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封情书
（一）
我没想到，我们竟就这么互相断了来往，这和最初的想象相差太远，真有措手不及的慌乱感觉。可是，也只好这样了，除此，还能有什么出路。她的围追，她的不善良，她的蛮横，其实，我都知道，这并不是她的不好，只是因为她太在意你了。她不是说过，不能容忍眼皮底下的罪恶的么？想来，我和你之间，大约也有点点罪恶起来了吧。不经她如此的断喝，大约也只有往那罪恶的深潭跨出步去。
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幸事。如果是，可心里怎会空成如此？放眼望去，满目荒凉，他、她、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的口吐玑珠口若悬河，都不过是风过空穴的声音，荡在眼前耳旁，是徒然的呜呜回响。
（二）
三十岁的生日，如期到来，我没有惊诧，容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句子。
峰和小BABY唱着那首生日歌，在莹莹的烛光里，满心欢喜地看着为妻为母的我，颔首默祷，第一是全家安康，第二是永远和美，第三该是财源广进。
睁眼。吹熄蜡烛。
塑料的小餐刀划过心形的蛋糕。
一瞬间，在心里某个角落，隐隐地疼了起来，尖刀划过一般。我很无力地发现，在家人殷殷的目光中，我再一次把你想起。
（三）
此刻，你想我么？
一定想我的，我知道。
我的手机里还存着你最后给我的短信，其他的你发给我的每日一笑的小幽默我已都删了。那短信只有一个字，是声听不到气流震颤的叹息：唉。
收到短信的那刻，泪水冲入我的眼睛，就在大街拐角的背阴处，路人那时会看到一个不太年轻的女子让泪就那么落了下来。就象被人凭空没收了情感，刹那间我失去了你的方向，同时，我也知道，在你的叹息里，我再也不必寻你的方向了，那不是我能前行的一段路。
也许，是我们先前都太贪心了，都想在虚拟里活一把原本的自己，却不料，也是一场人生，也有笑，有泪，有爱，有恨。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聊天室里的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另一个名字的名字后，掩着怎样憔悴而哀伤的心。
（四）
峰和小BABY都睡着了。
我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神游一般，又来到我们熟悉的地方，悄悄地看你。那里，依旧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你的烦躁夹在嘈杂里，是一朵湿漉漉的黑色的地铁之花。我又记起你教我的这一外国“哥们”的经典诗句了，可惜，那拗口的句子，我至今不能完整地复述出来，大约也就是“湿漉漉的黑色的地铁之花”吧。你要是看到这被我扭曲了的句子，是不是会发笑，或者，会有点心酸？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这句，我是记住了的，记得很牢。
我们，都已苍老。
你时而和其他老友胡侃，时而矫情地大笑。你朝每一个新来的过客招呼，询问来者是谁。收在我眼底，我知道，你是想我了。
而我，在你身边，看着你，你不知道。这，或者就是网络的悲哀。
你终于静了下来，你是不是在那头，依旧舍不得眨眼，盯着屏幕等我的名字出现，是不是？
我们仍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断不肯在大厅里大声地呼唤对方的名字，那种心惊，承受不起。默然，是我们这种人的方式，那是郁着的自伤。
半晌，你又改了一个网名：郎憨妾傻。
你平常，叫我“小老婆”的。
我是你虚虚的“妾”。
（五）
小BABY在梦里笑出了声，大约梦见了吃生日蛋糕时的欢快。
离开电脑回到卧室帮小BABY和峰拉好被子，出来，觉得自己分裂得厉害。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可以走动可以穿衣吃饭的自己，和另一个网络里的纯粹的自己，挤在同一具躯壳里，交替主宰着我，难道这是双子星座的不确定的性格所造成的后果？“三十岁那年，我牵挂网络那边的一个人”，这样的话，自己说给自己听，都觉得难以置信。可是，牵挂和难以置信却又以难以置信的方式同时存于我的心头。是我真出了什么问题了么？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她，岂不也有类似的毛病？
