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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七十二堂号》
[楼主]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2002/12/15 09:36
点击:1491次

七十二堂号

 

             大店街,赛北京。居业堂,二朝廷。传本的御史东德兴。

——莒南民谣

 

                                  1

 

仲秋的阳光照了进来,把居业堂第二进房前的两爿紫藤树吐抹得碧绿澄澈,浓郁的秋的气息闪回着荡入正堂的房里,桌上瓷白的茶碗里释放出了淡淡的龙井香,老爷庄余珍早饭后坐在红木椅里,显出了从没有过的不安,他端茶碗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碗盖轻轻荡涤碗沿的清脆声响,也和往常有了些不同,急促促的,流露着内心涌动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颤栗。

从昨晚一直到现在,庄老爷的眼前总是闪现着苏妮的那张脸和那个身姿,尽管他竭力抑制自己去想。他从未见过这样秀气的脸蛋和窈窕的身段,在她和孩子坐上他的车时,就感到身体的某个部位豁然抖动了一下。丫头银儿上前给他的茶碗里倒水,黄绿相融的茶水升上来,他又把碗盖在碗沿上荡来荡去,清脆的响声里流淌着他的情绪,银儿似乎看出了点什么,站在一旁说,老爷,您有什么事吗?庄老爷抬了下眼皮,噢了声,接着说,你去门口看看,张得轩回来了没有?

一大早,庄老爷就吩咐管家张得轩去南门里“和和月”尼姑庵,把庵主庄子贞叫来,商量苏妮入庵的事。他知道,苏妮现在住在庄子贞那里。昨天晚上,他在孟堰的亲戚家里吃完宴席就已经很晚了,席上喝了点儿仕沟白酒,头有些晕眩,觉得脑袋大大的,他扶着张得轩的胳膊上了车后座,张得轩把车门子关上的声音,让他感到自己还是清醒的。司机李祥拧开车灯,把车开得平稳而又飞快,在通往镇子的路上刮起了一串串尘烟。

秋凉沁入车内,庄老爷眯着眼,有些恹恹地看着车窗外在黑暗里向后倒去的事物,欠了欠身子,往外嗝了口气,车内顿时弥漫了酒气,坐在前座的管家张得轩嗅了嗅鼻翼,他本能地要去拧鼻尖,可手拿到了半截空儿就退了回去,他知道这个动作倘若让老爷看见,回到家就会挨一顿莫明其妙的耳聒子。黑色的轿车在穿过一片片即将成熟的稻田后,驶上了通往莒州的大道,往南不多会儿就来到了镇子西的长安门。

李祥按了几下喇叭,守门的一看是老爷的车子,很快就把门打开了。伴随着楠木门吱呀呀敞开的声响,庄老爷和管家张得轩几乎同时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个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丝丝都在扣动着老爷的心弦,有些微醉的酒醒了大半,他探起了身子,睁开眼睛往车外看,可黑暗淹没了外面的人影,只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在李祥踩了油门开动车子的时候,他举起手示意说,停下,停下。李祥回头看了看老爷说,老爷,您要干啥?

你没听见车外的哭泣声吗?庄老爷有些嗔怒地和李祥说了句,在车子刚停下来时,他就把车门自己打开了。管家张得轩麻利地下车去扶老爷,晚风吹过来,张得轩明显地感到老爷打了个寒噤。庄老爷寻着哭泣的声音,在张得轩的搀扶里,来到坐在路边一棵柳树下的那个女子旁边。庄老爷看清了,坐在那棵柳树下的还有一个女孩。那女子见来了人,就跪下来哭着说,老爷呀您救救俺,您再不救,俺就不活啦!庄老爷说,你是哪里人,为啥到这里来,还不想活了?那女子说,俺叫苏妮,是泰安人,听说大店的尼姑庵好,就跟一个去泰安烧香的人来这里入庵,那人说保证把俺带到大店,谁知到了大店,他要纳俺为妾,俺不从,他就把俺赶了出他的家门。

庄老爷听着苏妮的带哭腔的话,在夜色里看到她的脸颊闪烁着瓷白的光泽,那孩子依偎在苏妮的身旁,像是生怕别人把她从母亲那里夺去一样。张得轩扶着庄老爷的胳膊,有意地晃了晃,小声说,老爷,天不早了,四太太在家还等着呢。庄老爷瞪了张得轩一眼说,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你看看她娘俩,身落异乡,举目无亲,咱再不救,那不是把她们往死路上逼吗?赶快让她娘俩上车里来。张得轩无奈,就示意李祥拉起苏妮上车。李祥拉开车后门时和苏妮说,你遇上俺家老爷,算是烧了高香啦!

李祥把车开动时,故意将车内的灯摁开,苏妮坐在庄老爷的旁边,左手揽着女儿的肩膀。在庄老爷不经意在看了她一眼时,他瞬间被苏妮的美摄住了心扉,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她,在她的脸上掠来掠去,她看上去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没有血色的脸蛋、干涩的双唇和有些零乱的头发,仍然遮不住她青春的动人所在。你怎么想着要入庵呢,年纪轻轻的?他又欠了欠身,酒后有些干苦的口腔发出了湿润润的话。苏妮叹了口气,两眼怔怔地看着前方灯光照见的街铺,说,老爷,俺爹妈有病,许愿让俺出家,他们才能解脱。庄老爷噢了一声,就把头又埋进衣领里,在车子经过双榴堂要往东拐时,对李祥说,把车开到南门里。

李祥明白老爷的话,把车子径向南门里的“和和月”庵开去。在庵门前车子停了下来,庄老爷让张得轩去叫门,他知道庵主庄子贞此时正在观音神像前烧香。庵门不高,棕色的双扇大门紧闭,院内几棵柏树高高地挺出院墙,把庵衬得幽然清静。张得轩叫开了庵门,开门的正是庄子贞,道号“知春”,她穿着灰色的道袍,头发绾向脑后,跟着张得轩急急地下了台阶,朝车子走来。庄老爷已经出了车子,站在车旁边用青石头铺成的路上。庄子贞在老爷面前施了个礼说,老爷,这么晚了,您有何吩咐?这时庄老爷示意张得轩把苏妮娘俩从车里叫出来。

当苏妮和女儿走出车时,庄子贞啊了一声,她认识苏妮,去年在泰安的“贞月”尼姑庵见到的。她走上前扶住了苏妮,说,你怎么来到大店?苏妮见到庄子贞也分外高兴,在磨难之余,遇到了故知,就说,俺看您上年来泰安穿了闪花青缎子僧衣,手摇檀香柄白马尾拂尘,胸佩翡翠念珠,乘白马而来,好生羡慕就投奔来了。庄老爷感到苏妮很会说话,又听见庄子贞说,哎呀,那都是庄老爷给置办的呢,他说尼姑庵要给大店装门面呐。庄老爷听了很是受用,张得轩在一旁说,那是我们老爷的德行呀!

张得轩继续说,苏妮是来咱这里入庵的,庄庵主,她今晚暂住你这里,你安排一下,我们老爷还有事,先走了。庄子贞看着庄老爷,弓身施礼说,老爷,您就放心吧。庄老爷是看着庄子贞领着苏妮娘俩走上庵前的青台阶才钻进车里的,车子沿向阳门前的街道在观善堂往北拐弯时,张得轩听见老爷叹了口长长的气,他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叹气,并且发出了这么长的尾音来,他预感到的只是在他回到家之后,四太太那审问式的目光。

就在庄老爷边喝茶水边等张得轩时,丫头银儿跑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说,张得轩从观澜堂那边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骑白马的尼姑。银儿听了老爷的吩咐,来到慎业堂的街角处了望,街上响起了丁麻子卤鸡作坊里的伙计的叫卖声,她似乎闻到了那鸡的香味儿,兀自直咽唾沫。她一直在等,等得慎余堂的少爷跟她开玩笑说,你是在等心上的人吧。将银儿气得直掉泪儿。庄老爷听了,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走出正堂,在台阶上抬头看了看正在放大的阳光,他下意识地用手去遮住眼帘,有些急促地走下台阶,他回过头来,朝喊银儿喊,准备好茶水。这时,张得轩已经从大门沿一进房前的甬道拐了过来,他说,老爷,庄子贞来了。

张得轩的话音刚落,庄子贞牵着白马拐过墙角,朝这边款款地走来。她苗条的身材,细高的个儿,白嫩的皮肤,虽然穿了道袍,依然遮不住那青春的魅力,迈动脚步时身子就跟着颤悠悠的,整个儿没有骨似的,像风吹过湖水的涟漪。张得轩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马缰绳,把白马牵到一边去拴了起来。庄子贞来到老爷跟前,脸一红,弓身施礼说,老爷,知春来了。庄老爷抱拳还礼,然后将手朝正堂一摆说,知春请上座。

迈上十二级的青石台阶,庄子贞在老爷的正堂的厅房里坐了下来,紫红色的木椅,茶几,宽敞的厅堂,她的眼有些看不过来。银儿端上了刚沏好的茶水,放在她跟前的茶几上,庄子贞朝银儿点头笑笑,银儿含笑地站到一边去了。庄老爷喝了口水,把茶碗放在茶几上说,知春呀,今天让你来,就是和你商量苏妮入庵的事,你看?庄老爷好像还要说选取个吉祥的日子,把这事给办了的话,这时他看见庄子贞启动樱唇说,老爷,苏妮带着孩子入庵,是违反庵规的,再说泰安允许带发入庵,咱这儿是削发为尼……

庄老爷听了,面色尴尬,叹了口气说,既在这样,那就不入庵。不过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人救到底,就让她先住在你那里,我再想办法,你看怎么样?庄子贞呷了口水,把手放在两腿上说,行啊,老爷,我看那苏妮天生灵巧,在泰安时我就见过她吹箫、弹唱,一手好功夫,日后让她施展技艺,在咱这儿也能混出个样来。庄老爷听了心头一亮,只是没有当场表露。日挂东南时,庄子贞起身告辞,庄老爷将她送至居业堂门外,张得轩牵着白马穿过了四余堂、慎余堂和慎业堂,向南拐到尚友堂的街道时,庄子贞在马上回身拱手而别。

 

2

 

仲秋节前两天,大少爷庄英回来了。他来到家的时候,老爷庄余珍正在他的古董房里,欣赏汉平莒男子宋伯望地界碑,这是几天前莒州的刘锡坤送给他的,在刘锡坤派来送碑的人走后,一连几天他都爱不释目,站在这块碑前端详不已,仿佛当年的宋伯望从那碑上走下来,成为他的好友。庄英进入房间站在他的背后,喊了声父亲,他才打了个激灵样地回过头来,看见站在眼前的是儿子庄英,满是严峻的脸上升起了笑容,握了一下儿子的手说,回来了?

