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

我说：“太阳花就是向日葵呀”

秋说：“哦。”

记不得是从哪一年的秋天开始，我们家的院子里会时常停放进一个毛驴拉的小板车，然后出现的是一个敦厚的十分讷讷的汉子，在他的身后藏着一个眼睛会说话的面黄肌瘦的女孩儿，她叫秋。

自那时候起，每到夏末，外婆便开始收拾那个堆放杂物的厦屋，翻晒一些用不着的被褥。我知道外婆是给秋她爷俩收拾个住的地儿。每年从仲秋到大年前，那辆驴车总要铃儿叮当的在我家来去几次，我也就能看到几次秋。她从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经常是措不及防的被那个汉子劈手打在她的肩背上，一个趔趄，她才蚊子般的叫一声“奶奶、小妹”。而这时外婆便急急过去把秋拉在怀里，那汉子便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转出屋外的廊檐下抽那旱烟去了。

我之所以盼着秋来，是因为有一个秋天她来的时候带给我一个瓷盘大的鲜艳饱满的向日葵，那一圈艳黄的花瓣，中间是深橙色的籽衣，籽衣里面已经是成熟的瓜子了，它沉甸甸的那么新鲜的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馨香。秋把它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的全部心思顿时被这朵向日葵吸引了，我甚至没有得到外婆的同意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就拉着秋的手搂着向日葵飞到了堂屋的大桌上，我仔细的端详着这朵葵花，甚至发现每一个籽衣的外面都有一层细细绒毛织成的络。我用手指轻轻的触摸过它的每一片伸展的花瓣，又一次次把鼻子贴近它深深的闻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抬起头看秋的，却恰迎着她那双深潭般的大眼睛，这时候她笑了，露出白白的牙，她笑得很美。（直到今天我都觉得那是我记忆中看到的最美的笑脸。）那一整天，我都很兴奋，一刻不停的捧着这朵葵花屋里屋外的转。那个晚上我把自己所有知道的关于向日葵的童谣、歌曲以及我杜撰的故事都喋喋的讲给秋听，而秋只幽幽的说了一句“我们是拿它来榨油的”。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榨油，我甚至奇想出如果我的头顶上能长出一朵向日葵那该多漂亮呢！第二天早晨我告诉秋，我真的梦到自己的头上长了一朵比这朵还漂亮的向日葵花，秋又笑了。

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惦着那心仪的葵花还是真的想念秋，就对外婆念叨起秋来。外婆说：“好，既想了，就去看看。”我本没把这句话当真。而有一天，外婆却真的带着我去看秋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我的脚踏到地上的时候，踩到了不知是鸡鸭鹅狗的什么粪便上，顿时就不是心思的不管不顾的哭将起来，当我透过层层叠叠的泪水看到秋时，一下便禁了声，我象是看到救世主般的拉着秋的手，死死的拉着她随她去了。秋还是一声不言的，她精心的弄干净了我的鞋子，哄着我去田里看花。当我看到田里那一望无际的向日葵，我满眼都是摇曳的、金黄的、美丽的笑脸，我欢欣得像一只花丛中的蝴蝶。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认为那葵花有一万朵，每一朵都满满的挤在我小小的心里。秋说：“是‘他’帮我家种的”。

我全然没有听到秋说了什么。当我搂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只葵花看到外婆的时候，外婆第一次没有说我，只拉了秋去。我自顾自的玩着我的葵花，丝毫没有注意到屋里的气氛，再抬眼找秋时，看到她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

第二天天还不亮我就被外婆拉起来了。我四顾着找秋，却见秋着了一身鲜艳的红衣被许多人围着，依旧一声不吭的默默的，我看到她的大眼睛里没有了光彩。我挤到她的身边，她拉过我，顺手理着我发辫上的蝴蝶结，“真好看”她低低的说了一句。

那种欢快的唢呐声是第二遍吹了，秋被许多人推到一个披红挂绿的马车上。外婆解下我发辫上那对火红色的蝴蝶结说：“送给秋吧？”我扭身朝秋奔去，努力的伸着胳膊拉住秋的手，送上我的蝴蝶结。

“秋，这是太阳花呢！”

“什么是太阳花？”

“太阳花就是向日葵呀！”

“哦。”

载着秋的马车从那片摇曳的向日葵田里穿过，秋头上的一方红色纱巾在金黄的海洋中浮浮沉沉。秋日早晨的阳光照在那一片金黄上泛出耀眼的迷醉。我又听到了那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寻声，我看到那个汉子用粗糙的大手抹去眼角的晶莹．．．．．．

多年以后，我知道那汉子是秋的大伯，秋姐妹四人都是大伯养大的。那个赶着马车的男人给秋的大伯家种了两年田后就带走了秋（这是讲定的一种婚嫁）。

而我与秋的缘分仅仅来自于外婆知道秋也是个没爹妈疼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