秋以后， 雨一直在下，仿佛重新进入梅雨季节。

  女人总巴望着有太阳的日子，天气晴朗的日子，总是让人神清气爽，但这个秋季好象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女人想可能是这个世界真的疯了，自然界所以也就一反常态。

   女人的情绪受外界阴雨天气的影响总有些低落。在忙完一天里所有的琐事，她习惯于借文字为自己营造一方只属于自己的天空。在这里，爱情来过，青春回眸，女人知道曾经的欢颜并不为谁等候，但在这个属隐私的个人空间，在某些时刻，女人的心里总会涌起一些思念和爱人的冲动，也奢望着有一些亲切的问候，慰贴自己也温暖自己。

  有人说，现在的人谁都想备份爱情。女人不知道她是否也有这种需要。当女人晚上躲在自己的家时，想要的真的只是一丁点儿心照不宣的关爱，一声并不是出自客套的问候。当抑制不住的思念涌上心头时，女人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心情：雨淋湿的不止是心。

10

男人离开后，偶尔会有电话过来。

那天他说他刚和一台商谈完业务，闲下来就有些想她。他说他头天夜里一整夜都梦着她了。女人听了就有些得意地笑：你不会梦里也喊着她的名字吧。其实男人打电话来时，正是女人合拢书本也正怀着自己的心思在想他。但女人嘴上却说：哈，要是你心里真这么想，小心她会骄傲。其实，女人是想说，想要一个被人爱着宠着的女人不骄傲也难。

女人有时候想，其实作为女人也挺傻的，仅为了对方一句温馨的话，就会忘了年龄简单地开心。

11

人生中每个时期，爱的方式可能都是不一样的，要是十年前，男人根本就想不到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爱这个女人。但现在，他却以为找到了最好的方式：分享她的喜悦，真心地宽慰她的悲伤，爱她却不惊扰她。就象所有的离开是为了某一天的返航，也许他当初的退避就是为了将来某一天的拥有。

生活象流动的河水不会停滞不前，女人的生活轨迹仍然照旧。但心中怀揣着爱的女人却一天天地心平气和。这期间女人与人合伙办的家庭式托儿所也正式开始招生，场地就在女人带独家小院的四居室平房。

男人这期间回来过，对女人说，女人是她今生最牵挂的人。女人宁愿相信这话的背后更多的是一种心情的表达，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在女人看来语言重来就只是一种工具，人们利用它们或为了表达某种需要或是为了让别人更好地明白自己。就象当初他说过要支持她继续读书，但这些都只是为了表达话中蕴藏的另外含义，它们对于现实生活既改变不了什么，也不会真的就发生。女人之所以用心听这些，然后放它们在心上，只是因为女人认同这种心理体验：当爱一个人时总是会心甘情愿地想为对方做一些事。所以，男人说过的话不管他表达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女人听出这些话语背后最本质的只是想表白一点：我爱过你或者现在仍然还爱着，我关注过你或者现在我仍然关注着。女人想，作为一个女人，当一生中不管年华怎样流逝，容颜如何被时光雕琢，总有那么一个人怀了温柔的心记挂着你，也当是美丽并让人欣慰的事。

12

绵绵的雨季终于过去，难得有好的阳光。

女人就带了女儿到广场晒太阳。久违的阳光，竟然晃得她眼泪直流，就象在黑暗处呆久的人置于光明后会有很久的不适应。女人躲在桂花树阴影里看着女儿拿了QQ仔卡通的汽球，在广场奔跑。看着若大的广场上，孩子们游戏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女人心里也涌起简单地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