庄老爷知道庄英前几年在北京政法学校毕业后,在省高等检察厅做了检察官,后来又做了青岛水道局的局长。五天前,他接到驻临沂的奉系军长方永昌的一道命令,让大店在两天内筹缴200万担给养。无奈之下,他想到了远在青岛的儿子庄英。庄英接到父亲的拍的电报,就径直去了临沂方永昌的军部。在那里,庄英的言谈举止得到了方军长的大加赞赏。庄英说,嗯,还算顺利,不过那方永昌坚决让我留下,做他的军法处处长。

方军长说了,如果不同意,那200万担小麦是非缴不行的。庄英松了松领带结,咽了口唾沫,走到那块地界碑前,用手摸着那碑平滑的方面和字迹脱落的地方,回过头来,换了个话题说,父亲,这碑有年岁了吧?庄老爷说,嗯,应该是西汉年间的,比那“日光镜”还早了二百多年。他指了指放在地界碑左侧的汉“日光镜”。那日光镜里清晰地映照着庄英英俊的脸,他感叹那镜确实是件宝物,这么多年了还依然清晰照人,毫无暇疵。

这时银儿走过来,朝庄老爷和庄英施了个礼说,老爷,大太太在她的房里等少爷。庄英听了,朝庄老爷看了看说,父亲,那我先去了。说罢就跟着银儿出了古董房,沿两侧垂柳遮掩的房廊朝大太太宋云裳的房间里走去。远远地,庄英看见母亲正在铜盆里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水里,嘘嘘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她用手指轻轻叩铜盆的边沿,随着一声清脆的响亮,盆里的水荡起了细密的波纹,鼓荡起嗡嗡的回音在房廊里缠绕。然后她看了儿子,把手从盆里拿出来,将手上的水往地上甩了几甩,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握住庄英的手说,儿子,这么长时间才回来,都到哪儿去了,你看都快成大人啦!庄英笑了笑说,妈妈,儿子都当局长了,您还总是当小孩子看。

直到银儿拿了盆架上的一块干净的白羊肚手巾递过来,宋云裳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是湿的就攥住了儿子的手。她脸上顿时爬满了讪讪的笑容,接过那手巾擦起来,庄英看见了母亲那双白净却有点掩不住苍老的手,想以前每次梳洗完毕她都要把双手插入温温的水里,慢慢地享受着水温给她的手带来的快感。银儿接过宋云裳递过来的毛巾,端了铜盆往外走。庄英看见母亲的手在手巾里擦了几擦后,变得红红郁郁的,那修长的手指闪烁着白嫩的光泽。她好像是在等待银儿把水泼到房廊外面的声音,这种等待总有点提心吊胆的味道。

很快就听见了这种声音,银儿站在台阶上,就把水从盆子里向廊外的草地里泼去,这种分崩离析的声音使宋云裳的身子忍不住地痉挛了一下。庄英觉得母亲的痉挛是对自己的红颜日渐消褪的感叹,他知道最近父亲又娶了四太太,听说还是个大学生。这时宋云裳朝银儿喊,你这丫头,怎么站在台阶上就泼水?银儿把铜盆了放回盆架上,有些急不可奈的样子说,大太太,老爷那边还有事等我去做呐。银儿这一说,宋云裳才想起来自己的丫头李婉儿前一天回娘家去了。

快坐呀。宋云裳笑着让儿子往椅子上坐。说说当了局长都做了些什么。庄英坐下来,朝沏好茶水,把茶碗端到他身前茶几上的银儿说,银儿,你去吧。银儿点头离开了后,庄英说,妈妈,我在外面挺好的,只是担心您,父亲娶了四太太,您和她?说着庄英就见母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把那双修长的手搓来搓去,嘴里不自然地流露出了一句,莲娜这个小骚精。宋云裳苦笑了一下,又说,咱不提那个了,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庄英说,我是去临沂办事,顺便来看看母亲您的,后天就走。

庄英出了母亲宋云裳的房子,沿房廊来到院子里。正堂房前的那两爿紫藤树墨绿墨绿的,一些叶片与他擦肩而过,划过他的脸颊,有痒滋滋的感觉从心里爬出来,藤蔓上结了不少的扁长的荚,耷拉下来,掩映在叶片中间。枝蔓向四周膨胀地扩展着,连青石台阶的雕花扶手上也盘满了。花木修剪工张阿四站在行道边的冬青旁挥舞着铁剪,一片片新生的冬青枝叶在他的剪里落在行道上,在越来越大的阳光里蔫了下来。蓦地,他看到三进房后边的亭子里,一个女子坐在鼓型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专心致志的样子让他好生羡慕。

凭感觉,庄英判断她就是四太太莲娜。他来到满头是汗的张阿四的身边,说,阿四,好辛苦呀!张阿四看见是少爷,连忙说,哪能呢,少爷,老爷待俺这样好,再累也不累啊。庄英又说,阿四,你来居业堂有十年了吧。张阿四讪笑着说,少爷真是好记性,到明天,也就是八月十五,就整十啦,俺来的时候,你还是孩子呐,俺还送过您去因园读书呢。庄英说,那可不,你还把打我的庄善昌交给了我父亲,让他给我出了口恶气。张阿四说,少爷,那庄善昌不行好事,不光打你,还打老师,俺看不过,那是俺应该做的。

庄英指了指亭子那边说,那个女子是谁?张阿四有些惊异地看了看庄英,说,您还不知她是谁啊?庄英点了点头,张阿四压低了声音说,她就是四太太,你的四妈妈,今年端午节那天老爷用四抬大轿抬过来的。庄英哦了声,拍了拍张阿四的肩膀说,阿四,谢谢你,好好干,我让老爷给你加赏。说罢,庄英甩着手走向一进房前面的花园。庄老爷正好在那里给花浇水,看见儿子来了,就点了一下头,继续浇那花。花园里花的品种有些庄英都叫不出来,他喜欢的是正在盛开的月季,还有火红的杜鹃。庄老爷直了直身子,朝远处看了看说,你想好啦,要去当方永昌的军法处长?庄英看着浴满了阳光的父亲的脸,点了点头。

庄英真正见到四太太莲娜,是在第二天晚饭的饭桌上。这天是农历的八月十五,天刚擦黑,一轮圆月就升了起来。庄老爷特地请了镇上的名厨子林祥官来做了道拿手菜“一百零八件”,菜端上桌子时,庄英见是上中下三道八珍,主要是驼蹄、熊掌、猴头、燕窝、鱼翅。还有丁麻子的卤鸡两只,分别放在两个大瓷盘里。庄英看着这丰盛的菜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说是过节,还不如说是给他的接风宴。这时老爷端起银儿早已倒好的茅台酒说,今天是仲秋节,团圆的日子,庄英回来了,更可贺的是庄英给咱大店避免了一场灾难,那200万担给养不用缴到临沂的方军长那里了,就为这些,咱干了这杯。

莲娜坐在三太太卓敏的下旁,庄英和母亲坐在一起。这时宋云裳对庄英说了句什么,然后庄英欠起身朝莲娜微笑着点了点头。莲娜也颔首微笑,就算认识了。庄英对莲娜的第一个感觉是出乎意料的文静娴雅,第二个感觉是她很有心计,那座位坐得让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也生不出来。庄英往往是喜欢见面识人的。随着庄老爷的那句话,他把一杯白酒渴进了肚里。桌上的见状,也都纷纷把酒杯喝了个干净。只是太太们喝的是仕沟酒厂出的葡萄酒,脸上没有生出痛苦状来。接下来又是喝了几杯,都是老爷提的词,今晚老爷看来心情特好。庄英心里想着,身上感到有些飘飘的。

圆月冰清玉洁地洒着银辉,慢慢地爬上了二进房东厢的屋山顶上的那个用泥烧制的老鹰身上。这时,门开了,管家张得轩进来说,双榴堂的老太爷庄本悌、老爷庄廷璐和已去涝山广善寺研读佛经的翰林庄陔兰来了。他们祖孙三人进来,见庄余珍一家正在吃饭,庄廷璐上前施礼说,听说侄子庄英为咱大店免去了一场灾难,并且又当上了方永昌的军法处长,一来表示感激,二来表示祝贺。老爷庄余珍连忙起身把老太爷庄本悌让到上座,让廷璐和陔兰也落座,银儿找来了酒杯,给他们三位分别斟上酒,说,感谢老太爷和廷璐、陔兰在仲秋夜的到来,先敬老太爷一杯。庄余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酒杯见底。

庄陔兰站起来说,弟弟庄英机智多谋,能言善辩,不仅使方军长免去了大店的捐粮,而且还得到了他的信任,哥哥深感羡慕,敬弟弟一杯。说着端起酒杯,喝了进去,庄英见当了翰林的哥哥如此谦虚,自然不敢怠慢,起身喝了下去,只听见他的喉管响了一下,咽到肚里的酒又漾上来,他急忙捂住嘴,稳住了那酒的上窜,惹得四太太莲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之后的几杯,庄英已经不胜尽了,他看在座的一圈人都是两个影,在看到莲娜时,她也正在看他,四只目光相遇时,庄英觉得似乎有火花撞击出来,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第二天,庄英起了个大早,他收拾好了随身带的东西,推门走到院子里。昨天花匠张阿四按照庄老爷的吩咐,把花园里的菊花盆全搬到二进房的正堂前的广场上,五颜六色地摆成了福、禄、寿、禧四个字,以庆仲秋节的到来。庄英一个人迎着那些菊花边走边看,早晨有凉风,庄英只穿了件衬衣,他就抱着双肩边走边看。远远地他看见莲娜从三进房的西厢走了出来,朝这里走。庄英犹豫着怎样和她打招呼,见她快来到近前,就清了清喉管喊了声,莲娜你早。莲娜对庄英直呼她的名字明显地感到了吃惊,她张大了她的小嘴,用手指指着庄英说,按辈份,你是不应该喊我的名字的。庄英站在那个“寿”字花圃旁,笑着系上衬衣的领扣,说,应该叫你四太太,但肯定你比我小。莲娜显出不高兴的样子把头扭过去看花。你今天就走吗?这时庄英听见了莲娜蝇鸣一样的话,他点头说,是的,我要去青岛先把那官辞了,再去临沂。

你去青岛?那太好啦,托你给我的同学捎封信。说着莲娜从袖口里捋出个信封来,拿在手上,走近了往庄英的手里递,当信封滑进庄英的手心时,她的手指尖刮了一下他的掌心,他倏地感到有种奇异的感觉传导到下体,当他猛地抬起头时,他觉察出莲娜的眼神里有一种异彩水草般地掠过,他看见了,凭他的经验,他能够捕捉得到它。

 

3

 

昨天晚上,庄老爷是在四太太莲娜那里过的夜。酒精刺激着老爷兴奋的神经,他关上莲娜的房门就去搂抱她,莲娜却一抽身使他扑了个空,并且差点闪倒在茶几上。他愠怒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去找莲娜,在看到莲娜坐在沙发里朝他嘻笑时,他顿时被莲娜的媚眼撩拨得浑身难奈,说,莲娜,给我宽衣。莲娜听了老爷的话是认真的,不敢怠慢,急忙走上前给他解衣。在把所有的衣服脱光了时,莲娜在衣橱里找出了睡衣要给老爷换上,他看了一摆手说,我不穿睡衣,我喜欢光着睡。莲娜把目光掉开去说,随你的便。不过最好穿上睡衣,夜里秋凉得很。庄老爷笑了起来,你不是怕我着凉,是怕看我光着屁股。

莲娜说,我才不怕呢。她转过脸时腮上已经绯红。尽管她不止一次地清晰地面对庄老爷的身体,可她还是不习惯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他发了福的身子。的确,四十多岁的庄老爷已不像从前那样潇洒英俊了,凸凸的肚皮,凹下去的脐眼,肌肉浑厚的胸部,两乳间的那一片黑毛。上了床,莲娜要揿灭床头上的灯,他说,不要,我要看你,关上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莲娜摸了摸他的下身说,随你的便,反正我无所谓,听你的。

于是灯光就沐浴着莲娜的身子,光滑而又粘稠,她把那双白嫩修长的手移上来,在他胸上的那片黑毛间摸索不停,她的手指触到了他的干瘪了的乳头,他有感觉呻吟了出来。接着她又摸到了老爷凸起的小腹和那团逐渐发涨的东西,莲娜年轻的身子竟不知不觉地亢奋起来。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捏了一把,她明显地感到正在把舌头伸进她嘴里搅拌的老爷下身蓦地一颤,他猛地跃上她的身子,莲娜仿佛从高处往一个黑暗的深谷坠落,炽热的疼痛、强烈的晕眩伴随着轻松的感觉,直到老爷的那根爆裂在她的身子里。

