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庆全:诗歌真相的可能路径与现实之痒
·北力
诗歌在前进;诗歌背后的书写者在探索真相的路上,不断地调整姿态,不断地发现,再不断地舍弃。
看完阮庆全的诗歌,站在2005年这个时间节点上,我愈发地感觉到,那个《诗歌十人行》时代的书写者所追求的诉说形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此前他还在乎试图通过抒情方式,去收获大众的渲染效果,那么,现在他在另一种前进路径上,骤然地收紧适众范围,在寻求现实与内心的冲突上,表现得绝无仅有的无畏与彻底。
诗歌的受众范围与情感契合程度,一直在考验着每个写作者,也是写作过程中的不可规避的尴尬事实与客观危机。当然,这一点并不能影响诗歌在前进这一事实。因为,我们开阔地设想一下,世界的问题,就是个人的问题,而个人的问题,总能归结到个人的精神问题。很大程度上,诗歌是写给自己心灵的,尽管每首诗歌都会留有通畅的解码口,但是如果忽略了写作者的内心困惑与精神难题,任何形式的解读都是不尽其然的。
对于阮庆全而言,他在诗歌前进的路上,极力地从把摸文字向触摸心灵转变。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显然以身现法地制造了这样一个情景:他打开了一扇门,进去了,然后门重新闭合,他就消失了;转而门又被推开,他重新出来了。
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景象,避免虚构、克服抒情、操练事实,成为诗人阮庆全手中的一把隐形钥匙,而现实则是那道门,进入内心就是行为的宗旨。
非“虚构”的现实触摸
传统意义上,当诗歌一旦被贴上“想像力丰富”这枚亮丽的标签,也就有了巨大服众力量。从另一个层面去分析,作为读者能感知并引发共鸣的因素,情绪这一关联双方的情感纽带,写作者在实现展示过程中,任何形式的表面现象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不可否认,一向以直白、迅猛为特点的阮庆全,必然会在当下诗坛倍受质疑,同时自身也面临着时间的考验,好在他一直再坚持,执着得近于“固执”。一个这样的事实是,大多解读者将大把的精力与言词,奉献到他的诗歌表面之上时,必然造成核心坐标及内心情感界定的忽略。
荒漠!绝对是荒漠!在口感制造的效果上,我情愿相信这样才会更有效果。
此种“非虚构”,类似于写实的新闻的书写方式,语气简洁明了,没有了高深莫测的文化隐喻式的扩张,自然少了传统的美学色彩,就会极速地向温婉与细腻的反方向靠拢,表现出难得的粗犷与硬质。在走过了那个诗歌可空巷的狂热年代,更多的写作者自发地反醒,发现人作为有限的存在,无力承担起臆想这一沉重主题,开始关注起个人日常生活细节与所要思索的事件,并对此乐在其中,抽身于无尽的空想与虚幻之中。
在他的诗歌中,所呈现的更多是活生生的现实境况。在酒吧/聪明人来寻找的是糊涂/糊涂人寻找的倒下/来这儿喝酒的人/除了那些情窦初开的男男女女/和寻找另类感情的家伙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在酒吧》)。在这首诗里他将重心放在“人”上,而不是“酒吧”,全然没有了酒吧的浪漫、煽情的气氛。不可否认的是,诗歌在具备了向现实发难与针砭时弊后,会叫“人”感觉不爽,且毫无阅读的正面愉悦感,但这并不影响这首诗所营造出的联想空间,手中杯、杯中酒、身之情、怀中物,以及灯光与音乐,让生活还原到本来真相,让行为裸露原始目的。
的确,人的生活有着乱七八糟的日常状态,表面的乱、内心的乱、抑或二者皆而有之,随后在时间的磨砺与失意的撞击之下,就有发了“伤口”,犹如一把锋利的锥子,戳在身体的所有部位,深浅不一,且痛感不同。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道伤口/有的在脸上/有的在手上/……/无论伤口在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故事的存在。(《伤口》)。阮庆全敢于道出事实,又有足够的勇气向深处俯冲下去,接着他写道:但致命的伤口/常常不是这外在的东西/就怕在脑海中/ 就怕在心灵里。(《伤口》)。这足以道出,显性的伤口本身并不重要,不足以致命,关键是由此引发的潜性痕迹,其破坏力更为强大,并且岁月流逝最终只能是无效。
伤口,意味着经历与疼痛,作为现实之一种,即使偶尔有意地忽略,也无法将来一把抹去,如此这般,如实应对才是最挂选择。阮庆全没有虚构生活,更不会主观地绕过去,相反却贴近得更为紧密,更好地深入到生活的底部与现实真相之中,而不是远离这些。
诗歌与我有关,与所处的大环境有关,表面的沉述只是实现终极价值的一个路径而已,回归到内在,才是真正的着力点。当诗歌有了“人性”这一依托载体后,阮庆全在触摸到真相边界的时候,他的诗歌也就理所当然地有了熟悉的气息。当然,他究竟能否推进到什么程度,决定了写作路途的多远。
