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碗面拯救我

我惶惶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上。路旁的大树在霓虹灯下摇曳，我酸楚地看着涌动的人群，看着星光模糊的天空，一动不动的云块。它们就像一块块残旧的梦僵死在那儿，陈腐的岁月一层层覆盖它们，使他们变为例外。历史是残酷的，严肃的，是抹也抹不掉的，一旦经历了它，它便与你的身体你的面容长到了一起。

我昨天弄丢了我的钱包。

如果不是丢失了钱包，我体会不到这种孤立无援；

如果不是丢失了钱包，我不会发现自己竟如此离不开食物。

丢了钱包，同时丢失了所有的卡和证件。到银行办理挂失手续，工作人员告诉我，最少也得数日后才能取到新卡。

可这几天我需要吃饭。

我开车游荡在城市的街头，不知不觉将车开到了父母楼下，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望着观后镜里的自己问：“不去骚扰任何人，难道我活不过这几天吗？”

念头一出，我咬牙将车往回开。

昨天中午，我吃了一包方便面；昨天晚上，我吃了最后一包方便面。

今天早上，喝了冰箱里的牛奶。为了躲避为车加油以及中午与同事共进午餐时在付帐上的尴尬，我选择了请假不去上班。我坚信，在家里是饿不死的，只要熬到取回新卡的那一天。

到了中午，我开始觉得饿了。天气很热，我除了烧凉开水没有别的消暑的冷饮。阵阵空调和热浪的混合气体弄得我头脑发晕，呆坐在沙发上的我，愤懑悲戚茫然的情绪一下滋生了出来。我告诉自己：“打一个电话，只要一个电话，你可以得到很多的救助。不过只是一顿食物，这是男人所能满足你的最容易最简单的要求。”

但最后我放弃了。我想尝试一下欠缺食物的生活，我想饿一饿自己，大概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弃对精神世界的执拗追求。

也许单身女人需要的是爱情，

或者需要的是男人，

但此刻我相信，她只需要食物。

夏天宛如时隔多年的蜘蛛网从岁月深处隐现出来，又一次用热气和发霉笼罩我，也笼罩了我家里的储物柜。翻找食物的时候，我翻出了一大堆的发霉的东西，那些从一买来就被我抛弃进储物柜的食物，曾经光彩地来到我家，可最终，却连个完整的尸首模样都看不见。

看着那些本可以成为美味填饱我肚子的瓶瓶袋袋，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十六岁的时候怀揣一张大团结离开家。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富裕的人。”我记得他曾经如此描述他的少年，“所以我一直认为，拥有一张大团结的男人，就是真正的男人。可今天，我已经不知道究竟得到多少钱才能被称为真正的男人。”

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拿着一本有着无数个大团结的存折真诚地对我说，

“我现在有了无数张大团结，以后我们俩挣的钱一人一半，即使只有一张大团结，我们都可以拿到属于自己那半张。”

他说的时候神采飞扬。

一人一半，非常公正。然而这就像一把锯子把我和他的身体从中间锯开。一刹那，我扭过头，流下了眼泪。

......

我继续翻箱倒柜，企图找一点不发霉不长虫的，可以充饥的食物。在橱角，翻出了两瓶我珍藏多年的红酒。

也许是红酒刺激了我，我开始一个抽屉一个衣袋地翻找零钱，一会儿工夫，我就翻出了十几块钱。我给楼下外卖打电话，要了半斤的鸡翅膀和两块卤豆干。然后转身进厨房，象吸毒上瘾者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启了红酒的瓶塞。

两天来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我毫不隐瞒地显出了对喝酒的渴望。在饥饿感进入到最关键的阶段，不用花什么钱就能丰盛地吃上一顿，还能大醉一场，我立即对即将到来的傍晚而显得精神昂扬了。

我坐在卧室床边的地毯上，酒瓶在我的脚边，那些可怜的鸡的残缺的卤好了的翅膀就躺在我身旁。我把脸软软地伏在床沿上，为音响里传出的音乐感到温暖又感到辛酸与苍凉。就像我已经饥饿了百年之久，以拷问过去的心情，追问自己，人在一不留神时就要为温饱费尽心机，而那些精神上的浪漫享受，到底值几文钱？能换来这一瓶红酒或一盘鸡翅吗？

我端着酒杯仰着头喝，就像我身穿最美妙的睡裙一样，完美着每个姿势。尽管这屋里除了我没有欣赏的人。

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喉咙像喝水一样没有任何刺激。胸中燃烧的感觉没有了，很平淡。我努力睁开双眼，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迷蒙中，我仿佛看见一碗热腾腾的面汤在不远处冒着香气，汤面上，是一只大大的、金灿灿的、弓着身子的大虾……

                                 珊  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