第二天早晨老爷起床的时候,莲娜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坐在他的身边,朝他微微一笑。老爷也笑了,在穿裤子时那根又涨了起来,他让莲娜摸,莲娜把头低了用唇蹭了蹭那凸起来的东西,有种奇痒从老爷的心头升了起来,他诧异地看着莲娜说,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莲娜被老爷这一问竟红了脸,把头扭过一旁说,人家也没从哪儿学,还不是受老爷您的启发?庄老爷笑着揿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真会说话,不愧是个大学生。老爷穿戴整齐就出了门,临走时说,庄英今上午要去青岛,我去送送他。

莲娜点着头,起身送走了老爷,从隔壁的房间里叫来了丫头冰儿,说,庄家在外做官的多,跟官来的都是名厨。你去告诉厨房的于师傅,说我今早上要吃不带衣泡的荷包蛋。冰儿站在一旁笑着说,四太太是想考考于师傅吧。莲娜有些不耐烦,一摆手说,叫你去说,你就去说,想那么多干什么。冰儿看了四太太的脸色,急忙转过身跑出了房间,朝厨房那边去了。冰儿端午节那天得到了管家张得轩的话,说是让她侍候刚来的四太太。她的年龄和四太太差不多少,甚至还要比四太太大一岁,在这之前她是二太太肖蓉的侍候丫头,只因前年二太太肖蓉死于难产,就在居业堂闲了起来,间或帮烧水的刘妈挑水、劈柴。莲娜过门后听说她的经历,觉得晦气,多次和老爷说换一个丫头,老爷每次都是没当回事地说,不就是个丫头嘛,眼快、腿勤、脑灵脱就行了。这事压在莲娜的心头,一直让她闷闷不乐,成为她的一块心病。

冰儿跑到厨房,见师傅于德兆正在做早餐的主食面条,就说,于师傅,四太太说,您是跟官来的名厨,她今早要吃不带衣泡的荷包蛋。于德兆听了吓了一跳,心想,这可真是砸锅的买卖,荷包蛋不带衣泡,哎哟我的妈哎,那可得真是神手才能做得出。只一霎儿,额头上就渗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于德兆急得在厨房里团团乱转了一阵子,手一拍脑门说,有了。他给李厨师交待了继续做好那面条等一番事后,就径直去了四余堂。四余堂和居业堂是邻居,在居业堂的西边不远,于德兆出了这个大门就又迈进了另一个大门,在和管家说明了情况后,飞快地奔向厨房找到了林茂彩师傅。

林茂彩听了后不慌不忙,笑着对于德兆说,四太太这是考咱的本事。走,我去做去。林茂彩来到居业堂的厨房,净了铜勺,添了水,放在灶膛子上,他两眼瞅紧了勺里的水泡,眨眼间六个荷包蛋溜光扁圆,连麦粒大的衣泡也没有。荷包蛋出了勺,放在碗里时,于德兆出了口长长的气,连忙说,林师傅,你真是神厨,可救了俺啦!冰儿端了碗来到四太太的房里,把荷包蛋放在桌子上说,四太太,您要的荷包蛋做好了。莲娜走过去抻了头一看,果然见六个荷包蛋躺在碗里,非常惊讶地说,冰儿,这于师傅真了不得,当年慈禧太后用此法考过御厨,看来大店的名厨真是名不虚传,得赏。

冰儿见四太太高兴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咋个赏法,四太太?她把手围拢在小腹部,恭敬地说。你用红布包六块银元送到厨房。莲娜坐在桌前吃着那荷包蛋,指着床头柜上的一个打开盖了的小箱子,对银儿说。银儿按莲娜的吩咐,包好了红布包,出去了。在厨房里,她举着红布包说,四太太有赏,四太太有赏。于德兆接过那红布包急忙又去找林茂彩说,四哥,这钱是你挣的,我可不能花。林茂彩笑着说,今天正逢大集,咱兄弟俩二一添作五,到街上每人买两瓶仕沟的好酒喝,咋样?

庄余珍老爷纳莲娜为妾时,十分低沉的心情快要被时间磨光了。其实他最喜欢的是二太太肖蓉,肖蓉有一种温婉的清秀,苗条的身材饰以白嫩的皮肤,举手投足间,折射着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最可人的是,她在过门第二年就怀上了孩子,他和她满心地呵护着孩子,盼望着孩子早日降生。谁知在她生产的时候竟出现了意外,接生婆走出来的时候,大哭着给他下了跪,老爷,二太太她,她归天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接生婆的话,嚯的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直奔肖蓉的房间,在那里丫头冰儿已经哭得天晕地眩,肖蓉的确没有气息了,下身淌了一片紫红的血。

他呼天抢地的嗥叫也唤不回肖蓉那熟悉的笑颜了,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悲伤之中,一连几天他都足不出户,坐在自己的古董房里黯然神伤,好在有那些金石收藏作伴,多少还有了一些宽慰。在今年五月节前的一天,中孚东药店的庄珂向他请示去青岛进一批中药材的事,庄珂说,这事非得老爷您去不成。他说,那就去一趟吧。这是他自二太太去世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他和庄珂坐上李祥驾的轿车进入了青岛,按照庄珂的指点,车子很快驶上了繁华的中山路。在张贴了很大招牌的“新盛药行”前,车子停了下来,他们走下车,扑面而来的噪声让他一时间适应不了,庄珂看老爷的样子,就说,老爷,到药行里就好了。

就在他迈步往药行走时,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纸条吸引了他。他走上前见是求职之类的东西,没当回事就要撤头,只是莲娜的名字吸引了他继续看了下去。“莲娜,青岛大学中文三年级学生,现掇学在家。父亲经营的新盛药行倒闭,无力负担学费。父亲又迫于压力,悬梁自尽。继母逼迫,欲求好人嫁之。电话2716。”他看完自言自语起来,新盛药行是刚易主的了。和庄珂办完药行的事,庄珂很是激动,老爷,您今日不来,这事难成,那老板看了您的面子才这么痛快,节省了六百多银元呐。

午饭后,他起身到公共电话亭边,拿起听筒,按完那纸条给的号码,里面响起了一个女声。他说要登门面谈,那个女声说,不,您不要来,2点到凯撒茶座见面。他心里一笑,想人家毕竟是个大学生,总有不同凡俗之处。他让李祥把车开到凯撒茶座,让庄珂在车里等着,他走进茶座,在那里他订了两个位置,等着莲娜来。里面的空气羼了些咸涩,他知道离这儿不远就是栈桥,海风的味儿,品尝着这味儿,他想起了肖蓉,想像着莲娜的样子,心情又新奇又温馨,这是他前三次婚姻中所没有的。

莲娜穿着一身灰色的裙子走了进来,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老大,一时间竟忘记了绅士的风度,把莲娜弄得浑身不自在。在他明白过来莲娜脸上的表情时,才笑着让座。他惊异于莲娜的相貌,她太像肖蓉了,不仅身材肤色、举手投足像,而且连气质也像。他首先介绍说,我是莒州大店的庄余珍。莲娜听了连忙站起来施礼说,噢,是庄老爷,听父亲早就说过。他知道中孚东药店以前是和新盛药行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就说,你父亲曾说起过我?莲娜点头说,是的,看来今天我是找准人了。

末了,他给了莲娜一千银元。说,拿着先去付学费。莲娜说,老爷,我有半年没上学了,学校已经把我除了名,现在我还在学校的话,已经是四年级了。他叹了口气说,那你?莲娜说,我还是跟您走吧,继母那边已经容不过我一天了。我是有妻室的人了,你跟了我要做小。他说。莲娜歪了一下头,看着他的脸说,什么是做小?他说,就是做四太太,名分是委屈了点。莲娜笑了一声,名分是什么?我现在已经考虑不到那么多了。服务生上了两杯可乐,他端起来说,为了咱们的将来,喝一杯。莲娜端起杯,呷了口说,端午节那天,你来吧。他点了点头,和她一同走出了茶座。

 

4

 

老爷庄余珍从因园回来时就到了中午,管家张得轩就让他直接到了餐厅吃饭。饭桌上围绕了一圈人,多的只是卓敏的两个儿子贡如、贡月,前些日子,他俩去了沂水的外公家,跟外公学书法。他们坐在卓敏的两旁,老爷上午在因园的教室里看见了他俩。听教书的林德榆先生说,守忍堂的少爷庄飞娶了媳妇不学习的事,他很是生气,吃饭时还和贡如、贡月说,不要跟你们那庄飞哥哥学,尽管他有好丈人,给他要了官做。两个儿子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说,知道了。

饭后老爷起身去了书房,坐在红木椅里,右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像是在想一些事,显出了些伤心的样子,恹恹地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深秋的阳光从黑色的花木窗棂格里透了过来,一束束地落在老爷的身上,花花搭搭的,银儿悄悄地给老爷的身上盖了件衣服,抬头看见那成缕的光线里跃动着的尘埃,很不自在地看了老爷一眼。

因园建在镇外东北角的林后村里,北面紧靠浔河,最初称林后大学,后取清朝嘉庆进士庄谣“因树书屋”之意,改为因园,教室前大门就有块书有“因树书屋”的木匾,占地六亩多。大门楼为亭阁式建筑,分为上下两层,大门上有块石匾,上书庄余珍老爷的墨宝“因园”,大门里栽有牡丹、玉兰等花草,院里的五间大厅和两间耳屋将学校分成前后院,五间大厅为教室,留有前后穿堂门和五个大窗子,宽敞明亮,是庄氏子弟的主要学府。

“因树书屋”的木匾曾成为庄氏族人自相残杀的借口,庄懋濂因敬牛神之事与庄谣不和,随告庄谣的“因树书屋“和司马迁写的”因树成屋“一样,都是搞谋反。嘉庆皇帝命钦差前来查处此事,钦差来这里一走访就知庄懋濂诬陷好人,回京后如实禀报,嘉庆大怒,下旨将庄懋濂斩首,庄懋濂料知大事不好,早已逃之夭夭,结果被立碑悬斩。

这里不仅仅是学堂,还是一处花园。教室里安放着大理石磨光书桌和鼓式座位,北墙上挂有许多书法家的楹联,还镶有两块大理石碑,一块是《东墅杂咏》,加一块是《东墅记》,大门楼北有三间西厢房,是师生宿舍,其北山有一小门,可直通教室。教室门前有一青石镶边的月台,月台两边有一棵金桂、一棵银桂和两棵五米多高的腊梅。食堂东边是翠竹,竹南边有一棵红叶楷树和一棵青铜树,树冠葱郁,往南还有两棵古槐,几株紫藤绕其而上。教室后边是假山和鱼池,鱼池四周是迎春花,池里有红白荷花和一种会变色的小蛤蟆。

每到夏天,后面的浔河水潺潺流淌,两岸芦苇荡漾,杨柳飘香,景色倾人。庄老爷每有闲情逸致,就来这里,一来看看学堂的师生,更重要的是寻回自然的景致,于心中有一番美好的畅想,他喜爱看的是鱼池里的那种会变色的小蛤蟆,早晨是金黄色,中午就是橙绿色,傍晚就变为赤红色。学堂大多是外来的教书先生,他印象最好的当是林德榆和刘章,经常在浔河边散步回来,和他们坐在教室门前月台旁的桂花树下,谈古论今。

