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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兰(五 新婚生活)
天刚蒙蒙亮,倪桂平就起来了。她和几个亲友一样,和衣眯了一会儿。杏兰根本没睡觉,她也随后起来。茫然的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大家都陆续的起来了,送亲的路很长,四轮拖拉机的速度也不快。况且还找了专门的先生给看了日子,要在早上七点半到达婆家,准时的放炮仗。 四个红色的衣服包,一个大搪瓷脸盆里装着一对心形的小镜子,两个雪花膏瓶,两把梳子,两条毛巾,还有两盒“紫罗兰”香粉。这些东西要女方自己买,钱都在彩礼里边,两双鞋也装在包装盒里。那架烟台产的挂钟也装在包装盒里。这架挂钟是倪桂平给杏兰的陪嫁。花了四十多元钱买的,暗褐色的外框闪着光泽。家里的条件有限,只能陪送这个了。杨家嫂子也早早的来了,现在杏兰要改口叫她嫂子了。因为江海和杨家哥哥是表兄弟,这样一来,杨家嫂子就降了一辈,称呼自然就要变的。 倪桂平把昨晚包的饺子先煮了,这是新娘上车前必吃的。也是姑娘家在娘家吃的最后一顿处子饭。大家都看着杏兰,帮她打扮。可杏兰心里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哀怨,她的表情是麻木的,感情是麻木的。她的心里一直有两个影子在晃动,一个是高宝的,一个是江海的,她在这两个人之间飘忽不定。对江海的陌生,让她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有种恐惧,对高宝的依恋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悲哀。她对生活的理解还没到一定的深度,她不能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她茫然的木然的无奈的也有些新奇的看着大家为自己忙碌着。 王震声始终没什么言语。他的心里很复杂,觉得很没面子,似乎他是个罪人,这一切的幸与不幸都是他造成的。他没意识到他那一次因为摸炕热不热而误把手伸到杏兰的被窝里后所引起的波动。今天的场面就是那次误会的后果。他只是觉得倪桂平可恨,但不是自己的孩子又不好强求。他比任何人都不能理解倪桂平,他知道杏兰这次的结婚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农妇生活了。他觉得杏兰毕业后,也许会有其他的途径找个工人的工作,然后再慢慢的考虑变户口的事。然而这已经是泡影了,杏兰结婚后再想改变现状那就是登天了。他时不时的去外面看送亲的车来了没。 包括立荣在内的四个未婚姑娘也都穿戴整齐,准备做伴娘,那三个里有杨家的老二,还有杏兰的同学齐桂琴和杏兰的表妹倪欣如。几个小姑娘羡慕的开心的看着杏兰,心里也憧憬着自己将来的这一天。立荣更高兴,她不喜欢杏兰,这回好,她走了,家里就剩自己了,没人和自己挤一张桌子了,睡觉还要两个人铺一个大褥子。 送亲的娘家人早晨是不用给准备饭的,因为到了新郎家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吃饭,而且为娘家客人准备的酒席是第一轮,没有剩菜。整个早上就是围着新娘子转,整理要带的东西,一般要四个包袱,包袱皮要红色的,象征喜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车来了。生产队的两个拖拉机手开着那两辆八成新的四轮车来了。大家开始装东西,招呼送亲的人上车。杏兰做在第一辆车上,今天的她簇新,二十年了,穿得这么新,还是第一次。老红色的软缎夹袄,老绿色的哔叽裤子,综红色的牛皮半高跟鞋。两条长麻花辫子垂在肩膀的两侧。刚刚坐上车的杏兰禁不住大哭起来。大家急忙劝她:姑娘早晚要嫁人的,何况婆家离娘家也不远,想家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司机大声的招呼:人齐了吗?齐就开车了! 一车的人只有倪桂平娘俩的心里不开心,尤其是杏兰。杏兰坐在车厢前面的椅子上,在最前面的正中间。她看着前方将要经过的学校,想着那里的同学,想着高宝。突然她看到路旁的林带里站着高宝。他幽怨的表情,只有杏兰看的清楚,还有一个人也清楚,那就是立荣。杏兰泪眼婆娑的侧过头和高宝对视一下,车就开过去了。她回头,车的颠簸让她看不清楚高宝的身影,同时泪水也模糊了视线。 这个陌生的村落在离杏兰家六十左右里地的泉眼沟,说是泉,但没水,说是沟但地势很平坦。 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车停下了。江家的门前站了很多迎亲的人,江海站在最前面。他今天也很漂亮,三七的分头,灰色的中山装,头发还抹了发蜡,看着光光的油油的。他面带微笑,迎着车走来。江海的母亲,一个和蔼的老女人,盘着发髻,跟在儿子的身后。江海的三个姐姐和姑姑等也随着来到了新娘的车前,招呼着人们下车到屋里坐。 人们陆续的下了车,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服。杏兰要等最后下车的,因为这是等福的意思。同时要再换一双踩堂鞋,这是婆家给准备的。