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与腊梅

               五

   岩松走了，他怀着内心极大的痛苦离开了这里。
  晶梅由一个朝气蓬勃，大有作为的女青年，徒然间变成了“现行反革命的狗崽子。”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她受到的刺激使她终生难忘，她遭受的折磨和苦难更是难以忍受。
  自岩松走后，几次的招工，队里都把她报上去，但又都一次次的被刷下来。看着别人都陆续的走了，只有她孤独的留在这里，她变了，变得对一切都冷淡了，对生活也失去了信心。
   那天，听到自己又一次招工被刷下来的消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的走了出来。
   外面很冷，风夹着鹅毛似的大雪直往人的衣服里卷。晶梅晃晃荡荡的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她没有哭，她想，再大的打击我也不哭。只是突然想起岩松有点难过。想起岩松给她朗诵的诗句：“我落日般的忧伤就象惆怅的飞鸟；惆怅的飞鸟飞成我落日般的忧伤。”抬头看天，没有落日，也没有飞鸟，只有大雪，无穷无尽的大雪，唱着悲凉的歌。
   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坡上，她来到那棵松树下，用冻得又红又肿的双手抚摩着挂满雪花的松树，心在抽搐。她想起岩松打退歹徒用自己的衣服裹在她的身上的情景，又想起在这棵青松下岩松第一次吻了她......晶梅突然放声的哭了。她 的哭声夹着雪花在空旷的山坡上飘荡。
   不知哭了多久，她哭累了，于是索性坐到了地上，脸贴在那堆满了雪花的树身上......
   恍恍惚惚她好象来到了天堂。不怪人们都说天堂美。这里真的好美啊！这里的天好蓝好蓝，人好善好善。这里有碧绿的松树林，还有金灿灿黄莹莹的腊梅花。“晶梅，晶梅”她听到岩松在喊她，可为什么看不到他的人呢？晶梅努力的睁开了眼睛。
  “妈，晶梅醒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冲着门外喊道。
   门帘掀开走进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晶梅坐起来一看，是队长的老伴高大娘。她手里端着一碗粥坐到晶梅的身边说：“你这丫头哇，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要不是二小子带你回来，你非冻死在坡上不可。”说着把碗放在晶梅手里起身出去了。
  “建国，谢谢你。”晶梅对那个小伙子说。
  “谢啥呀，快喝粥吧，一会就凉了。”小伙子红着脸说。
   喝着粥，看到建国还站在那里，就问：“建国，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坡上的？”
  “我，我知道你这次招工又被刷下来了，我想去看看你，老远就看到你上坡去了，我，我怕你出事就跟在后头了。”小伙子一双眼睛象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那里滚了出来。
   晶梅好感动，她在队长一家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亲情，她低下头悄悄地把眼泪往碗里砸，不敢让建国看见。
   休息了几天晶梅的身体恢复了。正赶上大队的小学里缺一个代课老师，队里就把晶梅调去了。经过上次的事，建国怕晶梅再出事，于是隔三差五的就来看看她，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晶梅的孤寂，也给了她心灵上的安慰。
   两年后岩松来了一封信。信上说那年他回到家里，顽抗的跟父母作战，就是不去学校报到。他说就算是到了大学他也不会安心读书的，那样他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家里没办法，托人在油田给他弄了个名额。他现在在油田工作。自这封信以后就没再写过信，但却每月坚持给晶梅汇来八元钱。他知道晶梅很苦，他希望尽自己的努力让晶梅生活得好一点。
   
   
               六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雪花一片一片的扑打着玻璃窗，在玻璃上绘着图形，流动的，抽象的，变幻的图形。一幅又一幅，象松针在抖动，象松籽的散落，象腊梅花的花瓣，象遥远的季节里，两个少男少女胸前的围巾在飘落，飘落......
  “晶梅，”建国的喊声把晶梅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是建国呀，进来吧。”
  “我妈烙点儿饼，让我给你送来。”
  “噢，放在桌上吧。”晶梅指着桌子说。
   建国来到桌子前一眼看到汇款单说：“岩松又寄钱来了？总不回信也不是办法，你就给他回封信吧。”
   晶梅看着建国沉吟了一会，突然说：“建国，你愿意娶我吗？”
   太突然了，建国完全没有想到晶梅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涨红了脸楞在那里。
  “你不愿意吗？”晶梅的声音象蚊子。
  “我，我愿意啊，可，可我怕委屈了你。”
  “那好，你等着，我给岩松写信，然后我们去镇上。”
   晶梅迅速的拿出纸和笔写了起来。

   岩松：你好！
   你的来信和每次寄来的钱我都收到了。之所以没给你回信是因为，我现在是现行反革命的家属，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因为我，你连大学都没有去读，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
   你走后我经历了空前未有的磨难，多亏了队长一家的关心和保护我才得以活到今天，就连我的命也是建国在冰天雪地里救回来的。他明知道我忘不了你，但还是那样的疼我，爱护我。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愿辜负建国，我知道他很爱我，所以我决定嫁给他。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寄钱了。
   岩松，收到你的信后，我曾经彷徨过，我真的很想很想你，我给你写过无数封信，最终都没有寄出去。那是因为，我忘不了那一双眼睛，那一双象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似眼睛，滚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我真的不能辜负他了，我知道我这样，他的心里也很苦。
    岩松，你知道吗？你送我的丝巾，至今我还好好的保存着呢，我会永远把它珍藏的。
    岩松，就让我们把对彼此的爱封存在心底吧。衷心的希望你幸福快乐！
   随信寄去一件毛衣，这是我用你一年来寄来的钱买的毛线，一针针织成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别了，岩松！  保重！
          
                          晶梅于风雪天

   很快晶梅就把信写好了。她把信装好。又去箱子里拿出那件松绿色的毛线衣包起来。
   建国一直在看着晶梅做这一切。他理解晶梅，他从心里爱着晶梅，他觉得晶梅肯嫁给他就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恩惠。如果晶梅嫁给他，他一定要加倍的对她好，她太不幸了，他要给她温暖，让她感到幸福。
   晶梅把包裹和信装在书包里，穿好衣服说：“走，我们到镇上邮局给岩松寄去。”
 “哎，”建国高兴地答应着，拉着晶梅的手出来，顶着风雪向镇上走去。
  

             编后记
 
   后来，晶梅嫁给了建国。建国待她很好。虽然晶梅还不时的想起岩松，但建国从不计较。让晶梅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改变了心情。
   一九七六年十月，是个金色的十月。粉碎了“四人帮”，多少人的命运从此改变了。打倒“四人帮”的十月，在祖国的现代史上刻录了难忘的一页。
   粉碎“四人帮”以后，晶梅的妈妈平了反。晶梅也被调到县里工作。后来由于她的才干和自身的努力，被提到县里的妇联主任的位置。
   岩松在收到晶梅的毛衣和信后连同那条松绿色的围巾一起珍藏起来。再也没去打扰过她。
   他一直留在油田工作。找了个心地善良，性格直爽的姑娘结了婚，生有一女。
   再后来，岩松和晶梅又见面了。那是三十年后一次同学的聚会，餐桌儿上，两个人对望着，看着对方含着泪的双眼，说着不相干的话，那滋味儿......
   聚会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也不约而同的，不再参加青年点儿同学的聚会了。
   再再后来，岩松在网络中偶然的认识了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他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她听。很巧，她也有类似的经历，也经历过再教育的洗礼，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于是，她把两个人的经历融合在一起，写成了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