守忍堂的庄廷昝老爷家大业大,妻妾不少,就是没熬出个儿子来,现在已经快五十了,恐怕无后,就和邻居的容忍堂的哥哥庄廷月商量,把二儿子庄飞过继过来,接续守忍堂的香火。哥哥廷月明白弟弟的意思,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庄飞来到守忍堂的门里,老爷太太们都很疼他,不管什么都将就他,就是学习不将就,管教很严,庄廷昝一直想着让儿子将来能中个一官半职的,给自己的堂号争个名声,撑撑门户,可他又顶不住太太们的唠叨,送庄飞去因园读了五年书的那年,又给他娶了个媳妇春雨,那媳妇是沂水县一个刘姓大户的闺女,刘老爷在济南省政府当官。

因园离大店街有三里多路,老爷庄廷昝怕庄飞耽搁了学业,婚后就叫他住校,尽量少往家跑。可刚结了婚的庄飞和刘春雨还没热乎够,在学校里总是想着她,安不下心来学习,仅住了几天的校他就受不了了,白天在学堂念书,一天黑就偷偷溜回新房,第二天天还不明就起床,春雨给他做了饭,吃了,趁家人看不见就早早地来到学堂。时间一长,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一天他起晚了,出门时被烧水的朱妈看见了,她很是吃惊,心想少爷不是住校的吗,怎么在家里呢?很纳闷了,她就把见到的给老爷庄廷昝说了,老爷不大相信,就瞅了一天起了个大早,在离大门口不远的厨房里瞟着他,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爷看见新房的门动了一下,出来的还真是儿子庄飞,他惊得张大了嘴巴。少爷匆匆地去了茅房,睡眼惺忪的样子,莽莽撞撞的还不知咋回事,就叫老爷呼地伸手拧住了耳朵,把他拽到了上房,让他在地上跪着,火冒三丈地煸了他几耳光,那声音响出了很远。刘春雨在前边的新房里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过她不会往耳光上想,她做好了饭等庄飞来吃完了赶快去学堂,晚了的话让家里人看见了乖羞人的,心里那个急就没法说了,一会儿到门口看看,一会儿又在窗棂缝里看看,可就是没见庄飞的影子,实在等不了了,她就让丫头环儿出去找。

环儿找了一周遭也没找着,就偷偷跑到老爷那里,一看吓了一大跳,少爷在老爷屋里正挨紧,老爷嗥嗥地顶起了宅子,真是发了大泼,环儿赶紧给春雨说了。春雨很疼爱庄飞,平常日子跟他啦呱都舍不得高腔,嗓门大了怕吓着他一样。一听说庄飞在老爷那里挨整,还跪了一早晨,可把她疼坏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猛不丁地冲进老爷的上房,两手卡腰,梗梗着头,斜立着身子,站在少爷的身边,两眼怒视着老爷,这时早先老实巴交、文口善面的小媳妇立马变成了个小夜叉。

老爷早就瞅着儿媳妇来了,就装着没看见,特意说话给她听,指桑骂槐地数落开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自古多少英雄好汉都把前程毁在了酒色上,我把家当都济了你,让你好上学习,指望你中个一官半职的,给守忍堂耀耀门户,不想到你瞒着老子回家睡觉,这不是捂着耳朵偷铃铛吗?都没出息,鬼迷心窍,都不要脸!春雨听了,先是哈哈笑了几声,随即脸就拉了下来,裂开了嗓子朝老爷煞气说,呸!弄了半年六个月,我当是因为什么大事呢,你就知道上学升官,升官发财,真是官迷心窍,依我看,上学做官,不上学也做官,少爷,咱走!咱不在这垓受这个罪了,老爷不疼你我还疼你呢!快叫车!

老爷本想教训一下儿媳妇的,结果反被她数落了一顿,噎得他像蛤蟆吃了巴蛺子,既吐不出不来,又吣不出来,嘴一张张地干吧哒。春雨发了顿邪,连道别的话也没说一句,拉起庄飞就走,找了车子,很快小两口就回了沂水的娘家。这会儿,庄廷昝老爷真愣了眼,害起了怕,心想我就这么个儿子,娶上了媳妇还盼孙子,这可好孙子没盼着,儿子又叫媳妇拐跑了,真是鸡飞蛋打两手攥空拳了。想着想着,一腚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过了几个月,来了跑报子的公差,老爷这才知道庄飞做了官,是青岛水道局的局长。他说,这不是居业堂的大少爷庄英做的官吗?公差说,庄英一个月前就辞职啦,现在做了方永昌军部的军法处长。老爷送走了公差,自言自语起来,这真是朝里有人好坐官啊。春雨损了一顿老爷,不是说大话,她心里有数,有在省政府做官的父亲,还愁庄飞没个一官半职的当?

庄余珍老爷在睡梦里还在叙叨着庄飞,他断断续续的话里充满了对他的不满意。银儿看老爷熟睡的样子,掩门走了出去。门轴转动的响声惊醒了老爷,他半躺在红木椅里睁开了眼,他想象着梦里人样子,是庄子贞,“和和月”庵的知春尼姑,她好像对他笑着说,老爷,我看那苏妮天生灵巧,在泰安时我就见过她吹箫、弹唱,一手好功夫,日后让她施展技艺,在咱这儿也能混出个样来。他打了个激灵,出了身冷汗,把银儿给盖在身上的衣服扯在一边,猛地坐了起来,朝门外喊,张得轩,张得轩!

银儿正在门外和花匠张阿四往前边花园里搬花盆,仲秋节时摆放在的上房门前的福、禄、寿、禧四个字用的花盆,菊花时间一长就开败了,蔫得很快,老爷很讲究,花的精神劲儿,是和人的运气相通的,蔫败了的花放在正堂前,不吉利,昨天下午他就给张阿四说了搬走的话。她听到庄老爷的喊声,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放下手里的花盆就往老爷的书房里跑,在门口她听见老爷说,银儿,你看张得轩到哪儿去了,把他叫来,我有急事要找他。

 

5

 

张得轩站在庄老爷跟前,脸涨得紫红紫红的,老爷抬眼看了看他说,你喝酒了?张得轩两腿打了一下颤,嘴唇有些抖地说,老爷,中午我去庄珂那里,和他商量秋末时请莒州的“周姑子”戏班的事,末了,他拿来仕沟白酒,硬是让我陪他喝两盅。咳,老爷,俺知道错了,中午不该喝酒,差点误了大事,您就使劲批吧。老爷从红木椅里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步说,还是你馋,你不喝,他硬往你嘴里灌?知道错了改正就好了,像你当这样的差,脑袋得绷紧一根弦,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耽了我的事。张得轩一个劲地点着头,像鸡啄米似的。

好像那个“春柳”京戏班,这个月就轮到咱供养了。庄老爷一拍脑门说,挨到同祥顺商号了吧?张得轩说,是的,只是秋忙,谁来看呢?没有看的,不也是得唱?老爷反问了他一句,噎得他嘴一张张的,说不出话来。老爷说,张得轩,秋忙,你不用管,谁不忙?你尽管去二郎庙前搭台子就是了,只是还有件急事,你现在就得去办。张得轩一听急事,酒去了一大半,瞪大了眼睛听老爷的话。老爷来到书橱前沉静了一下,回过头来说,你给庄珂说,让他暂且忍一忍那“周姑子”戏瘾,先拿两千银元来,到郭家顶路西咱老居业的那块空地建一处房子,标准和咱家的一样,要有住宿的房间,有唱戏听戏的房子,不够的钱由我出。到时,我让他到那儿听戏。

张得轩听了,不明白建这所房宅的用处,想问可当着老爷的面,又问不出口,闷得挠了一阵子头皮,只好听命去庄珂那里去了,走到门口,庄老爷突然想起了件事似的,抬起右胳膊挥了挥说,张得轩,你顺便到同祥顺那儿,让掌柜的陈安时搭好戏台来见我。庄老爷说完,又转过身去,他听见张得轩把门掩上了的声音,窗前的明亮让他感到秋色正浓,阳光落在窗外的紫藤树上,像金色的涂抹,有风吹过来,墨绿色的荚随着叶片哗啦啦地晃动,在这样的时候,有种感觉从他心头升了起来,景致岁岁如此,人却不同。他背起手,在房里来回走动着,心绪烦躁复杂,有的念头甚至是密不可示的。

大太太宋云裳推门进来,手里拿了封信,四十刚过的她早就注意到老爷对她的疏远了,有时接连半个月不进她的房一次,她感到青春对她的价值,对男人吸引,因此在嫉恨那个小骚精的同时,总是不停地梳洗,不停地让丫头李婉儿到街上、去莒州城去买上好的化妆品,她想把青春扳回来,让老爷的眼神发呆。她进得门来,的确让老爷的眼前一亮,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身材,白嫩的皮肤,饰以合体的衣服。她伸了手,把那信封往老爷那边晃了晃,是庄英写来的。老爷赶忙接过来,打开看。看完时他拍了一下宋云裳的肩膀说,好,我要见到孙女鸿翠了。

宋云裳媚眼睃了他一下,瞧把你恣的。宋云裳这一说,柔情尽现,惹动了老爷,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抬眼又看了正在搂着她不放的老爷,放出了个长长的媚光说,老爷,老爷,老爷。说着身子就不能自持了,像一抔水撒在老爷的怀里。老爷抚摸着她微微发烫的肌肤,直摸得无数欲望的小兔在她的皮肤下面跳跃。老爷的手逐渐狂乱起来,嘴也触到了她的脸上,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老爷一愣神停止了嘴唇的活动,一霎间就放开了她。她不情愿地离开了老爷的怀抱,恨恨地朝门外看了一眼。老爷说,进来。

是陈安时。他穿了一身铜色的衣袍,质地很轻,走起来一晃一晃的,他笑着慢慢地推开门。是安时呀,快进来。宋云裳马上变得满脸堆笑说,银儿,快来给陈先生倒水。银儿应声走了进来,把茶叶片往杯子里放,然后倒水。这当儿,宋云裳说,安时呀,你和老爷坐,我有事先走了。说罢就逃也似地掩门而去。陈安时受宠若惊似的,恭敬地看着她在门缝里消失,老爷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说,安时呀,叫你来,是说“春柳”戏班的事。陈安时说,老爷,张得轩已经给我说了,我来就是给您禀报一下,二郎庙前的戏台搭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庄老爷追问。陈安时喝了口茶水说,秋忙能有人看戏吗?没人看咱同祥顺可就陪老啦!老爷笑了,像是胸有成竹,说,安时,你尽管去张罗,第一场戏,由我来点。陈安时忙说,老爷,您点什么戏?老爷说,就点《潇湘雨夜》。第二天,天气晴好,“春柳”戏班的三十六人,按时在二郎庙前的戏台摆开了场子,《潇湘雨夜》唱得很好,主角和配角搭当得很是默契,场内不时响起观众发自内心的鼓掌,只是听戏的人太少,总共才二十来个,散落在场子的四周。到了晚上,陈安时又来到老爷的书房,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说,老爷,单逢咱唱戏没有人听,好不体面。

老爷听了有些恼,随口说了句,安时,你是说我安排错了?陈安时脸上的肌肉一跳,说,不敢,老爷,我不是那意思,我是着急,听您的。老爷变过了脸色,哈哈笑了说,安时呀,你真是个木头脑袋,要想有人听戏,再忙也有办法,你叫伙计们多张贴告示,咱雇人听戏。告示上这样说,凡听戏的,早晨到同祥顺挂号领条子,下晚散戏后凭条子领钱,每人二百。陈安时一听,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心想老爷这是出的哪门子主意,一吊钱是五百,二百是十个铜板,两个铜板就能买一斤大饼呢!这时他听老爷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办?