勇气与恐惧,俨然一对孪生姐妹,各自的命运虽握在各在的手里,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息息相关。当美国垮掉派的鼻祖人物艾伦·金森堡嚎叫出“这一代最优秀的头脑毁于疯狂”,以及后来的帮派小生凯鲁亚克说“我还年轻,我渴望在路上”。如果前者之意还算易于理解,那么后者则更加委婉地道明了,人类对时间的恐惧。在写作上,当一个人将世界的认知态度,用文字表达出来时,我们不难发现,他的写作过程伴有挥不掉的恐惧感。
这时候,事实一个接着一个飞出,与碎玻璃并无二致,划着可被感知的弧线,最后构织出二元悖论的经纬图像。很大程度上,矛盾性就是二元悖论的表现范本。以前住在山村的时候/我渴望的远方/就是富甲的广东/后来在广东定居了/ 我渴望的远方/变成了欧洲/再后来我去了欧洲/在那儿呆了近一个月/走了十几个国家/结果我的远方/却是我的故乡/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变了。(《远方》)。这首诗歌,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所谓经历的过程,在选择与取舍之间,“远方”被异化了,但效果却没有被模糊,同时空间与方位这样具体词汇被隐藏起来,也就是说,解决矛盾之道,惟有经历再去选择。
同样,写作一旦打上了恐惧这个烙印,诗歌中除了表现出矛盾性,还会隐藏着不确定的心理活动。记忆中有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记忆中有一个女人》)。这首诗歌,并不排除以“有”与“无”辩证的哲理关系,证明概论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但就在诗歌的结尾,用“无”去消解真相的本身,达到让自己置于一个“空”的境界之中。
就此而言,人在自我怀疑、自我怀疑,直至自我肯定的跋涉过程中,也是实现自我意识的超脱。正所谓是,一个开放的时代,就要用开放的视角去观察。
回望内心的精神难题
精神的荒漠,造成了诗歌真正内质的极度匮乏。这是一个唯物质的时代,当极为丰富的物质世界从天而降时,那个本来该肌理清晰的内心世界便受到了残酷的镇压。太多的写作者,在实现事件还原之时,却不期然地对精神指向这一环节视而不见。
诗人们从先前西化的轰烈模仿运动中醒悟过来后,转身又一头跌进万劫不复的精神匮乏的空虚之中。
而阮庆全的诗歌,在与现实死掐到底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祈求”特点,我们可以认为指向世界,指向别人,但无论绕到什么时候,绕到什么程度,从本质上讲,他总会无一例外地指向自己的内心。大海啊/是何等妖力/让你如此这般?(《大海》)。我们一直以来紧紧相依/黑发是美丽的/白发是纯洁的/仅仅是追求时尚/非要把黑发变成金黄色的吗/干吗不是蓝色?那多像一只鬼。(《转变》)。在这两首诗歌中,“祈求”暗含着“诘问”,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却为读者在进行诗歌二次创造时,提供了可以解读的空间,因人而宜的结果,更适合于每个个体的生活姿态与心理活动。
他在另一个世界/还会想起我们这些活在世上的儿女吗/惟一的证明/就是我们还会在梦里见到他。(《清明祭》)。这代表着更深层次的祈求,阮庆全在设置了一个过高的精神求解门槛时,也将无法解脱的苦恼塞给了自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阮庆全的诗歌开始呈现出闪光之势,并且令人玩味的空间被拓展开来。回忆,注定是人类所要面对的共同精神难题,有着非同寻常的个中滋味。生活,作为精神求解的源头,写作者在如实地叙述出来过程中,让自我观照参与进来,其意义也就得以突出。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在远方/在远方的我/一直至今/都会想起他一脸的憔悴/据说埋葬他的那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也许正是我寄回去的心。(《清明祭》)这其实是一种象喻手法,表示阮庆全这个施动者进入过去的方式,并进行内心情感的探寻与抚慰。当然,他进入的不是比较正统的历史,而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年”,“那一年”是具体的、真切的、个人的,但代表着更为深刻的一面。自我的不在场,一切只能依靠“据说”去揣测。这个时候,他显然舍弃了排比的气势,换之以为缓慢、略带压抑性的叙述,将回望内心时所要面临的精神难题尽情展示出来。
同样的情况还有:雪闯进我的恼门/发出一阵金属般响亮的声音/我的心为之一怔/曾经的好兄弟/为救来年的春耕一头牛/跌落在一场雪地里/至此永远没有归回。(《想起好兄弟》)。斯人已去,但回忆并没有被冲淡,相反却日渐加深。如果没有“回忆”这一精神难题在发挥作用,那么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会是种断裂状态呢?
