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耕履痕
“文人都有自留地,夜耕夜种别有趣”这是我仰慕文人的少儿时代听到的句子。那时年岁太小,虽然不理解文人何以“夜耕夜种”,却对他们那熬夜“爬格子”的习惯始终报以敬意。
而今我滥竽于文人间,对那为“两句三年得神韵”而“一箪食、一瓢饮”、“吃粥心安”的文人们,那种“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活法,有了点滴的心得。
说是点滴,姑妄言引用“一滴水也能映出太阳的光辉”之句。因为文人的太阳是在夜里升起的,已故的路遥先生沥血于夜整整十载,总是《早晨从中午开始》,直到把生命耗尽在他那《平凡的世界》里。
文人对夜情有独钟,越是夜黑如墨,越能挥墨展笔,是因为那夜的田野最适于思想之犁的耕作吧,文人们才说,白天是大家的,夜晚是自己的。
其实,那夜并非“窈窕淑女”,使得文人“寤寐思服”,而是因为白天有公务、家务及不想务(悟)也得去务(悟)的诸多事物--包括说些不想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读些不愿读的文字,甚至戴上不得不戴的面具。
唯有到了天帷低垂,万籁俱寂的夜晚,文人们的魂灵才有了归宿。此时,不需左顾亲朋好友,右盼柴米油盐,亦不再为逛书店因囊中羞涩而饮叹,为进菜场因物价“变脸”而唏嘘。在这无人管你,你也不用管别人的夜晚,文人们才感到这世界属于自己。
文人对夜的嗜求太简单,只需一盏孤灯或其它能照亮的东西,便可安然蛰伏于蜗居一隅。若有烟熏着脑子,酒壮着胆子,茶润着嗓子,就会生出十二分的得意与张狂了。或读或写或唱,任思绪纵横五千年,扶摇八万里。那况味足以压过楼下小二饮酒猜拳的豪言壮语,压过窗外的车鸣猫啼及楼上小三麻将胡了的形色声息。
那纸格如田,绞出脑汁,方可润得一片茵绿如春的文字来;那书架似瀑,抽出一本书来,就象抽得一股仙泉,使灵魂得以沐浴。
那夜读的酣畅与惬意,足以与情人的幽会相比;那夜耕的思潮狂泻和动情痴迷,大有云雨之乐般的冲动和欢娱。
农夫的耕作是有季节的,而文人的夜耕却常年无季。日出而作,日没而乐,对夜耕乐此不倦的文人们最大的憾事是:展纸挥豪最兴时,那夜象个偷情的汉子似的,在天亮前就跑了去。故文人常叹夜短,言之“安得长夜熬,多得一重天”。
熬夜的文人大多是不管“熬”的结果的,不象熬粥的卖主要算计早点的成本和收益。文人们把那一天天一年年的夜耕成果结册成集,又把那润笔之酬换得夜读的书籍,便循环出一个个美梦来……直到倒下去再也熬不起那夜了,再也扶不动那犁了。
一个文人的名字,如果不仅仅和夜、而且和“名人”连在了一起,才有人说--那家伙是用血用命熬出点名气的。而更多的文人,是未能享有这样的称誉,而把夜熬穿的呀。
也许是文人们为了安慰自己,才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才有了入惮的随缘,以致将熬夜作为最大的乐趣。
可以说这样的文人多得很呢,他们把自己交给了黑夜,不仅仅是为了让白天多一些食品和物品更加美好的东西;正象太阳告别黑夜,不仅仅是为了闪烁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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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扫街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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