当晚告示就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传到了四州八县,都说大店的庄余珍老爷出钱请人看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呀!一时间,听戏的从四面八方而来,有贫苦百姓,有太太小姐、公子哥们,他们全掼下手头上的事儿,围拢在二郎庙的戏台前。大戏唱了三十天,结束的那晚,老爷来到同祥顺叫伙计算算支钱的条子,那伙计很快就就了个数说给老爷听,一共是五千一百吊。老爷说,你领我去看看钱库。在钱库里,老爷看见两间屋子的铜板只用去了一个小角,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转身对陈安时说,你查查各个商号在唱戏的一个月里收入了多少。

各个商号的收入很快就合计了出来,总共是三万七千吊,纯利钱是一万一千吊。老爷当场说,安时,今晚就不唱戏啦,让林茂彩、于德兆来做“一百零八件”宴请你们,还有“春柳”戏班,多亏了戏班唱戏才引来了那么多顾客,如今咱大店的买卖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啊!。陈安时在帐目面前愰然大悟,明白了老爷当初笑里的含义,连忙说,老爷,你真是圣明,我这就安排宴请,让贺升来当司席。

中孚东药店的庄珂在得到张得轩的话后,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找来人合计建房的事,一个月后,郭家顶路西的那块老居业的空地上就出现了一座豪宅,二层的建筑,房顶四角有琉璃檐向空中翘出,远远看去,蔚为壮观。在庄老爷吃完唱戏宴席后的第二天早晨,庄珂就来到居业堂找到了老爷,他说,老爷,按照您的吩咐,郭家顶路西的宅子已经建好啦,等您去过目过目。庄老爷起床后刚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昨晚的酒又虽得多了点,这会儿还不很好受,一听庄珂的话,顿时神高气爽,来了兴致说,走,走,去看看。

张得轩让李祥开了车,老爷和庄珂钻进了后排座上去,直奔郭家顶。远远的,老爷就看到了那处宅子,就说,好啊,庄珂。来到宅子里转了一圈,有住宿的房子,有唱戏听戏的厅堂。庄老爷捋了捋袖子说,庄珂,你真行,不过你得给这宅子起个名呀。庄珂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名字,就说,老爷,容我以后仔细想想。庄老爷兴致仍高,没在意庄珂一时间没找到宅子的名字而扫兴的事,对身边的张得轩说,你回去给陈安时说,让他把唱戏挣的那一万一千吊钱分一半给庄珂,他建这样的房子,两千银元肯定不够用的。

中午吃饭时,庄珂家里来了个年轻的书生,这书生是陈安时的推荐来的,坐在餐桌边,边喝酒吃菜,那书生边听明白了庄珂的意思,他略思索了一下,起身挥笔写下了“听月楼”三个字,这三个字苍劲有力,庄珂一见大喜,遂让那书生又喝了几杯酒,吃了饭,拿着那字去找庄老爷。在庄老爷的书房的桌案上,庄珂展开了那幅字,庄老爷一惊说,新颖,就用这个名字。庄珂连忙让工匠刻到楼上去。第二天,庄老爷闲着无事,在书房里踱步时,仔细端详那书生写的字,他突然沉得不对劲,从石到今,有什么“望月楼”、“观月楼”、“赏月楼”,哪有这“听月楼”,难道月亮也可以用耳朵去欣赏?

庄老爷越想越觉得这个“听”字不对劲,但生米已做成熟饭,怎能再改?他转身一想,就让张得轩去叫庄珂,庄珂来到后,他说,明晚正好是十五,月圆明亮,你让那书生来“听月楼”赏月。那书生接到庄珂的请柬时,起初感到很高兴,后来觉得其中有点蹊跷,一打听,才知道是居业堂的庄老爷让他去解释“听月楼”,他仔细一想,也觉得“听”字不在讲,直怪自己一时疏忽,出了漏子。第二天上午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去了因园,请教林德榆老师。

林德榆先生正在学堂后面的鱼池边,观看那变色的蛤蟆变来变去的颜色,吟诗作兴:一座小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两头牛犁半顷田/收也在天荒也在天/若有儿孙读书篇/今也谈谈古也谈谈/日上三竿吾独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那书生听了林德榆先生的诗,茅塞顿开。到了晚上,月朗风清,书生来到“听月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庄老爷说,后生,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多好啊,趁着酒兴正浓,你能否讲讲这“听月楼”的意思?书生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吟哦道:听月楼高接太清/依栏听月分外明/念空哏唔冰轮响/药捣叮当玉杵鸣/乐奏广寒声细细/斧裁丹桂润铮铮/突然一阵仙风至/吹落嫦娥笑语声。庄老爷听了当即拍案叫绝。

送走了书生,庄老爷对张得轩说,你去“和和月”庵把庄子贞叫到这里来。

 

6

 

庄子贞骑了那匹白马,踏着月光,在张得轩的带领下,款款地来到了“听月楼”。在楼前,她下了马鞍,张得轩牵了马缰绳到一旁拴马去了。李祥在楼梯上遇见了她,说,您来了,老爷在楼上等着您。庄子贞笑着和李祥说了句,难为老爷了,这么晚了,还在操劳做事。走上二层楼廊里,月光水一样地铺张着,楼下的垂柳在秋风里摇曳不停。她心想,这真是个好地方。进得门来,桌上的酒席已经撤了下去,只剩下几只茶碗和一把茶壶。屋里的灯光明亮亮的,比耀着门外的月光。庄老爷见庄子贞来了,还是穿了那身灰色的道袍,从木椅里站了起来,拱手相迎说,知春呀,这么晚了,叫你来,有点不好意思。庄子贞说,老爷您说到哪里去了,您有事,啥时叫我,我都得来。

庄老爷觉得庄子贞很会说话,就说,知春你坐吧。庄子贞在桌的右边坐了下来,老爷接着说,今晚让你来,一是让你看看这座小楼,庄珂请了个书生给它起了个名,叫“听月楼”;二是感谢你这些日子对苏妮的照顾,我想不能让她在你那“和和月”庵待时间长了,你曾说过的,苏妮说拉弹唱都行,就让她母女俩搬到这里来住吧,让她在唱戏的厅堂里开个戏馆,也算有了个营生。庄子贞听了很是激动,脸上漾出了微红,端了茶碗喝了口水说,老爷,这宅子建得真是气派,确实让人心馋,名字也起得好,苏妮搬过来住等于是上了天堂啦,她遇见您真是上辈子修得的福。这时庄珂把书生吟咏的那首诗录在了一张黄宣纸上,端着呈现给了老爷,老爷看了说,知春呀,你看把这诗放在哪儿好啊?庄子贞不假思索地说,就挂在戏馆的正面,我看还是要您的墨宝。

老爷听了说,那好,庄珂,找笔和墨来。只一会儿,那首听月诗就跃然纸上,遒劲有力。在座的纷纷赞叹不已,庄子贞说,老爷,这诗好,字更好哇。说得老爷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唐塞道,还是诗好。第二天,太阳刚升起玉皇庙,把第一缕光线撒过来时,苏妮就在庄子贞的引领下,和女儿来到了“听月楼”。庄老爷早早地等在了那里,苏妮见了老爷,连忙和女儿一起下跪说,老爷,您的恩德叫苏妮如何才能报答。庄老爷说,苏妮呀,不要天天拿出来感恩戴德的样子,那样多累呀,你和你的女儿过得好就行了,是不是,知春?庄子贞说,老爷说得对,你过得好了,就是对老爷的报答。

庄老爷说,苏妮,你女儿叫什么名?苏妮说,她长这么大,还没个正名呢,要不老爷您给起一个吧。老爷寻思了一番,忽然看见了他写的那首听月诗,手一拍脑门说,就叫听月,如何?庄子贞说,好,好,这名起得好。苏妮脸上再次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连忙让女儿给老爷磕头,那女儿也乖得很,跪在地上低着头说,听月给老爷磕头了,听月年年都要给老爷磕头。庄老爷听了,很是畅快,说,听月呀,好上帮你娘,你娘会吹箫、弹唱,你也跟她学,学会了替你娘掌好戏馆。庄珂这时抻过头来说,老爷,咱们这会儿是不是听一段苏妮的箫呀?老爷说,好,权当戏馆开张的奏鸣曲吧。

就在苏妮的箫声悠扬在“听月楼”上空,把庄老爷引入想象的胜地时,北门外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枪声,开始的几枪声音很脆,划破了大店安静了几年的氛围,老爷猛地抬起头,苏妮也止住了箫,众人一齐把耳朵侧向北窗,愣怔怔地等进一步情势。这时,同祥顺商号的陈安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把他那古铜色的衣袍一掼说,老爷,老爷。庄老爷说,慌什么,慢慢说。陈安时顿了顿说,老爷,北门外的浔河边上,有两个男孩子被打断了腿,另外两个小点的被两个姑娘绑在杨树上打,身上已经皮开肉绽。庄老爷一听,觉着这事来得有点蹊跷,就唿地从椅子里了起来,跟张得轩说,去那里看看。

车子很快出了烟动门,在浔河边停了下来。庄老爷下得车来,看见薛家窑的财主刘大胆站在那棵杨树下暴跳如雷,一把夺过看河的老黑头手里的烟袋,恶狠狠地说,老黑,你说,这是哪个胆大的把我的儿子的腿给打断了?又转脸看见了两个站在一边的姑娘,手卡着腰说,你俩真行,看把我的两个儿子打的,打不只紧,还绑在树上,真狠呀!躺在地上断了腿的一个儿子指着那两个姑娘说,就是她俩开枪打的!刘大胆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个个头高的姑娘的衣领说,你是谁家的姑娘,竟敢如此大胆?高个姑娘拍了拍腰间的枪说,我是居业堂庄老爷的孙女庄鸿翠,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问你那儿子,我为什么打断他的腿。刘大胆一看姑娘腰间的手枪,手就软了不少。

在一旁听得真切的庄老爷煞了眼,巴答了几下嘴没说出话来。他想起来了,大太太宋云裳前几天到书房里,拿给他看过一封庄英的信,说女儿庄鸿翠这几天从济南回来。庄鸿翠从小就长在济南,庄老爷还是小时见过她,她今年十六岁了,在济南读大学已经两年了,长的模样已经和小时相去很远了。当庄老爷看见孙女时,一是高兴,二是又为她惹的事担心,他想弄明白到底为啥孙女朝刘大胆的儿子开枪。刘大胆听了庄鸿翠的话,也吓坏了,他知道,居业堂的庄老爷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指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两个畜牲真该死呀!一边骂着,一边叫手下的人,把断了腿的两个儿子送到道胜医院去治疗,就在他要上车子时,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庄老爷,急忙走上前去,脸上露出了讪讪的表情说,庄老爷,我那几个畜牲儿子,有眼不识泰山,小姐打得应该。

原来,老爷的孙女庄鸿翠和她的一个同学吴开芝骑了马从济南回来,路过莒州到大店,在浔河北边看见了在河道里捞鱼的几个男人,身上穿得了了无几,羞于看见这几个人的身子,庄鸿翠就叫过来那个看河道的黑老头说,大爷,你去叫他们那几个人穿上衣裳,俺们好过河。黑老头急忙来到河沿上喊,哎,你们快穿上衣裳,有姑娘小姐要过河。黑老头连喊了两遍,河里的那四个人不但不穿衣裳,反而有两个高个子的光着腚腆着肚子走到浅水里,晃着鱼网朝北岸上的人喊,咳,你们没听说过吗,有礼有街道,无礼的河道。