人生,究竟靠什么去连续?随后再被有效感知出来?我想,离不开“回忆”这一宏大的精神命题。围绕某个所发生的回忆,一旦与文本上超长时间的描述联系起来,就会顿现一种模糊感,被回忆的人得以弱化,被强化势必就是回忆主体行为人的精神求解。
在几首诗歌里,阮庆全借助季节变换或空间的转换,或者不耐其乏地进行词语的叠加,去实现写作意义上的最终延伸,本来某种形式主义的现实,以自我感知而变得真实又具体,力争产生一个可让更多人达到情感共鸣的“点”。当我们试图解读事实时,他已经告诉了我们:生活就是这样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是不可抗拒的。
在精神求解的过程,阮庆全会有着某种期望,而且是发自心底的,把注意力从事物表层的疼痛抚摸转移到心灵的诘难与慰藉上来,当然并不能成为现实,但在类比重复中与穿插行进中,为其悄悄打上了永恒的烙印。
讨论起精神问题来,自觉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体系,伴随困惑、忧虑、不安、迷惘等情绪。仿佛一夜间/故乡在乌雅的叫声中/变老/我们决不会让故乡失望/在阵阵清脆的电话铃里/故乡开始变好/再后来由于交通的进入/故乡同全世界联网/在彩屏的手机里/一富再富。(《故乡》)。当故乡“变老”与“一富再富”这两个事实,被摆放在一起去面对时,这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单一过程。此外,从字斟句酌上分析,如果去掉“仿佛”这样的不确定词汇会更有效果,在时间上加以肯定,就会将故乡变老的速度突显出来。
写作的个性特质与可能路径
只有在语言中将自己那充满个性、自由无限且锐利发现的感知描述出来,将文字表层意义引至思想、心灵和梦想的身边,精神的奇迹与书写的要义才会在语言中简单的组合中有效地崛现。
新一个时代被开启了,旧时代就必然被关闭。
当阮庆全发现并找到这样一个更能调动自己诗性的写作路径时,必然会舍弃先前的模式,所以在这本诗集里,几乎看不到《诗歌十人行》时期的影子。正如他自己所言:有人说我改变了写作套路/有人说我在挣脱某一套枷锁/有人说我不是原来的我了/有人说我的写作才刚刚开始成熟。(《读了一本很厚的书》)。这些已经成为事实,每个写作者都会适时调整姿态,抛开文本这个概念不谈,单就写作动力而言,语言的创新与形式的创新同样不可或缺。
在此,我再次读到了令我兴奋且发笑的诗歌,那种讥讽、诙谐的妙趣不言而喻。而且,比较之后我还发现,这样的诗歌开始大量的出现。你激情在白天/ 你退潮/退出你姣好莫明的身段/你受孕于傍晚/你涨潮/你涨得通红/你涨得屁滚腰圆/你干枯的嘴唇。(《大海》)。读来令人愉悦,将一滩海水写得极富生命力。事实上,海之深、海之阔,总可以与欲望扯上关系。同样效果的还有,泥石流/——就是大山没法争气的/早泄产物。(《泥石流》)。
从前的黑发飞舞/而今染成了黄发/我们的爱情也终于黄了/……/仅仅是追求时尚/非要把黑发变成金黄色的吗/干吗不是蓝色?/那多像一只鬼。(《转变》)。有人说过,动什么别动爱情。在此,我们能不能将之扩展到,动什么别动头发呢?或者是,动什么别动细节呢?事实上,与生俱来的某种客观存在,被外力人为地改变后,效果往往会适得其反。
也许,事部诗集的影响,很多人会认为阮庆全的诗歌,呈现出一种“白话”状态。而我并不这样认为,诸如这样的诗句:来不及在春天/给她再添一些色彩/却到了炎炎的夏天/夏天的山野长得绿油油的/容不得我有半点插足/我只好悻悻地走到秋天/秋天个个都有收获/我却两手空空/好多的想法是应该弥补的/但好多的想法还没有结果/却又被冬天打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这样过去了。(《怀念》)。这并不是一首从形式到内容皆直白的诗歌,其难得之处在于舒缓地沉述,同时将情绪更好地表达出来,诗歌做到这种程度也就足矣。
诚然,轻松写作也好,快感写作也罢,或者是对现实事件进行描摹,都不应该忽略最终要指向内心,并且在写作过程中要保持这条路径很好地畅通,其意自现是一切写作价值的最终目标。值得警醒的是,在继续保持创作的激情状态时,阮庆全向精神难题的深度还要如此一以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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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