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是妈妈的忌日。

我在遥远的北方坐了十几小时的车，还是如期赶到了妈妈的墓前。

妈妈的墓座落在美丽的滨海城市大连的最南端——旅顺的铁山头。一个也算是生于兹逝于兹的地方。妈妈就是大连人。

今年是妈妈去世三周年，按当地的风俗，该给妈妈立碑了。

墓，卧在一座山的东南坡，丛林如盖，朝阳温暖，俯瞰大海，那是妈妈一生的情结。妈妈临终说，劳碌了一生，累了，好想找一个晒阳阳的地方歇一下。

碑是白色花岗岩的。白白的，略带石英的晶体状，在阳光下折射着淡淡的五彩，象妈妈平凡的一生。

我扶着坐伤的腰，默默地平整妈妈的墓地，方丈之地，耗去了我两个多小时。捡去了每一块石子，每一颗草根，每一寸，我都用细细的泥土填得平平的。妈妈的脚伤过，不能再伤了。

甥男侄女们笑我痴，我心里想，你们哪知道奶奶姥姥走过的人生是怎样的啊！奶奶姥姥拖着未成年的爸爸妈妈兄弟姊妹七个，日晒雨淋，餐风饮露，披雪握冰，操楫渡海，糠为美食，草为佳肴，把一生都给了孩子！都给了几岁十几岁就失去了父亲的孩子！

我伏在供桌前，给妈妈磕下了我一生都数得过来的三个响头。妈妈是我一生唯一能够跪下磕头的人。

很小的时候，过年了，不会给妈妈磕头，将背朝向妈妈，头向外，咣咣地磕个不停。妈妈总是轻轻地用手拍着我开裆露出的屁股，呼唤着我的乳名，叫我调过来。我往往又调错了方向，又是咣咣磕个不停，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供桌上都是妈妈生前喜爱而不能常吃的东西。能吃的时候没有钱买，有钱买的时候又不能吃了。人都说，生前生后不一样，现在那个世界里的妈妈一定能够吃得了了。可妈妈是否还喜欢吃吗？

供桌上那只大雄鸡，是庄河九斤黄，嗯，足足有九斤。我二十岁之前绝没吃过鸡肉，不是不吃，是没得吃。在东北，家家都养几只下蛋鸡。在我家，那几只下蛋鸡是妈妈心上的宠物，农忙时，也正是鸡下蛋的旺季，鸡蛋是那时最家常的菜，两只鸡蛋炸上半碗酱，够全家下饭的。那时家中的鸡都是自己死去的，有老死的，也有病死的，妈妈不吃，也不让我们吃，统统像功臣般埋葬，从不会如现在的我们，杀鸡取卵吃肉，只顾了眼前。

给妈妈烧的纸足足准备了三个大袋，还有一大袋金元宝和银锞子，这是几位姐姐妹妹的主意，说妈妈一生过的日子太贫穷困苦了，多烧些，让妈妈在天堂过得富裕一些。我说，妈妈在天堂那里过得是共产主义的日子，一定是按需分配的。话音还没落，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望着冉冉盘旋上升的纸灰，我虽然知道那是空气对流的结果，但我还是在心里默念着：妈妈收到了！妈妈收到了！

妈妈生前喜欢喝白酒，说白酒烈性，有劲儿，喝着痛快。这正如妈妈的性格。

我端起桌上的白酒，虔诚地洒向墓前：妈妈，儿子不懂事时，曾偷喝了您的酒，差点儿醉死，吓坏了您。今天儿子虽学会了喝酒，却没了妈妈的酒。儿子特地买了瓶您生前常念叨的茅台酒，敬您了！敬您了！

在我的眼里，妈妈是功臣。

妈妈不仅为我们的家族繁衍尽了一个做女人的本份，她也如千千万万个中国母亲一样，为我们这个民族的繁衍蕃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就是妈妈和千千万万个炎黄母亲，在外族千百次屠戮，族内千万回相残的情况下，生生不息地绵延着华夏民族。

妈妈使我们有了一个家，妈妈使我们有了一个国，妈妈使我们有了一个民族。

妈妈，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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