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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西子湖 对于江南的景致,中年以后在心中总存着一个柔软的情结,南京的秦淮河,苏州的苍浪亭,绍兴的沈园,周庄夜雨中的那条青石板小巷,扬州瘦西湖上一孔二十四桥,都是被我在梦中常常触摸的化境。说不出是因了什么,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景致淡雾一般神秘邈远地笼在心头,也像一个清幽的梦,藏在心的底层,寂寥凄苦之时静静地捧出,作了香茗老酒一般地细细品咂,心里便生了些馨香,在邈远中做丝丝缕缕的缠绕。 杭州的西子湖,也在这些景致当中,只是今年暑期以前,我还没有见过她。 不是不想见她,也不是没有机会。三年前,去汕头开会,返程中取道吴越之地。舍了飞机,一路颠簸,经受着倒换火车的嘈杂辛苦,心中明白只为了那个惦记了很久的西子湖。不料进了浙江地界,却莫名地紧张起来,甚至感觉到一份说不出的唐突,惶惑中火车从杭州一掠而过。我喘一口气,心在微微的失落中安顿下来。“近乡情更怯”,或者怕见了太阳下的杭州,却碎了心中的西湖梦罢。 今年暑期,为圆女儿的江南梦,再度游历了吴越。 车到杭州,是在一个有着很美的落霞的黄昏。 在酒店品尝了有名的西湖醋鱼和东坡肘子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女儿抱了刚给她买的背带裤,我也提着从杭州售书大厦意外购得的一套很唯美的《枕边书》,走向暗夜中的西湖。 没到西湖之前,在心中萦绕最多的还是微雨中、冬雪后、夜月下的西湖景致,据说,西湖最美是在柳嫩桃夭的春季,“鸟歌如劝酒,花笑欲留人”,可我以为,西湖本质自妙,晴光潋滟,淡妆浓抹,固然能够呈现西湖蕉绿杏红、朝花绰约之态,只是太吵闹了些,而我独爱素净安雅甚至落寞寂寥着的西子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素衣淡面的西湖是怎么样一位清雅高洁、纤尘不染的处子?张祜说西湖“不雨山常润,无云水自阴”,可我更向往“湖边多少游观者,半在断桥烟雨间”的朦胧寂寞味道。而今,江南之游既没有幸遇细雨伴行,也无夜月照影,不知暗夜中的西湖会是怎么样一种静默的姿态呐。 离开热闹嘈杂的商业街,转过一个楼角,夜西湖便在眼前了,女儿惊呼之声随口而出:“噢!海市蜃楼!”我也放缓了脚步,不觉呆住。 这便是沉在我心底已久的西子湖吗?湖面幽暗沉静,一艘不大的客舟,戴着闪烁着的串串晶莹的珠链,轻悄悄慢悠悠地在湖心荡着。湖的四周,远处是梦一般的点点灯火,明明暗暗,高低错落,仿佛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缀了粒粒钻石,我猜想那黑色的底子或者是一脉环绕西湖的青山罢,暗夜里睁了迷离的眼,脉脉地注视着沉静地走向梦乡的西子湖。近处的岸边,路灯光晕轻淡,湖边徜徉的人并不多,大都安静地或缓缓漫步,或轻靠栏杆看着西湖静静地发呆,面目并不清晰,但我仿佛能感觉到他们那种虑去浮华的纯净神态。旁边有一对人儿,相拥着悄悄伫立,男孩儿并不高大,胸怀却将女孩儿的头埋得很深很深。他们并不对视,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面向湖面,只是专注地相拥,在西湖边把至爱站成一尊雕塑,这雕塑是那么和谐那么美好地成为西湖的一部分,就如同西湖的那三座爱情桥。于是,我湿着眼睛给女儿细细地说断桥上的白素贞,说化了蝴蝶的梁祝,也说钱塘西子杨柳下,生着相思病死去的苏小小。 从一本叫《西湖佳话》的书中,看到过苏小小绰约而悲凉的身影。许多年前还看过一出越剧《苏小小》,戏中那个乘着油壁车,吟唱着“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的娇美丽娃,演绎了一出红颜薄命缠绵悱恻的感人故事。就在西湖边孤山之畔有一座西泠桥,西泠之畔有一亭,亭上有一匾,匾上三字:慕才亭,有联曰: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这可铸金的玉就是比《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命运大大地不如的苏小小。 我郑重地告诉女儿,这西湖就是一座书院,她太丰富,几乎是囊括所有:柳风桂雨,晨钟暮鼓;悲欢离合,长歌短吟;英雄美女,高僧士子,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她仿佛又是太密集了,步移景动,处处都必得细细道来,那海棠盛开的苏堤,深秋时铺满金黄落叶的曲院风荷,湖岸边曾飘过戴望舒的油纸伞的女儿巷,凝着“梅妻鹤子”佳话、暗香浮动的放鹤亭,甚至梅家坞的一小片茶园、植物园的一株白紫藤、法境寺墙外的一块三生石,都涵蕴了太多太多动人的故事和情愫。 从凄美的故事中走出,眼前的夜西湖更加迷离,我找不到最恰当的词来描述她,一种静默的彷徨充满整个胸怀,仿若西湖就是我的爱人,而我对她爱意的表达,因了小心翼翼而断断续续糊糊涂涂。我想,从到过西湖的这一刻,我会把她珍藏在心,从空气中呼吸她,在寒夜里抚摸她,浪迹天涯时她折进我的行囊,浸润覆盖在孤寂的逆旅,慰我无边的愁思;困苦寂寥时她会在静默中温情地注视苦涩的灵魂,直到被盈眶的泪水打湿那份枯败…….. 我想,西湖该是这样的词汇,她穿透千古岁月,红颜年少在长堤散落初恋,人到中年在湖上整理思想,白发苍苍在月下享受归宿。西湖又是一派大境界――张苍临终眺望湖上,一声断喝:“好山色!”叹尽湖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