等她换了鞋,才在江海姐姐的搀扶下下了车,站在地上的杏兰脸上带着凄婉的笑容,脸上红红的。婆婆接过了装着化装品的脸盆。杏兰在男方家主持人的招呼下改口叫了声妈,婆婆高兴的答应着,同时掏出九十九元改口钱。江海也管倪桂平叫了声妈,同样得到了九十九元的改口钱。杏兰被人拉着和江海在车前合了影。这时所有的人才进了屋,开始布置新房,挂窗帘,重新叠被子,钉窗帘钉子的斧头要用红布条缠着,叠被要有四个父母健在的姑娘来完成,柜里、被子里馓了很多的花生和枣,意是早生贵子。杏兰进屋就喝了杯糖水,以后嘴就甜了。然后就坐在刚铺好的被褥上不动,意为坐福。化妆品被几个小姑娘摆在了地桌上。男方家准备的很丰富也很实用。杏兰木然的坐在炕上,注视着忙碌的人们。她的眼前仍然是刚刚看到的高宝的形象。木偶一般的被人支使着做这个做那个。 开席了,在姑娘多的那一桌,给杏兰留了个席口,等她来这里吃饭。但杏兰早上吃了几个饺子加上心情不佳,所以就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坐着不说话了。 等送亲的人们吃完后,婆家开始张罗给娘家拿一条离娘肉和几颗大葱。倪桂平看到江家的一切后比较满意,临上车她来到杏兰面前说:“孩子,这个家挺好的,不要想别的了,好好的过日子吧。”娘两个泪眼相对,杏兰点点头。她对母亲是爱和恨都有的。爱是一直的,恨是从开始给她订婚开始的。 娘家人都走了,接下来是宴请婆家这边的亲属朋友等的宴席。杏兰和江海在主持人的带领下,给每一桌的每一个人敬酒点烟,还要带着笑容。江海的笑容很灿烂,可杏兰的笑容就勉强了。大家都以为她是刚离开家心里难过呢。人们夸着他们的般配还有重复无数次的祝福话语。 杏兰好像被人推到了江海的面前,梦幻般的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晚上屋子里只有他们小两口了。江海的姐姐们也都走了,东屋里住着老两口,西屋里住着小两口,中间是厨房。因为江家就这一个儿子,所以也没另盖房子。就是现在的三间红砖瓦房。新家新人新被褥,也让两个新人很激动。羞涩的他们脱衣睡觉了。 江海毕竟是男人而且比杏兰大几岁,主动的把杏兰搂在怀里,杏兰第一次感觉到一个男人的身体和体温。她羞涩激动,浑身发抖。自己就要和这个人过一生?他们一共才见了几次面就睡在了一起? 江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把杏兰的内衣退去,杏兰拒绝着、抵抗着。这是一种姑娘家的本能使然,她还不能接受江海。无奈的江海只好做罢,他认为杏兰是害羞和不懂男女的事。也就没说什么,说了几句话就疲倦的睡去了。杏兰大睁着眼睛没有睡,她想了很多,为什么母亲要把她这样急忙的嫁出去,为什么高宝不能娶我,这个江海是我的什么人,可以这样对我?我怎么就来到这里了呢?学校的同学现在都做什么呢? 迷迷糊糊的天亮了,杏兰没有睡早觉的习惯,勤快一直是她的习惯。她起来帮婆婆做饭,婆婆喂鸡,公公喂猪。江海稍晚些起来的,老人们还以为年轻人新婚要多休息的。 日子就这样的开始了,已经是结婚十几天了,江海和杏兰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这晚,江海又有了冲动,杏兰还是要拒绝。可江海却不太高兴了。“你是我媳妇,我不能用你吗?要不就是有病吧?” 以后多次努力均未等进入杏兰的身体而做罢。两个人都很愁,尤其是江海更愁。他这个激情澎湃的年龄也是最有激情的时期,但却不能尽情的享受女人,多么痛苦啊!江海每天都愁眉苦脸,父母看在眼里。杏兰也是郁郁寡欢。老两口以为他们不和气闹了矛盾了呢。 婚后的杏兰月经正常的来了。婆婆在厕所里看到了杏兰的卫生纸,就问杏兰:“兰子,没怀孕啊,要是怀孕就不能来例假了。”杏兰无语。 一晃几个月了,杏兰想了很久,终于把江海的毛病对婆婆说了。婆婆惊的半天没说出话,这一个儿子还不能过夫妻生活,那还谈什么传宗接代啊!再说江海该多痛苦啊。难怪孩子自结婚以来就不展阳。原来是这样啊!她哭了,哭了很久。她是个过来人,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杏兰说完后就回到自己屋里织手套去了。 这个消息马上就告到了江海父亲那里。他回忆起了江海在十几岁的时候做了一次包皮切除手术,因为他的包皮太长,以至于那里常有白色的结石出现,看了大夫后才知道是包皮过长导致的。于是就在医院里做了这个手术。他猜到了,一定是手术造成的。这是问题的根源。 一个标本式的农民老泪流了下来,看来我前生作孽了,老天罚我来了。 第二天,他把儿子找来,和儿子进行了一次男人和男人的对话。他详细的问了江海的感觉和症状。听后,他们立即坐车去市中心医院,要弄个明白到底怎么办好。 从医院回来后,父子两的情绪都特别低落。老太太没好意思问儿子,问了老伴。江海爹还没等说话,已经是老泪纵横了:“我们要断子绝孙了啊!大夫说,海子永远这样了。以后不能有房事。“ 老两口子的眼泪还没干,西屋小两口的眼泪也奔涌而出。哀愁的气氛在这个农家的屋里屋外弥漫开来。四个人从此后再没有了笑脸,小两口更是痛苦不堪。 杏兰这是结婚后第三次回家,五天回门的时候回来一次,那时两个人还是高高兴兴的。一个月的时候回来一次,由于她不好意思也没和母亲说这件事。这次杏兰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家里,倪桂平看到了孩子不开心。