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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里,尘封着一个把土豆错当做鸡蛋的故事,熟知这个故事的人,现在还以此为笑料。
那是一个儿时的早晨,母亲把鸡蛋大小的一些土豆,洗净,放在锅里煮熟,以此作为早餐.为了照顾我,开饭的时候,她格外挑选了三个滚圆的,帮我剥去了外面土色薄薄的皮.捧着白皙的土豆,我心花怒放,狼吞虎咽了起来. 鸡蛋,多么美味的食品,多么诱人的名词!听着、看着都舒服,甭提食用了.人在兴头,极易忘乎所以。我沉浸在错觉的美香里,只知好吃,不知其味。吃完一个,忽觉有些不对,鸡蛋怎么没有黄呢?诧异之中,我连忙问母亲:“娘,鸡蛋的黄呢?” 于是乎,全家人哄堂大笑了.“娘,鸡蛋的黄呢?”这句话也负载着我童年的故事,留在了记忆的芬芳里. 鸡蛋真的那样陌生吗?真的,在那个年代! 记得每年的清明节,我都心怀欢喜吃鸡蛋。但记忆中似乎数量是一定的,多少呢?一个. 清明的早晨,母亲从米饭的幽香中捞出6-7个淡红色的鸡蛋,那是多么喜人的场景啊!我们姊妹四个,按照年龄自小到大排序挑选。最小的弟弟,首先拿走了第一个,待妹妹选完后,就该我了.我两手颤抖着,从中选出一个自认为皮红壳硬的鸡蛋,小心地擦去粘附在蛋壳上黏乎乎的米粥,像捧着宝贝似的用手绢包好,珍藏起来. 可能你会笑我,怎么用得着这样呢?太夸张了吧.其实这是真的,因为在我的心中装着一个与清明鸡蛋紧密相关的梦,一个令我欣羡不已的梦,它年年如期而至,年年让我激动兴奋. 这个梦叫“碰蛋比赛”. 母亲煮鸡蛋时,除了考虑我们姊妹四个,一人一个外,总是多煮上两三个,以防备邻里相好的孩子,清明节这天陡然闯入我家,她好赠送给他们。这是农村一个礼尚往来的风俗.至于奶奶和父母,记忆中,清明是不吃鸡蛋的。原因很简单,生活困顿,大人不去赶那个时髦,让孩子们欢欣就够了. 拿着选出的蛋,我、姐姐、妹妹和弟弟,迅速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早已备好的蜡笔,在蛋上设计并涂抹起图画来.我的美工较好,姐姐、妹妹和弟弟于是都来让我帮忙了.一会工夫,四个蛋上,便布满了五彩缤纷的图画.我们的心,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火柴划亮后映现出了天堂、烤鸭和慈祥的奶奶一样,充盈了一种快慰和满足. 添彩后的鸡蛋,成了“精美”的艺术品.接着,我们一窝蜂冲上街头。街坊的小耍伴听到笑声,也纷纷飞出家门.大家欢聚一起,展开了鸡蛋“选美比赛”。由于没有评委、没有标准、没有组织者,选美活动随之变成了一场无休止的“自吹自擂”,大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毫无谦逊的“品行”,尽情地吹嘘着自己蛋的美丽和坚硬. 虽然这样,但没有人发出“碰蛋”的邀请,因为我们谁也不想让没有玩够的鸡蛋,过早“夭折”于碰蛋的游戏里,都期盼鸡蛋飞扬的快乐能伴至夕阳落山. 紧接着是上学,全校400多个学生,人人都装着鸡蛋。同样都是五彩缤纷,同样都视若至宝.于是,更大规模的选美比赛在同班同学、同校同学之间再次展开.室内、室外,大家争相吹嘘“我的蛋最硬,天下第一”“我的图最美,世界第一”,身在此处,你能真正体回出“不上税的牛皮是怎么样吹大的”,校园里弥漫了快乐的空气.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句古诗似乎在提示着年年上坟的习俗.记忆里,清明这天,家家上坟,为老祖培新土送香火.