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行》

1

小月姐，东升西落，你是群星中最亮眼的一颗；南来北往，我是众鸟中最平庸的一只。

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春夏秋冬，360个日夜，我沿地球经线单飞，你沿地球纬线独行，时间的坐标上，你我一年只交汇一次。

那时，黑夜的脸上没有雀斑，只有澄碧的海蓝，米黄的花朵绽放。

但我只有爪，没有采花的手，不能编织美丽的花环，戴到你浑圆的脖项上；不能让你像位出嫁新娘，此夜只属于我自己。

2

小月姐，莫要伤感流泪。那样，我长长的视线会在你长草的眼眸迷失方向。

你知道，你的脸庞多么美艳么？既便世界盲了目，还有我为你写的诗句闪着荧光。我们骑上一堵土墙，看它们在后院的草丛间明灭；或者静坐竹林，看悄悄话寻找竹节，穿透千重隔膜，直达你我空旷的心田。

请相信，八月干渴的土壤会埋藏它们，腊月洁白的棉被会温暖它们。

来年春天，雨后初晴，你我一起拿上小铁锹，挖我们共同栽种的嫩笋。我剥着绿叶，你围起细花裙。忙碌的厨房里，小月姐，为我做道又脆又甜的菜吧。

3

小月姐，还记得我出生的那个中秋夜晚么？一个女人的身子挣扎在床上，而你的脸庞焦急在窗外。骏马分分秒秒奔驰，你拉住长长的缰绳，让时间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静止下来。

我不知道，你一下子欢跳起来，从一道山梁跃到另一道山梁，告诉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石头、每一束浪花、每只觅食的小蚂蚁，和东方一朵唯一的金色花。

你说要走遍整个世界，把有生命的、无生命的、有声的、无声的、长长的、短短的祝福全部收藏天堂，等我将来属于死神时，你就把这些祝福写到赠给我的白色挽联上。

--祝我从无走到有，从有走到无，最后重归自然。

4

小月姐，还记得你我儿时那些趣事么？夏夜，你我躺在两棵树间晃动的摇篮里，享受着妈妈轻柔、委婉的催眠曲。

妈妈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一遍遍拍我入睡。我大声啼哭，小腿不老实地胡踢乱蹬。你明白我的渴求，唤微风掀开妈妈的胸襟，引导我饥渴的嘴唇，扑向一对洁白饱满的乳房。

那时，你的乳房也有白鸽大小了。

我闭着眼睛，像刚出生的狗崽儿，拱得妈妈的乳房突突跳。我看不见，你的乳房也在澡盆中扑楞，以洁乳洗涤我打娘胎里带出的污垢。

5

小月姐，还记得我上小学的山路么？黎明，你在山路前方引领送我走向曦光；黄昏，你在山路后方接我一同往家赶。

那时的山路是条羊肠小道，两旁长满羊奶味的青草。时光弹指过去，如今的山路变成盘山公路。你仍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我却闻不到青草羊奶味的膻香。

人们正以地球主人的姿态改变世界，改变自然啊！时间的长河里，他们驾着小舟一再错过反省生存法则的码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还听说，他们在改变地球的同时还要改变你啊！

6

小月姐，还记得我上中学的县城么？县城太小，走着走着，不等一泡尿尿完就过了。

那时，爸爸在文化馆工作，是一个比县城还小的画家。他画县城的大人物，整日忙于官场中的应酬，无暇冲出围城下乡写生，手中的一支笔，已经褪去青山秀水的灵气。

岁月是把无情的锉刀，打磨山一样高的爸爸。现在，他的身体降低到等同一小堆黄土的高度，再不能举笔邀你画中游。

你对居住在城市的艺术家们失望吧？对人们称之为想象力的想象无可奈何吧？面对高楼大厦顽固疯长，城市肆意蚕食田野，你怎么可能使围城中的人明白呢！

7

小月姐，还记得我当兵驻守的海岛么？你时常鼓动着海浪，打湿我青春的边防线。

你说好男儿志在卫国，不要沉湎落花残红的黄昏；你还说好男儿胸怀宽广，生命不息缘于收纳众多的支流。

这是多么振奋的话语啊！我在你闪熠的光辉中看清自我，如同你在我心的苏醒中，看到鸥鸟扎入大海的英姿。

你最后对我说，我不指望你建功立业，只要你学会开荒垦田的技能，我们就可以一起种麦子、苞谷、蔬菜、花朵，让生活的仓廪储存一些可以吃的、可以看的幸福。

8

小月姐，中秋之夜，你将长大，我也将抵达谈婚论嫁的年龄。你等得辛苦么？

这么多年，你一直用柔肠丈量我成长的每一步，用暖光填平我脚后的每个坑，没有片刻休息与怨言。

你出落成一颗熟透的果实，这是我采摘的好时机么？就在那夜，我抬头望向故乡时，曾要你回答。

其实，我早就是你光的情人；而你，是我梦的情人。

让我们牵着光，扯着梦前行吧。因为，光中有梦，梦中有光，两颗心才能交融成更大的满月，生生世世，永不相忘！

9

小月姐，对你来说，我的言语可能有些唐突。我从来没有向你甜言蜜语过，更不会向你表达爱意。你住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我的屋，是简陋狭小的蜗牛壳。