（六）
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告诉我的。你与她在两个城市。她与我们一样，也在同一个聊天室玩了很久了，只是，只有你知道她的存在。可当那天她让我知道她的存在的时候，我全身发冷，被人拖着在现实与虚拟之间来回省视，一会羞愧难当，一会又情难自禁。
她没想到在她眼底下，你会喜欢甚至爱上一个人，她对你原是那么的放心。她该对你放心的，不幸的是，我们竟遇上了。
我们都不信网络感情，我们对网络真诚嗤之以鼻，以为网络不过是个成人的游戏。于是，我们遭了报应。
（七）
我们常常深夜忘了睡眠忘了时间的说话，一定都收在她的眼底了。那日，一帮老友都在那玩着，她摘下过客蒙脸的黑巾，跳了出来。先是嗲着声招呼你。那时，我好酸，但我知道我在她面前，连犯酸的资格都没有。沉默是暗藏潜流的苦痛的寓所，安静地看着你们，等着那一声未可知的春雷随时在我身边炸响。
与你亲昵后，她冲我甩过话来。。。
她的话虽然尖利的闪着金属的光却并没有伤害到我，因为她并不在我心里，我可以试着原谅她，忽略她。你急乎乎地劝劝这个，劝劝那个。一众其他旁人看得有滋有味。高手对垒，岂无好戏。
等她闹腾够下线，已过了夜半了。你悄悄向我解释她其实是很好的人，只是担心我把你抢走，说她曾经劝你既然想念，就和她一起来看我。叹叹气，厌倦和着沮丧还有无力感慢慢升了上来，我打出了你嘴里的“席姐姐”的一首老句。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
看完我打出的字。你叹息着，唤我。记得我那时与你说的一句话么？“要是我不离开，要是我和你在同一座城市，而不是隔着几千公里，她会跑来请我喝咖啡的。”
你说不会，说她与我一样的懒。
可是，很不幸，勤快的她第二天就给我来了个长途，我听她讲了半小时的话，当然，那些话并不如她的硕士文凭那么高深，那么令人肃然起敬。
（八）
幻灭，是不是象死过一回那么透彻和了然？生与死，都经历之后，于是豁然明白，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网络也还是网络，我依然只是我。可是，中间还是有哪些地方错了。我们，为什么非得如此的幻灭一回？是错在我们的贪心上，或者，我们本就是坏人？该恨什么？该恨谁？
（九）
她的勤快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她总特意选些你不在的时候，战神一般的，从我的家人，到网上的朋友，甚至我的文字，都一一指出低劣之处，对我，更是毫不留情地猛烈抨击。我的邮箱里，也连连出现她用你的邮址发来的信。
我真的不愿意我的亲人、朋友受污，我想，是我该离开的时候，只有我的离开才可以停止她无休止的玩闹。留恋算得了什么，那种深深的无力的悲哀吞噬着我全身每一个可动的关节。
她怎么就不明白，我是没有资格想望什么的，想象的真实已是灵魂的出轨，我还能越过什么样的隔阻去亲近你？相遇既太迟，还能强求什么？一切不过无谓的牵肠，一场徒劳。
（十）
今晚是我三十岁的生日，我在默默得看着你，你是不是感应到了？
你朝老友丢下一句，我写信去了。然后就悄无声息。心底一股暖暖的期盼传到指尖，我把鼠标点在了去邮箱的路上。
没有新邮件。
刷新。
你的来信静静地候着我了。
“生日快乐。”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我已老去。”
（十一）
我也已老。含着泪，把你给我的所有的信件再细细地看一遍。
十八封。
此次看完，再也难寻了。
我将把我今晚的这些残继的片断文字当作回复你的第十八封最后的情书，和一张光碟的小说文库全塞到这个你早已记熟名称的邮箱，自爆了它。
（十二）
我取出手机的SIM卡，用剪刀，慢慢绞。
做完这些琐碎的事，我已泪流满面。
回到聊天室。再看看你。
再看看你。
久久，之后，我退出聊天室，关闭了那个网站。
你，被我关在那头，好伶仃。
而峰和小BABY在卧室，依稀有呓语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