黑老头在两个姑娘的一再要求下,没办法只好也下了河,在那几个人面前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听,那两个高个子的反而变本加厉,站起来朝对岸高喊,有礼的街道,无礼的河道。你们要过河,不会合上眼不看吗?庄鸿翠她们俩这时已经来到河沿上的大柳树底下,听了他们的喊叫真是气红了眼,只见庄鸿翠将糁青色的马紧了紧肚带,跳了上去,又从挎包里抽出手枪,一抖马缰绳,那糁青马就下了河。她打马来到河心,在离那几个男人还有十多步远时,就听见叭叭两枪,那两个高个子的男人一个大腿断了,一个肚子上被穿了一个眼,两个从顿时坐在河水里直叫唤。

那两个小个子的男人穿上裤子,跑了没多远就让吴开芝逮住了,用绳子绑了起来押到河南沿,吊在岸边的杨树上用马鞭子抽打,两个小男人被抽得血都隔着衣服淌了出来,她一边打一边喊,我再叫你喊,有礼的河道,无礼的街道。等庄鸿翠上了岸,吴开芝抽出手枪瞄着河里的那两个人说,看我的准头。庄鸿翠连忙伸过手夺过她的枪说,哎,人命关天,这样教训教训他们,今后不再耍流氓就行啦!吴开芝问,绑在树上的这两个,放不放?庄鸿翠说,不急,等他们的老爷子来了再说,得让他们的老爷子知道,不管教孩子的厉害。

这时,庄鸿翠也看见了庄老爷,她把枪扔给吴开芝,就跑了过去,施了个礼说,报告爷爷,我是您的孙女庄鸿翠。庄老爷嘴角动了动,算是笑了,说,早就接到你父亲的信,说你要来,没想到十几年没见的孙女,在见到我之前还弄出了这么个小插曲,算是见面礼吧。庄老爷拍了拍她的肩膀,庄鸿翠羞红了脸说,我当时实在是忍不住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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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5 10:17 

老乡,我都看了三遍了。后面的内容我都急不可待了。

听我父亲讲,当时庄家的大院是非常宏伟的,大店的庄家的枝很多。我父亲这枝属于贫穷的一枝。解放后庄家大院被分了,最后全部被毁了。前些年,庄家大院的后代想到大店来投资,发现祖坟被挖了,家也被毁了,伤心离去,大店也失去了一次经济发展的良机。后来在国外的庄家后代又出钱,重修庄家家谱,我们这些不孝子孙都被修了进去。现在看来有何意义呢,但这段历史应该被写出来。

中国的历史就是这样,有钱人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中国一旦改朝换代,总是先把那些有钱人的财产没收。所以有钱人当财富积累的一定程度时,就挥霍而尽,这可能也是富不过三代的由来。中国从没有出过象欧洲那样世代相传的贵族之家。想想看,中国除了现在的紫金城,剩下没几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建筑,而在欧洲随处可见,中国从秦始皇开始烧阿房宫好象都形成了习惯了。有价值的东西总是被烧掉。,北京如果不是傅作义可能也被毁了。说的太多了,以后有机会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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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3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5 10:57 

呵呵,别心急
今晚我再贴两节您看看。的确,庄氏家族的历史是应该被写出来,甚至要拍成电视剧呈现给世人面前啦!
 [4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5 11:11 

非常好的设想,不亚于《大宅门》,但是。。。
我想如果溶入当时的历史背景,将会成功。但这需要时间,等你第一稿出来后,再慢慢的修改。就象陈忠实的《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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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5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5 15:20 

小说《七十二堂号》(7)

7

 

阳光蹲在琉璃屋檐的翘角一跳,居业堂四合院的傍晚就来临了。四太太莲娜坐在她的三进西厢房的木椅里,嚼着同祥顺商号陈安时送给她的交切糖,茶几上放着一个盛糖的精致的铁盒子,里面的交切糖还剩了一半,糖的香甜在陶醉着她,她知道这种糖只在大店有,青岛那么大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外国人,也没有,她禁不住沾沾自喜起来。这时,她喊了声有气无力的腔,冰儿。那尾声拖得老长,她显然是对冰儿这个名字不感冒,觉得晦气。冰儿应声进来,双手围拢在腹部,微低着头说,四太太,您有啥吩咐?莲娜翻了她一眼,把一块糖皮吐了出来说,你去叫张得轩,就说我有事找他。

张得轩来得很快,他推开莲娜的房门时,堆满了笑脸,莲娜躺在木椅里一副慵懒的样子,见张得轩进来了,微微动了动身,朝他施了个眼色说,坐吧。张得轩哪里敢坐,就站在那儿说,四太太,您看得起张得轩,有事尽管吩咐。莲娜把两腿从椅子里挪了下来,身子跟着坐在了椅子上,说,听说老爷给泰安来的一个尼姑建了个宅子,有这事?张得轩愣怔了一下说,对,是有这事,不过那女的不是尼姑,庄子贞说她带了孩子不能入庵。老爷常去那儿吗?莲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解了张得轩不少的紧张,张得轩稳下来,听清了四太太的问话说,苏妮开了个戏馆,老爷有时去那儿听戏。哦,莲娜应了一声,说,张得轩呀,张着眼水点儿,好了,没事了。

张得轩退出门时,正好碰上陈安时。陈安时笑了笑,得轩要走啊?张得轩在廊道里点了头说,是的,四太太把事吩咐完了。莲娜在屋子里听见了陈安时的声音,把嗓门挑了老高说,噢,是安时呀,快进来。陈安时还是穿了那件古铜色的衣袍,进得门来就听莲娜说,你那交切糖能不能多弄点给我?你看我都快吃没了。她指着茶几上的那个铁盒子。陈安时坐下来说,四太太,不是不给你多弄,只是那个庄润田不肯多做,一天只做五斤,我怎么说他也不听。陈安时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说,这样吧,四太太,我每天都让伙计给您送来一斤。莲娜听了,脸上挂了笑容说,不,不,还是你亲自来送嘛。陈安时说,那好,那好。

陈安时看了看走廊,关上门把声音压低了说,四太太,大少爷庄英的女儿庄鸿翠从济南回来了,还带了个同学,她们都佩着手枪,把薛家窑刘大胆的两个儿子的腿都打断啦。莲娜惊得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嚼嘴里的交切糖说,她们是来做什么的?陈安时说,现在还看不清楚,只听老爷说,是庄英让回来的,来看老爷和大太太。还有一件事。陈安时眨着鼠一样的小眼睛说,老爷这几天经常去那“听月楼”,在那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那个苏妮,使尽吹拉弹唱的本事,来讨得老爷的欢喜。莲娜听了,嘴角不自然地往下一沉说,安时呀,这样的事,你不光要和我说,还得和大太太和卓敏说,看她们的反应。

陈安时走后,莲娜又躺回她的木椅里,闭目想刚才听到的话,这个苏妮,她把脸庞朝里,红润的嘴唇上抖动了几下,吐出了几个缠满嫉恨的字,有你好看的!她又想起了老爷,她不明白为什么老爷总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她每次看见冰儿,就像看见了那个死鬼肖蓉,就觉得有一股子阴气笼罩在她的周围,在老爷每次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就说,老爷,把冰儿换了吧,三太太那边事多,让冰儿侍候她好像更合适。老爷一副漠然的样子说,冰儿不好吗,我看她腿勤,手勤,脑子也灵脱,干嘛要换?她不好把话说明了,只好每次就依了老爷。到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一点,就是老爷把自己当成了二太太,他对二太太的情陷得太深了,以至总是不肯换掉冰儿,哪怕得罪了她自己。

房里的灯亮了起来,莲娜才感到夜晚真正到来了。冰儿进来说,四太太,老爷说到餐厅吃饭啦。莲娜挪了挪身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嘴里直打哈欠说,天短了,中午吃的,还没觉得饿。她穿了件耦色的裙衣走了出去,把换下来的那件黑色短衫和长裤扔给了冰儿,随便说了句,拿去给洗了。一霎间,她觉察到冰儿有一丝不高兴的样子从脸上掠走了,心里就往下一沉。在饭桌上,她看见两个十五六的女孩坐在她的下边。庄老爷指着其中的一位笑着说,这是庄英的女儿鸿翠,然后看着另一个女孩说,她叫吴开芝,是鸿翠的同学,今天上午刚到咱大店就给了我个见面礼,把刘大胆的儿子给打了。

等庄老爷把上午发生的事说完,桌上的都笑了起来,贡如说,鸿翠侄女做得对,就该教训他们一下。卓敏红了脸,拉了一把贡如说,小孩子,没你说话的份儿。鸿翠摸了一下贡如的脸蛋说,哟,小叔真够支持我的啊。桌上又是一阵笑声,等饭快吃完时,老爷又说,吃完了饭,今晚咱全家去“听月楼”听苏妮的戏,莲娜听了就说,那可真好,让我们也去开开眼界。庄老爷感到她的话里有话,面对众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听月楼”的戏馆里灯光明亮,台下的人坐得差不多把座位挤满了,中孚东药店的庄珂也来了,坐在第二排。庄老爷的一家人来了后,张得轩让他们坐到前排,前排位置好,听得清,看得准。那首听月诗挂在台上的墙壁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吸引了莲娜,她坐在老爷的身边,说,老爷,这墨宝是您的吧。庄老爷斜眼看了她一下,说,嗯,你看怎么样?莲娜说,像我一个老师的,他是青岛大学的教授。哦。老爷回应了声,那我还是比不上你那老师的。莲娜说,您胜于我的老师。

说话间,苏妮走上台来了,她穿了紫色的紧身衣褂,发髻绾在了脑后,露出了白嫩红润的面颊,只见她一颦一笑犹如绛珠再世,走动的身子颇似涟漪荡漾,让人生出万顷感念。刚在台上的木椅上坐下来,女儿听月端着箫也走上了台子,母女俩起身向台下的观众拱身施礼后,坐下来。苏妮先唱了京戏《苏解起》里的一段,关键的时候,台下的一个男腔就跟着配合着唱了起来,庄老爷回头一看是西树行子庄家客栈老板的庄子森,就朝他点了点头,示意继续配唱下去。老爷知道,庄子森是个京戏迷,师从于著名丑角肖长华,拿手戏就是《女解起》里的祟公道。

这时,坐在老爷身边的莲娜捅了老爷一下,悄声说,老爷,今晚您到哪房睡觉?老爷说,到卓敏那里。莲娜把小嘴一噘说,不,您今晚一定要到我那里,我有事要跟您说。有啥事,这就说。老爷有些不耐烦。莲娜说,这儿不便说啊,还是去我房里再说吧。老爷没吱声,只是在她的大腿上捏了一把。《女解起》配唱完了,苏妮又吹起了箫,听月也跟着配合,她们每人一把箫,音调是《十面埋伏》,台下静静的一片,老爷微闭着眼睛,眉头一点点的,好像完全进入了苏妮的奏出的音乐天堂。

散了戏,庄老爷和家人一起辞别了苏妮母女,就上了车子回到家里。老爷还真是听了莲娜的话,就和宋云裳耳语了几句,跟莲娜来到了她的房间。一直入房间,那情绪就不同了,在外面的矜持没有了,莲娜一把搂住老爷就在他的脸上亲,亲得老爷也来了劲头。一阵长长的吻过后,莲娜睁开眼问老爷,您最喜欢谁?我们这三个人,你最喜欢谁?老爷眼光柔和地瞅着她说,当然是你啦。大太太宋云裳呢?她早就是只老母鸡了。卓敏呢?卓敏还凑合,但她有点松松夸夸的了。那苏妮呢?老爷一惊,抽出了抱她的手,不高兴地说,莲娜,你这是什么意思?莲娜看了老爷的脸色,就说,老爷,我没有啥意思,只是问问呗。