你完全可以拒绝我的请求与爱。对此，我并不悔恨！

我不能哄骗你，那样我与一只狐狸有什么不同？

拉你挤进喧嚣的针眼星孔，不如放你孤寂在海市蜃楼。

我将以赌博的形式，赢得一个游吟诗人的头衔。虽然我不懂赌规，不懂牌技，也学不会"抽老千"，但我有青春作赌注，有时间足够赢得和你并行！

10

小月姐，从今往后，我眼睛的湖水只为你流淌。作为回报，你要在夜晚进里面沐浴，完美我的心愿。

当然，一月之中你有几天不会来。你流血后，那件腥红的胎衣，你送给了一位白天害羞的乞丐。他一路铺展开这面旗帜，世界便繁衍生息出众多生灵。但这些会走的、会游的、会飞的和不会动的，却在刀枪声中或湮灭、或减少、或苟活在铁栅栏内。

时代面目全非。这就是你熟悉的人间！人们在获得无穷财富的同时，也使他们的家园丧失得更多......

11

小月姐，黎明空旷的群山中，你需要休息了。我会是你白天一只飞鸣的使者，睡梦中一股永不停歇的脉流。

我将踏出山涧，倾泻而下，与干渴龟裂的土地融合，而不仅仅局限在湖泊，等着大地上的抽水机和庄稼哀鸣。

那时，请你对你的终身做出最后一次决定吧。而现在，我愿你微笑的唇只悄悄地亲吻我一下。作为馈赠，我将把我所有的诗句写进泉眼。

泉眼将吐出大珠小珠，晶莹而连绵不绝，飞向你至纯至美、圆如银盘的笑颜中。

12

小月姐，但温暖的秋夜已去，如今正是寒意浓郁的冬晚。

我很想回到上个时代，像那个即将远离北京的青年，从车窗探出手，终于抓住什么......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因为那夜有你，漆黑的远方才显得触手可及。

是的，你也抓住了我。彼此走过这么多风雨路，怎能就此化作劳燕分飞？心与心在路上一直交流下去，尽管还会迎来风，飘来雨，但我们的心肯定不会冰凉。

我知道，人生是伤感的列车。雪花仍会扑面而来，泪水照就越窗而去，而不去的惟有你我的思念，长长地紧跟在车轮脚下。

我们最终仍是朋友，并且不在同一轨道上！

13

小月姐，长路蜿蜒，不知它欲载我的脚步伸至何处。

你穿过冬夜下的疏林，在我脚下拼起记忆的碎片。我小心承受住这碎玻璃光，接着陷入寒意的包裹中。你我，都躲不过残冬的严酷。

可为何要逃避呢？爱博大无边，它对谁都会伸出慈悲的手。

也许，你想在阴郁的日子里痛哭一场，那就痛痛快快地哭吧！你对我说，有时，哭也是解脱困惑的一剂良药。然后，潇洒地回首同往事告别，我会用灿烂的笑，指引你走出沿途每一分苦寂，去欢迎天际坠落的第一朵雪。

14

小月姐，生命交替的过程中，有许多事情，真的实在难料。

黄沙漫漫时，你轻灵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残缺不全了。我也会有不见的时候，飞着飞着，就坠地成为枯骨了！

我多么希望，先你从沙漠上消失。我的影子像一只袋鼠，跳跃两下，转瞬消失。

是的，我不能为你留下什么。风沙一起，两行踌躇的爪印就没了。

你我相信命运如此安排么？我坚信，这个地球只要是圆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像两只疲惫的驼鸟，在空旷无人的沙漠，再次重逢。

15

小月姐，能在晴朗的夜空看见你新鲜美好的笑颜，是我此生挥之不去的风景；能在四季的风中感受你纯洁热情的目光，是我今世不能忘却的温暖。

我注定是一只飞向黎明的鸟；而你，注定是一弯静美西行的月。如果可能，请把我当作你惟一的良朋益友。

天涯海角，因为有你，我的眼睛才能掀起七彩的浪花；灯火阑珊，因为有我，你的眼睛才能蓦然回首中充盈。

你知道，我最后的风景是拥有海边一座金色的木屋：有明亮的窗、鲜花、青草，小螃蟹正在廊檐下爬行。而我知道，你最后的风景是微浪轻唱，柔波细语，你站在海平线上静静凝视我。光辉并不显眼，但都打有你真情的烙印，让我梦中吟出的诗句染上晶莹，在海平面荡起潋滟；更让一只鸟，在你的目极处获得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