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亭伊势丹、梅龙镇广场、港汇广场、中兴泰富、巴黎春天百货，你随时可看到一对对20多岁的年轻女性正在购物浏览。个子差不多都苗条挺拔，一黑一白，或两个全穿黑；一长发一短发，或两个全是长发，彼此是对应又是补充，是真正意义上的“丽人同行”：一组前卫的打扮，同享城市的繁华。那选择的眼光、轻声的交谈与优雅的微笑充分显示今日城市物质文明之绚烂。

　　这是上海的日常风景之一。两位小姐也许是从事化妆品推销的，也许在外商独资的大企业工作，也许是高级写字楼里的文秘，也许服务于售楼行业。她们收入颇丰，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与品位，没有家庭的经济负担，已经有了男朋友，或者还没有男朋友。不管是否在恋爱，她们都有几个贴心的女朋友，同龄同行业或者差不多文化背景的另一位年轻女性是她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们懂得女朋友是任何优秀的男性不可替代的。女朋友是她们服装的参谋者、购物的伙伴及婚恋秘密的倾吐者与咨询者。她们的利益通常是一致的，甚至比恋爱中的男友还一致。因为女朋友的忠诚是不会变的，也更容易站在同为女性的立场，为你贡献一份及时的主意、深深的理解和必要的道德支持。

　　来自女性之间的狭隘嫉妒渐渐消失，同一阶层的女性之间更直接表现为一种理解、包容、大气、明朗的色彩。因为竞争社会给予每个人一份自由搏取的天地，成功更取决于个人的素质和技能而非家庭背景之类。于是面对一个比自己更成功更优秀的女性，今日的上海女性会持以一份由衷的欣赏、赞美，而不是以往传统的那种嫉妒与不屑。

　　因为资讯的繁多、社会的复杂与人性的脆弱多变，今日的两性关系表现为一种矜持的紧张和雅致的对抗，更强调个人的独立性而使激情不再表现得那么单纯而极致。两性间本能的聚合力为一种斗智斗勇、察言观色取代。对永恒的向往以及永恒的可能都变得淡漠可疑。人因为不相信自己的专一坚定而很容易怀疑对方的专一坚定。一句话，因为城市的爱情很可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所以那些应该相信爱的年纪的年轻女人不再将爱情作为精神归宿，不再把那个与自己相恋的男人看做唯一的依赖。与其沉湎于紧张而如对手似的爱情氛围之中，不如身处于同性的安全之网中。女朋友是同盟与战友的意思，因为人生目标的一致和彼此欣赏的快乐走到一起。

　　在对爱情神话的瓦解和不依赖男性、把男性作为生活的避风港后，年轻女人之间的约会显示了城市文明给予人性的一种进步。如果说年轻的女性是出于生存本能而重视同性之间友谊的话，那么，30岁以上的知识女性与同阶层的女性约会是出于理性的选择与精神的需求了。

　　30—40岁的上海女性多在“寒舍”之类台湾人开的茶馆里，或者在一些大百货公司的咖啡廊里约会。沏一壶柠檬红茶或叫上一杯现磨的进口咖啡，就可以热烈地谈上半天。这些女性多在文化单位，或从事一定的领导工作，大学毕业、事业有成，结婚生子，或者不曾生育也不曾结婚。她们的生活已呈一种规律化的定势，对男性及社会有相当深入而透彻的了解。她们有的是经验的累积、犀利的洞察和惊人的信息，家里不是一个倾吐的场所，丈夫对其智慧已失却敏锐的感受度和真诚的兴奋度。非爱情的男性找来一起聊人家也突兀，于是女朋友是最佳交流的对象。女朋友肯定你的见解，赞成你的偏激，并且女朋友的补充或者异议又会使你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也是一个现实问题。城市中优秀的女性，在文化修养和个人才华上较突出的女性，总是难以找到与之匹敌的异性对手。上海的文化男性较之文化女性的开朗、自信、通达、大气，总显出那么一种狭隘、迂酸、畏缩、怯懦。他们或怀念过往年代里自己的霸权和优势，或嘲讽现在女作家女明星容易走红来平衡一下可怜的自尊心。事实上，在市场竞争中，他们的优势的确丧失，同一阶层的文化女性在形象装扮上，在接受时代的讯息与观念的更新上，走在了他们之前。她们的成功更衬出他们的黯淡，于是自然产生了彼此的排斥，并形成自己的社交圈。她们明白男性的力量不是无穷大的，男性同样体现作为一个人的全部脆弱和缺点，并且他们比女性有更大的压力。成功的咄咄逼人使他们变得一脸功利，丧失了趣味与情调；不成功的，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一身畏缩、满腹病态。成熟的知识女性已懂得与其依靠男人不如依靠自己。她们既然不屑于享受男人成功给她们带来的物质福泽，那么她们也就极端贬视那些不自信的、知识贫乏又胸襟奇小的男人。

　　上海的知识女性思想通达，眼界颇高，但她们往往尽着为妻为母的责任。重视家庭而不受制于家庭，批评平庸但不远离尘俗。她们的处世与她们的理想是分开来的，尽管她们与女人约会，但不表现为行为突兀、言论激烈，她们优雅端庄，时髦美丽。

　　对于女性的同情，在我们的城市，也通常来自于女性。生活的敌人不是竞争的对手、比你过得滋润的小姐妹、回国炫耀的暴发者，而是贫困、危难、冷漠以及来自我们心中的懈怠、自弃、狭隘、小气。上海这个城市是有希望的，其希望就在于它对新生事物的容纳度、对旧的没落的事物的批判以及在文化格调上追求极端超越的精神性。上海的女性是衡量这一切的准绳，上海女性的文明程度体现着上海的文明程度。上海女性既然对“进步”表现出那无尽止的要求，上海这个城市也就必然没有停滞不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