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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沂蒙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每逢了从尘世烦扰中挣脱出身心,在氤氲着茶香的静味中,在掩了书卷心神散漫时,或者在心绪凝滞、对前路怀了无限恐惧的时候,隔了一弯静水的那座茅草小屋,就会幽幽地立在我的眼前心间,牵引出许多清空悠远的景致,迷离着也抚慰着那一刻我的心思。 很爱梁实秋先生的小品文,那些平淡悠远而内涵深邃的文字是那么入心入怀,尤其是那一间简朴而清逸的《雅舍》,几乎令我心神迷失:“‘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在多烦乱、少安闲的日子,偷暇静了身心,握了书卷,轻轻吟哦这些朴素而美丽的文字,在心间展一幅逸出尘世的安宁画卷,把一颗在现实中蒙了尘埃浸了苦水的心暂时寄放在那茅草雅舍的烟云之中…… 五一前夕,在临沂指动石景区,当我爬上一个山坡举目四望时,竟发现梁实秋笔下的那间茅草雅舍突兀而安然地立在山涧的一方! 指动石景区是因了一块奇石得名,那方巨石高擎在几块大的岩石之上,据说在一个合适的角度,用一根手指对着它轻轻一指,巨石便会微微摇动,所谓“四两拨千斤”。同游者围着巨石转了圈,指了又指,巨石自是岿然不动,笑谈着“无缘无缘”,倒也没减多少兴致。这是还在开发的一个新的景区,再加有些偏远,从临沂出发,上下倒了四次车,到景区门口车上只剩下了我们同游者三人,所以景区人迹廖廖,安静清幽,倒暗合了我的心意。景色基本是属于原生态,人工雕琢的痕迹很少,山山水水都质朴着自然着,只是多岩石少草木,一座座山大都赤裸着胸膛,强壮的男人似的。一弯窄窄长长的静水就那么脉脉地靠在两边的山体之间,依依地衬托着山的雄健。 那间茅草屋就座落在对面的山坡之上,周围植了很多的树,远望看不出是杨是柳,只是笼成一片绿雾,浮在对面山腰间,让茅屋隐约出些诗意来。偶尔,羊儿安祥的叫声,母鸡脆响的鸣唱,远远地从水那边传来,清晰而逼真,仿若就在身边。我举了数码相机,把景头拉到最近,茅屋依然是那么朦胧着,眉目并不清晰,更就不能够见到屋里屋外走动着何样的人物。 心中禁不住悬疑,这远离喧嚣市井与静水远山共处的茅草小屋,有着与云天山水相合的清雅超逸,也含了浓郁的人间烟火味道,这样的一座茅屋里,究竟居住着谁? 一个走过长路,尝过各种滋味的人,厌了人间繁胜,便自收拾了铅华,背了书箧纸张,离了熙熙攘攘的世界,静悄悄地来此筑屋安居。或者为寻一静处,像梁实秋先生一样潜心译著;或是师法李叔同,摒弃了鲜花和掌声,于纤尘不染、清远无杂中开始一段沉甸的精神苦旅;或者如苏东坡渴求的:“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月出东山,雨滴梧桐,西风摇曳了篱笆下一丛菊花的时候,前尘影事偶尔撩起在心间,清癯的颜面会掠过一抹淡泊超然的微笑,这微笑既含有庄子的清明虚静,也呈现着儒家的清品高节。想想看,“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是何等清旷无染、撩人心神? 或者是一对凡世男女,彼此间生了不为世人所容的刻骨恋情,只得逃到远离冷眼闲语的远山之中,开几垄荒地,植几株桃李,把他们泥土般扑实厚重的情愫怒放在这自由的山野;也或者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夫妻吧,春雨来时他们只有对收成沉甸甸的热望,却不会对雨伤情。行走在被茂盛的小麦遮避的小路上,尽管他们不知道梵高,却依然会嗅出田垄中香甜的味道。天色昏暗下来,炊烟和熏蚊子的艾草的气息就会袅袅而起,狗儿蹲伏在老汉脚下,月色清淡,山水沉静…… 人生而无常,确实有许多道不清说不明形而上的状态,比如精神、禀赋、缘分、情怀等。今天,写着这些文字,我心中惶然一动,本是一个平常的景区,一座平常的茅屋,为了什么我会惦念至今?也许,如果今天我不能偷闲写出这些意念,我的心神会被它越来越强烈地牵引。 其实,人有时是很需要一方纯净的天地,来安置一片安宁清新的精神栖息处所。 其实,也许我心中最希望住在那座茅屋的人,是我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