苏妮是哪里的人?老爷说,是泰安的,想来咱大店入庵为尼,路上跟了个咱这边到泰安上香的香客为伴,谁知那香客到了家要纳她为妾,她不从就被那香客撵出了家门,夜间在长安门边哭泣,让我遇见就把她送到了“和和月”庵暂住下来,知春尼姑说她带着孩子不能入庵,救人救到底吧,我就给她建了个房子,帮着开了个戏馆,让她母女有个营生活下来。

莲娜听了老爷这一说,心想你真会编造故事,嘴里却说,噢,那苏妮,真的好可怜哟,不过遇上您,算她有福气啦!老爷听了没往深处想,就又回到了刚才的劲头上来,一把搂住莲娜歪侄倒在床上。老爷疯狂的身子在她的体内抽动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微的刺痛挟着极度的亢奋,从莲娜的乳头向全身漫延开来,耳边响着老爷粗粗的喘气声,温温的潮意淹过了她的下身,汹涌地吞没了她的全部。她近乎疯狂地发出了纵情的呻吟,她的呻吟声压弯了柔和的光线,最后坠入了老爷那根在她体内爆裂时的叹息里。

 

(未完待续)

 [6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5 16:08 

又是一出大红灯笼高高挂。。。
真想知道莲娜最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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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7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5 16:20 

老乡,下次再贴时,可以直接按新贴往下贴,
这样朋友们可以直接看了。最后可以来个总和的。这是我上网以来看到最好的而且是最有修改价值和前途的作口了,这么好的作品,可以让更多的朋友欣赏。此外,修改后的稿,就不能再往上贴了,要考虑版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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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8楼]  作者:xiaoyue371  发表时间: 2002/12/15 17:31 

回复:是啊。是啊。急待下文,朋友快点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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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
 [9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6 21:51 

回复:急切盼着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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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10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7 12:25 

小说《七十二堂号》(8)

8

 

庄英来到青岛小白干路76号,这是莲娜信封上写的地址。这里是蘑菇石垒砌的院墙,黑色条格形铁门,有着几座德式三层楼的院落,在中午的阳光里,掩映在几棵金桂、银桂树的葱郁里。他推开铁门,悄悄地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无一人,走到最前边的那座小楼跟前,他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进去了。在一层楼,隔着窗玻璃,他看见一个男人把一本杂志敞开盖在脸上,睡得正香。他抬起手要敲那扉门,可手到门边又停了下来,要是那人不耐烦了呢?他正在掂量着,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庄英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一个青年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和他差不多年龄。他说,你找谁?庄英说,丁西白是在这里吧?那青年顿了顿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庄英把莲娜的信掏出来,放在手上晃着说,一位太太让我来这里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噢,那青年打远瞄了瞄信封说,你是莒州来的?庄英一惊说,你怎么知道?那青年说,我就是丁西白,那里不是说得很明了吗?他指了指信封下边的落款。你就是莲娜的同学?庄英问。不是,我是她哥哥。丁西白说。那莲娜姓丁?新盛药行的旧老板也姓丁?是的,丁西白说。

这是个什么地方?庄英说。德国传教士的宿舍。丁西白说,我在这里做德文翻译,挣口饭吃。你是学德文的?丁西白说,是的,父亲在世时很注重子女读书,前年他因药行的事悬梁自尽,撇下了我和妹妹,好在我已经就业,继母不讲情面,硬是逼莲娜掇学。她去莒州是不得已的事。噢,庄英说,这是真的。他伸出手说,好吧,丁西白,后会有期。丁西白握了握他的手,也说,后会有期。

庄英在青岛水道局办完手续,与局里的同事吃了顿饭,辞别后来到这里。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莲娜的哥哥,从一听到丁西白是她的哥哥,他就纳闷,莲娜为什么说丁西白是她的同学呢?是怕暴露和丁西白的哥妹关系还是咋的?庄英费了很大的劲,还是不得其解,来到方永昌军部时,见到他正在训斥一个部下,那个团长模样的部下被他打了几耳聒子,仍站在那里一个劲地点着头。方军长见庄英来了,就说,庄英啊,你来了就好了,我把他交给你了。说着方军长指了指那个部下,多好的机会,你让红枪会的头子安居中给跑了。

方军长说完气哼哼地戴上大盖帽子,腆着肚皮,一甩手就走了,临出门说,下午三点我在办公室,听你的汇报。庄英觉得这事不小,并且还得处理好,方军长这是在试我的活呀。庄英坐下来,看了看那个方军长的部下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那个部下立正敬了个礼说,报告庄处长,我叫李铭珠,是三师五团的团长。庄英听见他一口东北腔调,就说,你是东北人?李铭珠说,是,我是吉林榆树沟那疙瘩的。庄英笑了笑说,说说安居中是怎样溜了的?

李铭珠说,红枪会在兰陵那疙瘩造反,凶得很,咋天晚上我接到方军长的命令,带五团包围了兰陵他们的总部,红毛子好几百人正聚在那里开会,那些人拚死抵抗,由正面战直至转为巷战,巷战对我们不利,那些红毛子熟悉地形,对兰陵的街道房屋了如指掌,打起来得心应手,我们的人处处挨打,死了不少,我一看不行,就下令撤出巷道,引红毛子出来,与他们远距离作战,反正我们的部队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谁知那安居中狡猾的很,钻进一个机关的地下室,顺地道跑了。我们抓到了他的一个副官,就是在那地下室里卧藏起来,想再钻了地道逃跑的。庄英说,那个副官在哪?李铭珠说,正押在城南的团部。庄英站起来说,你让他来。

安居中的副官五花大绑地被士兵推搡着来到庄英跟前,他低拉着头,略显长了的头发盖住了脸,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庄英说,给这位副官松绑。李铭珠朝士兵歪了歪头,士兵走过去很不情愿地解绳子,只一会儿副官就被松了绑,他甩了几甩胳膊,像是活动一下筋骨,仍旧低着头,连庄英一眼也不瞧,好像庄英根本不坐在他面前一样。庄英不愠不火,喝了口水说,你是安居中的副官?那副官埋在长头发里的脸动了动,从头发缝里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庄英,在牙齿里挤出了一个字,嗯。

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要想活着出去的话,就得好上配合李团长,找到安居中。庄英慢慢地说着,像是每一个字都想让那副官掂量出意思来。那副官听了扬起了头,庄英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孔,只听那副官有些激动地说,庄长官,听口音您是莒州的,我是日照涛雒的,从没见过您这样对待部下的军官,我服了您。说完竟跪了下来,庄英看了一眼李铭珠,李铭珠会意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说,庄处长说了,只要你配合我们抓到安居中,就将此赎你的罪,饶你不死。那副官点头如捣蒜,俺早就看不惯安头领的做为了,俺投奔他是为了有口饭吃,可他整日里花天酒地,杀人如麻,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庄英觉得差不多了,就对李铭珠说,李团长,现在你带上几个人,就和这位副官去寻那安居中,不过要化装,要智取。李团长听令后,领着那副官出了军部。庄英一看时间,也快到下午三点了,连忙往方永昌的办公室走去。方军长正在接一个电话,脸上挂满了笑容,庄英进来时他点了点头,继续听话筒里的声音,不时插上一句,好呀,好呀。侍兵进来倒了杯水,放在庄英面前的桌子上,庄英坐下来慢慢地喝那杯里的水,等方军长把电话打完。终于电话在方军长的一阵哈哈大笑里打完了,方军长挂上听筒时,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看来他得到了个好消息,心情比刚才打李铭珠耳光时要好多了。

方军长说,庄英呀,我军在徐州打了个胜仗,北伐军已溃不成军啦,这说明我们已经打开了南下的通道。庄英说,那真是可贺的事情。李团长那事你是怎样处理的?方军长站了起来,踱步到临街的一扇窗子前。庄英说,方军长,我已摸清了那安居中的行踪,让李团长带人化装去取啦!方军长噢了声,说,那李团长本来就该杀头的,这次要是再抓不到安居中,就不用请示我,赶快杀掉!庄英说,那是,我想我给安居中的副官说的话他会听出门道的,我是让那副官赎罪,其实就是让他立功。方军长听明白庄英的安排时,笑着向他说,庄英呀,你好样的。

第二天早晨,李团长就回来了。庄英见了说,怎么样了?李团长说,幸亏了您出的点子,那安居中已经抓到,是捂在了涛雒他的小情人家的被窝子里。那他的副官呢?也回来了,他要跟着咱们干。庄英说,那好哇,就让他在你团里干,给他弄个虚职,先考验考验再用。李团长说,庄处长,您在关键的时候来了,在方军长面前解救了我,没有您,我现在可能早见阎王爷去了。庄英笑了笑说,李团长,你可别那么说,咱都是跟着方军长干,只要他满意了,咱们怎么都好说。李铭珠听了,自然是感激不尽,说,庄处长,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方永昌听了庄英的汇报,拍了拍庄英的肩膀哈哈笑起来,庄英啊,我没看错你,真是智勇双全呀,要是你还没来,那李铭珠可就要正法了。他转过身朝办公桌走去,在椅子里坐下来说,你看这好一千多红枪会的人怎么处置?我已经下令杀掉了四百多,今上午准备全部解决掉,他们现在就押在兰陵街前的稻田里,机枪手现在随时听候你的命令,扣动扳机。庄英一听,脑间闪现出收割后的水稻田里,躺着和站着的红枪会人成片的影子,很不理解方军长的做法,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说,方军长,那红枪会也像北伐军一样,连头子安居中也抓获了,已经不堪一击了,他们也都是兰陵一带的百姓,只是受了安居中的唆使,才入了会的,依我看不如这样。

方永昌听了后,寻思了一番说,好,就这样。随即下令,将安居中等三十六名红枪会的顽固分子在稻田执行枪决,其他全部释放,愿跟方军长干的,一律收编,壮大奉系军的力量。

 

 

(未完待续)

 [11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7 13:07 

回复:看起来庄英算是有头脑的人----
二十年代的事情了。你准备写到什么时候结束,此外你给庄英如何定位呢,我有好多问题呢,如果有机会我们好好聊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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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12楼]  作者:席夫人  发表时间: 2002/12/17 13:21 

朋友,为何只在回复里发?
好看,而且为本楼创造了几个第一了,第一篇男性写的最长的长篇小说;第一篇历史回顾性小说;第一篇以大家族为题材的小说;第一……等你写完再说吧。
[楼主]  [13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7 13:28 

你今晚去《新小说论坛》聊天室吧。

我8点整等你。http://bj3.netsh.com/bbs/112001/

不见不散哦!