学校呢,也上坟,不同的是不为老祖,而为革命烈士,叫法也有区别,称扫墓. 上午,太阳刚一出来,师生们便到齐了.随着上课钟声的响起,“民间”的选美比赛即告终结,“官方”的扫墓活动随之拉开了序幕.于是,整齐的队伍排了起来.校长先作训话:“大家把欢笑收拢,把快乐驱逐,纳悲痛于心中,怀愁思去扫墓.”此时,我们愉快的心境只得搁置,换上一副悲痛的外表,迈着沉重的步履,缓缓的向三合山南麓的烈士陵墓走去. 虽然心情悲痛,但我们始终怀想着鸡蛋的快乐,而且一路处处留心,生怕鸡蛋被弄碎. 烈士墓前的气氛是庄重严肃的,讲解者的介绍,把我们带到1947年那场惨烈悲壮的“三和山战役”,战争的遗迹就在我们脚下,耳边似乎“飕飕”地飞着子弹的响声,眼前象弥漫着炮火连天的烟云.“我们的战士牺牲了好多,躯体遍布于我们的脚下;敌人的尸首更是不计其数,垒在北面的另一沟里,有几万人啊!”每次听到这些话,我全身毛骨悚然,头像要炸裂. 年年岁岁去扫墓,岁岁年年情不同.可以说,随着年纪的增长和人生体验的丰富,我对这场战役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但有一点却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在年年扫墓的全过程里,不管刮风下雨,不管情态万变,我手里始终非常小心地攥着早晨母亲煮熟、被我用蜡笔描绘过的、参与了选美比赛的清明鸡蛋. 扫墓回来的路上,老师的要求似乎松殆了许多,严肃的气氛渐渐烟消.于是,我们的心情也轻松放扬起来.一些同学耐不住肚里的谗虫,行路上就吹擂起“碰蛋比赛”。这样,碰蛋的先头兵们,早早地品尝了比赛的快乐和失望. 鸡蛋红皮的较为坚硬,这是长期以来获得的经验.鸡蛋分粗头和尖头,粗头处,蛋清密度较小,煮熟后凹陷,承负力不及细头.于是第一回合的比赛完全集中在鸡蛋的尖头.即”硬对硬”. 比赛双方小心翼翼地从衣袋里拿出“宝贝”,满怀胜利的信心说:“我必胜,你必败!”旁边看热闹的则哄堂而起:“好!”欢笑声连成了一片. 比赛开始了,双方先用手攥紧蛋的全部,然后渐渐露出尖头的一部分,生怕整个目标暴露给“敌人”,遭受偷袭.两人像花剑比赛一样,你进我退,你推我进,躲躲闪闪,斗智斗勇.蓦地,一方趁其不备,拿蛋冲向了对方,只听“啪”的一声!于是,蛋在双方对垒中有了结果.随之,一方雀跃欢呼,欣喜不已,显然蛋安然无伤;另一仿则沮丧满怀,悔恨莫及,无疑蛋被碰碎了.这个时候,周遭的人,笑的就像开裂的石榴,满脸灿烂. 从扫墓回来的路上,一直持续到傍晚,这样的碰蛋比赛总不间断地进行,到处都能听到“啪啪”的碰蛋声,到处都能看到围观者笑盈盈的容颜.幸福和快乐洋溢在整个校园,洋溢在大街小巷,洋溢在田间陌头,也洋溢在我们的心里. 碰蛋比赛,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示,那就是“慎初”。即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特别重视第一次。如果第一次控制失败,后面就会增生破罐子破摔或顺其自然的思想,控制意识会大大减弱. 记得曾看过一个材料,说一位矫夫,穿了一双新鞋抬矫。开始时,十分小心,可是在行进中不慎一只脚陷进了泥里,矫夫很沮丧,于是他干脆将另一只脚也陷入泥中.碰蛋也是这样,很好的蛋,一旦尖端被对方碰碎,则持蛋人就完全失去了信心,接着在第二场“软碰软”、“软碰硬”的比赛中,很快以失败告终. 碰蛋结束了,大家的心不再激情,另一种喜悦随之而来,那就是“吃蛋”,香喷喷的蛋,这时便真的入肚了。 清明的蛋,虽只一个,但胜似千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