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乃人圣，圣者不死。

古云：半部论语可行天下。整部论语岂不通玄？造论语者定通三界矣。奚能死？

孔子于陈地遭困，歇老槐树下，阖目假寐，欲使弟子两耳不闻周围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孰料数日颠沛流离，心倦神疲，径直睡去，再不醒来。

弟子慌作一团：当今已是百派林立，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传老子遗道德经，跨青牛出函谷，关将见紫气东来。大道已成。今夫子以殁，本门失传，儒家不立。

众翻奁倒箧，惟见圣人于鲁国为官时所记日记数本，封面大书——春秋；奁底有圣人闲暇所读前人杂诗三百首，余下皆为弟子平时操守及评语之记录。

凡开门立派者，皆须著书立说，以正本门之立世。今日教授大同小异耳。

于是，弟子编《春秋》，删《诗经》，集《论语》，遂成圣人三宝。由此，孔门虽圣人久寐，然立门之本已存焉。经三千年，数十代之游学推广，儒家独尊，大事定矣。

后人疑曰：惟春秋系孔子所记，享著作之权，理所当然。然诗经乃前人所作，经其编辑，有微剽之嫌。论语乃其弟子与之合作，盍利益尽归己焉？

余曰：昧矣！如今之大学教授，著作等身，弟子之功不可没。师生之研讨，弟子之答辩，素材之搜集，作品之成型，皆弟子服其劳。此乃读书人窃书不算偷之高级演绎者。

圣人睡一日，世上三千年。一日，圣人醒转，见亲随弟子已千古，形骸俱灰飞烟灭；己已成圣，不死焉。运其大智慧，已知过去未来之事，遂托今人之形，四方视察门规之落实。

入鲁返家，曲阜之古风，孔府之巍峨，庭院之肃穆，人们之虔诚，烟火之鼎盛，圣人遥拜历朝历代之先君，感激涕零。

圣人独行，拣繁华之埠以趋。

南，六朝古都，水旱码头，盛华不衰。至秦淮河畔，见孔庙与青楼对峙。孔庙巍峨而惨淡，门楣辉煌而罗雀，大堂俗象端坐而孤独，手膝袖摆，受凡夫俗子摩挲而破败。四邻千万，皆陶朱之属，甲第连云，商贾如海。人头攒动，似水如潮，声高论价，甚嚣尘上。青楼依旧，古朴盎然，勾栏瓦舍，粉壁红窗。李香君之故居，直逼至圣先师之匾。莺歌燕语，车水马龙，水受脂粉，香绵十里。

圣人心甚不悦。

一菜色黧面儒者卧于孔庙之阶，嘴角酒涎淋漓，喃喃曰：秦淮河，凝水青楼结舫船，安乐堪为忧患。夫子庙，周边商海铺连店，繁华淹没圣贤。

圣人摇首。

一少年持论语倚河栏，目青楼而不舍。圣人忖曰：学而不厌？未闻好学者也？

询之。少年回指：老二曰，食色，性也。

圣人惊厥。

圣人沿江上溯，踏蛮荒，履云贵，践川蜀，去陕甘，越青藏，走蒙疆。

圣人曾登泰山而小天下，今视察神州而慨叹鲁之渺小。每到一地，当地邑宰重礼相加：迎数十里，红毡铺地，纤尘不染，礼乐高奏，三跪九叩，接风洗尘，席连数百，安方丈于前之比？

酒过三巡，圣人动情，举杯高呼：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访学子，看学庠。见学生不学六艺而学杂学，不解；闻弟子皆吐嘤嘤之语，不解；看学庠之重点，美轮美奂，学庠之一般，则顶漏而窗洞，甚惑；察城乡之先生束脩之不公，甚惑。

圣人归，召族人弟子于孔府。

圣人问：何以乡间幼童不读书而随牛羊欤？

众人答：无束脩而辍学，无奈耳！

圣人问：束脩几钱？

众人答：百钱。

圣人叹曰：迎吾之席，待吾之礼，万一足矣！

旋低首喟曰：一菜足矣！

圣人叹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弟子以贫贱富贵优劣分之，有教无类何在？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题海之术，填鸭之举，何益之有？先生热衷束脩，举一隅难以三隅反，奚诲人不倦何？官吏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唯财是举，唯谄是喜，难矣哉！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从，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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