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之心

头顶下起雨来，虽然只是小雨。过马路的时候，我并没被过往的车辆撞死。我的朋友柠檬深有感触地对我说过：在小雨里散步是浪漫，在大雨中行走是伤感。此时，我在小雨当中走得不慌不忙，差不多应该是散步了，可我没感觉到一点点的浪漫出来。想必男女有别，柠檬说的是指女人。

上善大姐委婉地提醒我，我强调的“女人十二阴”（阴暗、阴沉、阴险、阴毒、阴谋、阴郁、阴森、阴影、阴霾、阴雨、阴风、阴冷）对男人也适用，我一想还真有道理，真不应该全都赖到女人身上。例如在我身上，忽然之间就占了好几项。我竟然变得近于丧心病狂，根本不像君子。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是基督徒。我主耶酥在《圣经后典》当中明明说过：“我们不过是尘土和灰烬，我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我们的身体甚至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便开始衰微。”我已经“衰微”到了什么程度？没有人告诉我。珊瑚别出心裁，偏偏用和尚的故事挖苦我这个基督徒：

一日,老和尚与小和尚下山进城.途经村口的一条河,因连日下雨,河水已漫膝.只见一女子在河边徘徊,急欲过河又恐水流湍急.

老和尚二话不说,弯腰将女子背上,稳稳当当地过了河.小和尚亦紧随师傅身后。

人到对岸,女子道谢离开，老和尚与小和尚继续前行。一路上小和尚似有话要说,老和尚见徒儿欲言又止,遂停步发问:“你可是有话要与师傅说?”

“是的,是的......”小和尚吞吞吐吐:“师傅,出家人不是......不得近女色嘛,可您......可您刚才怎么背女施主过河呢？”

“善哉!徒儿,我都已经将她放下了,你怎么还背着呢？”

还有什么我没放下？还有多少我没放下？我肯定还没放下很多东西，否则我就不会总是如此沉重。君子洒脱，小人鄙薄，恐怕就是因为小人活得过于自我。就拿写字来说，因为自己并非文人也非学者，于是无视什么章法任凭自己信笔开河。甚至我都懒得反思是否合情合理，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即使因此得罪了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我又不靠写字养家糊口，只是贪图那种快感。我总喜欢计较一点什么，然后借题发挥，根本不像君子所为。小人也许都这样罢，我估计这辈子不会有什么长进了，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提不起来的事情并不算少，想不开的时候也经常有。可能我无意中渲染或强化了某些情绪，但我并没违心，最大的罪过恐怕也就有点过份而已。否则，我差一点就不是小人了。

常言道：小人之心也要有，君子之腹不可无。对付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小人的伎俩。使用小人的伎俩恐怕也不一定就能奏效，因为当你以为自己是小人的时候，你仅仅是以为或者你是暂且冒充，不纯粹的小人做小人的事情，显得不伦不类，甚至可笑。记得在我不很大的时候，有次弟弟哭着鼻子找我，说有人欺负他，让我替他报仇。当我气昂昂地赶到现场，发现对方是个女生。对方长得浓眉大眼，是个挺漂亮的女生（我那时候已经有了审美观念）。对方见我突然而至，顿时吓了一跳，从她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她的畏惧。旁观的同学开始起哄，都想看一场戏。我对那个欺负我弟弟的妖女怒目而视，却不知道如何下手。说句实话，我小时候实在不爱打架，但是也打过架。力气比我小的当然不会被我放在眼里，力气比我大的“敌人”一般也能让我三分，因为我出手快，总是没等对方防备，用全身的力气打对方个耳光，然后拔腿就跑。当我面对我弟弟的仇人——那个很紧张的女生，我的绝招用不上了。我的习惯乃是打完就跑，可我知道打她我就没有必要跑了，因为她是弱者。但她欺负我的弟弟，这口气又难咽。如果打完不跑，我又不会打人。我想骂也却又骂不出口，我严肃得一句话也没说。

围观的人还在很热烈地起哄，我勇敢地伸出了手，嘴里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竟然也笑了。我失败了，在她面前，我想给弟弟报仇的计划没能实现。我当时的理由，就是她太弱了，尽管她敢欺负比她还弱的人。如今经过总结，我觉得我差不多是那种既有小人之心，也有君子之腹的人。我不主张弱肉强食，可在现实当中就是如此残酷。尤其商战，更是不近人情。为此，我遭到的损失即是小人之为，当然我也占过便宜，亦是小人之举。小人之心与君子之腹，我以前还以为被分别装载于两种不同的人体，如今我才发现其往往陈列于同一人的身上。也就是说，谁们既有小人之心也有君子之腹。路在人的面前其实有很多种走法，人间正道和歪门斜道，概念几乎被混淆了，君子与小人的含义也有点乱。孔乙己窃书是否有理暂且不议，但他后来的走路姿势却很耐人寻味。鲁迅告诉我们，孔乙己的腿被人打折之后，他坐在蒲团上用手走到了咸亨酒店，“走”得两手是泥。但他只能那么走路，可贵的是他注意了尽量别弄脏了身体。孔乙己，其实就是小人之心与君子之腹合成后的典型之一，可爱而又可恨，可敬而又可怜。

以前有心思的时候，我倾向于恨就恨得天昏地暗，爱就爱个死去活来，看来那是不理性的想法。人的不同遭遇决定人的具体的心态，想靠主观意识强行改善并非那么简单。就像柠檬认为在小雨中散步是种浪漫，我的切身感受正好与其相反。君子可能就不这样，君子即使在大雨里走，估计也是一种浪漫。我没故意在雨里散过步，因此还没检验我是君子还是小人，但我确实做过只有小人才能做得出的事情。

完稿于2005-07-01-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