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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咸汤,对现代家庭来讲,太一般,太寻常,算不上奢侈品.但在我幼年的记忆里,那却是难得的美味,其香喷喷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我初中,是在距家十里的一所联中就读的。那时每周回家取一次干粮、咸菜.每次到家,祖母总是先做一顿咸汤,犒劳我. 她提前备好了菠菜、葱花、姜末之类的东西和调味品。做时,锅中先放一勺棉籽油,然后用葱姜爆香,再将菠菜之类倒入锅中,待菜半成熟,捞出,备用。然后祖母另起炉灶,在锅中放底油,倒清水,烧开,再将面团或糊糊加入。遇上家中有鸡蛋,祖母还会将蛋打入碗中,顺向搅出蛋花,将蛋液均匀地淋入.等锅第二次烧开后,祖母再把备用的菠菜倒入,至沸腾,闷一会即可。 也许你会问,咸汤怎能算得上是奢侈品?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吃的大都是地瓜和地瓜干,日常能吃上玉米面,可就求之不得了。逢年过节,全家人吃顿饺子是常事,可不能全吃白的。饺子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纯小麦面的,另一部分加一点地瓜干面。纯白的照顾老人、小孩和病人。成人不能全顿吃白面饺,只是品尝几个,过一下隐。至于油腥之类的东西就更少见了. 早午晚主食是地瓜和地瓜干饼子。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地瓜干饼子的“俊俏”模样,黑黑的,象狗屎的颜色,村里的人都叫它“狗屎饼子”。粥以玉米粥为主,咸菜是用胡萝卜、青萝卜、红萝卜、白萝卜等淹制的.每个星期归来,祖母总是提前备好满满的两大罐头瓶子萝卜咸菜,同时蒸好一竹篓地瓜干饼子。星期一早晨,我带着这些人类永远离之不了的食物,踏上了求学的征程。 祖母好心肠,我们姊妹四个,她尤疼爱我。遇上家中宽余,星期一上学的早餐,她还会给我吃“小灶”,继续喝一顿咸汤。 当时家里没有钟表。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祖母估计天快亮了,便起来将咸汤做好。其实,那晚的月光很亮,干扰了祖母对时间的准确判定.她起的太早了,但又怕睡后错过时段,耽搁我上学,便再不敢睡下。有祖母的全心呵护,我自然无忧而卧了。 当我从梦中醒来,看见祖母坐在窗台边,双手掐着麦草辫,银色的月华投在她面颊上,构成了一副剪影.月光下的祖母非常的美丽,光与影和谐地衬着她慈祥和蔼的容颜,显现出一种深沉古朴苍老的美.有她在我面前,我感觉仿佛有了一座靠山,塌实稳重,无庸担心上学会迟到。 祖母见我醒来,轻轻地拖着长韵说:“孩--子,我估摸--天--快亮了吧.”那声音是那样的温柔,那样动听,那样缱绻,至今还让我回肠荡气,思念不已。我揉了揉惺忪的眼,说“嬷嬷,时间还早吧,我还没睡够呢。” 于是祖母又向窗外遥望,依旧温存地说:“大概是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千万别耽搁了上学呀。”我迷迷糊糊地再次头落于枕,进入梦乡。待她确定天真的快亮的时候,便轻轻地下了炕,走到灶台前,重新点燃灶火,将锅里已凉了的咸汤及干粮温热,然后唤醒我。 我喝了咸汤,吃了早餐,全身热乎乎的,充满了力量。哪怕外面寒风刺骨,大雪封道,也难以抵挡我前进的脚步。咸汤附带了祖母对我的关爱,至今一喝咸汤,总是油然而生对她无尽的思念.亲爱的祖母,你离开我十四年了,你可知道我情系于你.真的好想你,嬷嬷! 那个时代,每到秋收,生产队里的大人小孩总要全部组织起来,参加三秋大会战.坡里建起临时的小屋,号曰“三秋大会战指挥部”,贴满了各个生产队的生产进度情况,以此来激励各队生产的积极性。为了赶进度,一些进度慢的生产队,晚上加班,忙作农活。 那年秋假的一天,我在家里正津津有味地看书,邻居的海,急冲冲地跑到我家,兴奋地说:“好消息,今晚好事,队里组织咱们到西坡砍玉米秸,干完活后管我们咸汤喝。”他的话,立即钩起了我肚里的谗虫,那香喷喷的味道溢满心胸。我迅速把书仍在一边,雀跃地飞奔出家,和海一起向“同仁”们传递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杏黄色的月光撒满大地,也洒满了我们快乐的心田。 领我们去的是生产队会计新安,他是一个年龄近三十岁的人,特愿意逗孩子玩。他讲故事尤其好听,栩栩如生,把我们带入快乐的天堂,我们都叫他“孩子王”。 人齐了,参加的人员全是十几岁的孩子,年龄最大的叫芝,女孩,十五岁. 临行,新安先作了一番动员:“根据队里的安排,今晚我们组织一次义务劳动,到村西的牛头崖去砍玉米秸,时间估摸两个钟头,回来我们一起喝咸汤,算是对大家的奖赏。”“万岁”,不知是谁在后面高呼一声.接着,大家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那时我们真的很兴奋,我们不在乎对成人来说养家糊口的工分,期望的是那劳动的快乐和香喷喷的咸汤的滋味。 来到地头,新安一声令下:“干!”于是大家弓腰钻进了玉米地,投入了紧张的劳动.月色像流水一般,泻在那苍茫的包米秸上,泻在孩子们快乐的脸蛋上,爽朗的笑声不断地从包米地里溢出,弥漫在空寂的月色里。 新安的估摸是准确的,过了两个小时,满地的秸杆如同大片"敌人",被我们撩到,集扎成捆.我们的任务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做咸汤的地点,被安排在一个农户家里.记得那家主人姓于,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寡妇,丈夫何时离世,我记忆中没有印象,她有一儿一女,家中很洁净.我们回村的时候,她早已把咸汤做好,在外面等我们,很远就能闻到了咸汤的幽香。 饥肠辘辘的我们,似乎忘记了什么叫谦让和礼仪,大家一路小跑,冲进屋里,其速度之快如百米冲刺。于奶奶满面春风地迎上来:“不急,不急,锅里好多,够喝的.”大家各自找好地方,用大黑碗盛满咸汤,蹲着的 ,站着的,姿态各异,咕咚咕咚地喝汤声就像牛马饮水。那晚,人人都大腹便便,记得我喝了三大碗. 咸汤,遥传着我儿时多彩的梦幻,成了我终生割舍不了的情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