他们一起在园子里摘豆角的时候,杏兰把江海的事和桂平说了。 倪桂平惊讶的说:“手术做坏了?不能有房事?真的?” 杏兰点头:“是真的,在市中心医院看的。他们家的人都知道了,他爹妈可愁了。我怎么办啊?” 倪桂平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了极点。本来杏兰回来,她是非常高兴的,可听了杏兰的话后,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她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堪,因为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发现是自己冤枉了王震声,坑了杏兰。她每天在懊悔和遗憾中度过。值得欣慰的是江家对杏兰很重视,同时日子过得也殷实。可这一打击,无异于在刚刚有些苏醒的头上又来了一棒。她痛苦的说:“回屋吧,在家多住几天。”眼泪就随着语言一起流下来。 吃了晚饭,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王震声。王震声沉默不说话,他没埋怨倪桂平,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老婆在后悔。同时他以一个男人的视角看这个问题,很严重。“去和老杨家商量一下吧,看怎么办好。不行就离婚吧,否则越等越拖,对咱们孩子越不利。不像他有别的病能治好,这个病是没希望的。”听了丈夫的话,倪桂平的脑袋翁的一声,离婚!这个字眼说的轻松,离婚后杏兰再找婆家就是二婚,那就不值钱了,和姑娘找对象两回事的。她半天没言语,她也同意王震声的说法,不离婚孩子痛苦一辈子,离婚吧,对不住江家。和老杨家的关系也难保持了。可也没办法,事到如今要替自己的女儿考虑。 “大婶来了!”杨家女人大声对屋里的男人说。现在改叫倪桂平婶子了。倪桂平已经来到了屋里,并且熟悉的坐到炕沿了。这个屋子她来很多次,尤其打杏兰结婚后,再来到这里感到更亲切了。但今天不同,她心里有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他大哥,我来呢是有事,这不今天杏兰回来了,和我说了个事。哎呀咋说呢!算了,咱们都是过来人了,干脆直说吧。江海在小时候做了手术,说是包皮长,给切去了一块儿,倒霉的是这个手术没做好,现在不能过夫妻生活。已经去大医院看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啊?” “没有啊!”杨家两口子几乎是同时回答的。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也是太突然了。“杏兰说的是真的?”男人又强调问一句,江海是他姑的儿子。他更关心的是江海的情况。 “怎么能不真呢?我家杏兰什么样,这些年你们也知道,从小在你们眼皮底下长大。她不能说谎的,再说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敢说谎啊!”倪桂平带着哭腔说了这些话后就只有流泪了。 杨家两口子也是半天没说什么。他们一方面有些怀疑倪桂平的话的真实性,一方面又替江海着急。同时也不知道倪桂平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就不说话只叹气。他们要进一步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 倪桂平继续说:“杏兰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让她回去了,想和江海离婚。麻烦你们和老江家说一声。” 三个人都在抽烟,没谁再说话了。气氛很尴尬,杨家两口子不知道怎么说好,倪桂平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不是好事,离婚在当下是很刺耳的词汇。 倪桂平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你们两口子是介绍人,这事还得由你们办。把我的想法告诉亲家,我不能个人去。和的事你们做,散的事也得你们做。我就走了,你们看看什么时候去泉眼沟一次,把这个话过去吧。”说完倪桂平起身告辞回家了。 一晃杏兰在家呆了半个月了。出嫁后再回到这个家,应该是回娘家,可是杏兰的长住让一家人都觉得别扭,连她自己也觉得别扭。她默默的在家里干活,把家务都包了。她用劳动冲淡自己的悲哀和对高宝的想念。对江海的同情很淡,对他的爱更是没有。所以打算离婚对杏兰来说也不是很痛苦。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变了,是个已婚的女子,已经接触过男人,不配高宝了。这种没有希望的思念让杏兰生活在一种深深的痛苦中。 王震声和倪桂平争吵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继续着,这回又多了杏兰的事,吵架的内容更丰富了。杏兰对这个家也烦透了,但能去哪里呢?她这个没有家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