[楼主]  [14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7 13:30 

呵呵
还要争几个第一呢!席夫人,您的名字好,我想把她搬进这个小说里,如何?
 [15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7 20:20 

老乡,我八点就在你的乐趣园等你。你怎么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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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16楼]  作者:席夫人  发表时间: 2002/12/18 09:30 

不错的想法
借用名字没问题,反正不是我。不过倒让我对你的小说更有兴趣更好奇了。
[楼主]  [17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9 01:32 

小说《七十二堂号》(9)

9

 

庄鸿翠和她的同学吴开芝休息的房间,安排在三进东厢的一个有耳屋的双人间里,门前有一棵常年青绿的广玉兰,初冬的时节一到下午树阴就爬到门上,把屋子里罩得暗暗的。张得轩领她们俩来到门前,将门锁打开时说,这间房是老爷早就为小姐预备的,多少年了一直更新如初。敞开门,庄鸿翠看到的,的确如张得轩所说的那样,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只是床铺增加了一个,双双整齐地靠着里间的墙角摆设,外间梳妆台、穿衣镜、挂衣架、脸盆架一应俱全,张得轩退出去时,庄鸿翠在地板上蹦起来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对吴开芝说,我说的没错吧,我的老家不比济南差。

吴开芝说,我的大小姐,别陶醉了,把枪收起来,放好,回去还要上缴的。说着她将枪从身上解了下来,放在里间桌子的抽屉里,庄鸿翠说,开芝呀,还是带着好,我看这个地场好像不安顿。吴开芝瞅了她一眼说,随你的便吧。这时贡如和贡月追逐着进来了,庄鸿翠说,两位小叔,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贡如说,因园的刘章老师听说你和你的同学来到大店,就让我和弟弟早回来,你在济南读大学,说说那里的见闻俺听听,然后由俺和弟弟再向老师转达。庄鸿翠说,哎,贡如呀,在这里说不如直接去因园说,省了你俩这个中间环节。贡如说,那更好,你俩现在就去吧。

说走就走,太阳已挂在了庭院西头的屋角上,她们跟着贡如、贡月在甬道上拐了几个弯,经过二进老爷的上房,来到前院的花坛边,偌大的院子没见人影,很快就来到大门外的街道上。贡如在街角站着,朝东面一个拉人力车的脚夫摆了摆手,那车就来到了他们跟前,贡如说,去烟动门。车子坐上四个人,脚夫有些吃力地往前拉,不多会儿庄鸿翠就说,贡如,咱们有腿不走路,这叫奢侈、剥削。然后她又和吴开芝说,还是下来走吧。贡如一听不高兴了,说,侄女呀,咱坐车付钱,哪里算是奢侈,剥谁的削啦?庄鸿翠还是朝脚夫摆着手说,师傅,停下来,我们要下车。脚夫停了车说,怎么啦?庄鸿翠说,我们有腿,能自己走。

贡如看了看铁了心要步行的侄女,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个铜板给了脚夫说,不用找了。脚夫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们,嘴里咕囔着把车转回了头,拉着飞一样地走了。贡如说,走吧,还看什么?穿过颐攘的南北大街,庄鸿翠和吴开芝的眼有些使不过来,两旁的商号林立,庄珂的中孚东药店、陈安时的同祥顺商号、潍县开设的鳶都绸布店都在这里,陶然居、小洞天酒店门前打出了名厨、名酒的幌子,门前停了成排的达官贵人的车子,丁麻子卤鸡作坊里的伙计背着卤鸡盒子在沿街叫卖,“烧肉卤鸡来——!”的声音让庄鸿翠听起来格外的新鲜,尤其那尾音长长的,不是一朝一日能练成的。快到烟动门时,街西侧的小广寒电影院门前的海报吸引了庄鸿翠和吴开芝,吴开芝说,啊呀,这里也有电影院呐!贡如说,这个早就有了,是庄长泽从青岛买回来的。

他们出了烟动门,直截往林后村走,很快就到了因园。远远地,庄鸿翠和吴开芝看见了一片树木葱郁的地方,渐近了,因园亭阁式的大门楼在西下的阳光里十分庄严,那块书有“因园”的石匾越来越清晰了,靠近了时庄鸿翠用手去触,她听见了因园里流水的哗哗声,‘因树书屋“的木匾挂在第一排教室的正中间,在一间教室里,她坐在大理石磨光书桌和鼓式座位上,看两边墙壁上的《东墅杂咏》和《东墅记》的楹联,贡如招呼她们,穿过了五间大厅的教室,在大门楼北的三间西厢房前停了下来,贡如说,这就是先生刘章的宿舍,敲开门,刘章高兴地接待她们,他说,你们从省城来,一定有新的见闻,给我们讲一讲,正好这个时间学生是自习,就到联合教室吧。

集合的铃声敲响了,整个校园的学生从各自的教室里涌出来,奔向联合教室,这是学校除非有重要活动才开设的教室,六间房子的大厅,能容纳二百多学生听讲。林德榆老师也来了,他和刘章坐在第一排,两边还有庄鸿翠、吴开芝和贡如、贡月。这时刘章走上讲台,对着台下正噪杂的学生,把手往下压了压说,同学们,静一静,今天我们学校请来了两位济南来的大学生,其中一位不是外人,就是我们居业堂庄老爷的孙女庄鸿翠,我们集合起来,就是要请她们讲一讲外面的形势,开阔一下子眼界。

台下霎时变得鸦雀无声,庄鸿翠大方地走上讲台,清了清嗓门,说,同学们!国民革命政府在广州宣布北伐,北伐军已势如破竹,最近又打开了长沙城,吴佩孚吓跑了。北伐军奉行“三民主义”,就是民主、民权、民生,主张“耕者有其田”,在南方的广东、湖南等省,农民运动此起彼伏,农民协会如雨后春笋,号召人们起来,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实行男女平等,贫富平等。在济南,这种思想已广泛流行,并付诸行动,我们是新时代的热血青年,就是要积极投身到这股革命的洪流之中。

台下一阵窃窃私语,学生在交头接耳,突然一个长头发的学生,在后边的座位上站起来,举起右胳膊高喊,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实行耕者有其田!紧接着又有三四个学生站起来应和,一进间偌大的教室人声鼎沸,口号不断。刘章老师站起来,转过身朝气学生摆了摆手说,同学们,你们接受新事物快,这是青年人的特点,我们就是要顺应形势,积极投身到革命的大潮里接受洗礼,不过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蛮干,蛮干一定要吃亏,我主张先在我们大店街搞一次游行演讲,让附近的百姓了解当前的形势,从头脑里进行觉醒!

坐在刘章身旁的林德榆老师扶了扶眼镜,眼睛微眯,从眼缝里闪出了一丝捉磨不定的光,好像是在心里正在吟他那首“一座小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两头牛犁半顷田/收也在天荒也在天/若有儿孙读书篇/今也谈谈古也谈谈/日上三竿吾独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的诗,眼前发生的事俨然不知。坐在他身边的吴开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林先生,您对庄鸿翠刚才演讲的内容怎么看呢?林德榆怔了一下,转过身子来看身旁的这位大学生,兀然地说,没什么,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庄鸿翠接着说,新形势要求我们在大店,就是要铲除土豪劣绅,打倒庄园头子,打倒居业堂!贡如和贡月听了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声不吭地埋下头,刘章也感到不对劲,可是他没说出什么话来。下面的学生可沉不住气了,还是那个长头发的说,庄余珍老爷的孙女都要打倒她的爷爷,我们也要打倒各自家的老爷,让他们退出田地,分给百姓,实行耕者有其田!接下来,教室里又暴发出了一阵阵激动的口号声。末了,林德榆老师上台说,同学们,庄鸿翠同学的演讲很好,很切中时弊,道明了今后我们国家的发展趋势,这是主流,是应该给予支持的,可是就像刘章老师说的那样,凡是都要讲求方法,不能蛮干。游行不是个很好的方式,可以寻求更好的途径。他说完,用眼看了看刘章,刘章的脸像落下太阳的天空,阴了下来。

学生走出教室时,仍然在窃窃私语,似乎在激动着,心潮膨湃不已。庄鸿翠和吴开芝辞别了两位老师,和贡如、贡月一起来看教室后边的假山和鱼池,她们看到了变色的小蛤蟆,此时已由橙绿色变成了赤红色。庄鸿翠醉心于因园的曲径通幽和浔河畔的水香,感叹因园的博大精深。往回走的路上,快到北门外时,天色就黑了下来,时江的大笼牛肉蒸包正在叫卖,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味儿,贡月说,在这里尝尝蒸包的味道吧。贡如闻到这香味儿也走不动了,说,鸿翠侄女呀,咱们在这里吃吧。庄鸿翠和吴开芝说,怎么样,在这里吃?吴开芝点了点头。于是,四人坐下来品尝起了时江蒸包。

就在他们吃得正来劲时,店外来了五个骑马的人,另外还有两头骡子驮着沉甸甸的东西。他们进来就点了酒菜和蒸包,酒足饭饱后,时江店的伙计要求结帐,其中一个黑胡子一把将他推开,嘴里还咕囔着,老子吃你的是看得起你!伙计爬起来再追时,又挨了他的一脚,立时仰坐在地上。庄鸿翠见了,忍不住站了起来,追赶出去,大叫一声,这位好汉,慢走!那五人停了下来,黑胡子一看是个女子,马上搬出一副滑稽的笑脸走上前去,用手要去摸庄鸿翠的脸蛋,手指还没到时,就被庄鸿翠挡了出去,随即她拔出腰间的手枪触在黑胡子的脑门,说,今天趁姑奶奶还没发火之前,你赶快把饭钱给店里结了。那黑胡子一看是真家伙,立时软了下来。等回到她们住的房间里,庄鸿翠拍了拍腰间的枪说,开芝呀,你看带着这家伙中用了吧。

 

(未完待续)

 [18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19 08:46 

感觉有点兀尔。。
庄鸿翠,一个二十年代而且只有十六岁女孩子,从小没受过苦,要打倒她的爷爷,好象有点早,她如参加革命,应该有点经历或者说是磨难。这是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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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19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19 22:15 

小说《七十二堂号》(10)
10 那黑胡子被庄鸿翠用枪逼着脑门子,硬是缴了店里的饭钱后,憋了一肚子的气,觉得在其他四个人面前很没面子,在往北门里走时,那个有十八九岁,年龄最小的青年和他开玩笑地说,黑胡子,你怎么不掏出枪来崩了她?黑胡子听了瞪了他一眼说,照我的火气,我还能忍得住?只是今天跟老大来,有特殊的事儿要做,不便张扬,你没看着我摸了一下腰间的枪?那个小青年笑了说,还是是你黑胡子心细,要不咱还真的惹了麻烦,坏了老大的好事。 这个老大七十多岁的样子,高个子,长方脸,大眼睛,只是留着的长长的花白胡子与那黑胡子不同,身穿长袍,头戴一顶灰色土耳其帽子。在快到北门里时,他说,今晚咱们不住镇子里头。说着他在前带路拐向了西,沿围墙来到了镇西郊的西树行子,在庄子森的槽棚坊店门前停了下来,老大走上前与店家庄子森互通姓名时笑着说,我姓刘,一辈子没起上个名儿,因我的胡子长,都叫我刘胡子。 来到店里住下后,那个黑胡子来到戏房找到了庄子森说,店家,这个大店镇,哪个赌局最大?今晚没事,俺们五个想去玩玩。庄子森满脸的化妆,红红绿绿的,听了黑胡子的话,不假思索地说,东门里的大园。黑胡子说,店家,你能不能领我们几个去看看?庄子森说,行,只是我现在正唱戏。黑胡子说,我们等着你,正好也听听你的京戏,你唱的是《女解起》吧?庄子森说,哟,这位客官,你还真门道,是京戏的内行。黑胡子笑笑说,你就先唱吧。庄子森回到戏房,正好轮到他上台唱《女解起》里的祟公道,这是他的拿手戏。等唱完,庄子森卸了妆出了戏房,外边的那五个人早就等着他了,那黑胡子一拍他的肩说,走吧。 庄子森领着这五个人出了西树行子,沿北围墙边的小路向东门里走,很快就来到望海门(东门),看门的见是庄子森,就说,大叔,这是从哪儿来呀?庄子森说,从西树行子,有客官要到大园玩玩。来到大园,刘胡子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几个字“大园赌局”,用手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抬腿进了局子,在厅堂里,庄子森领来了局头庄汉章,他向刘胡子说,老大,这是局头庄三爷。刘胡子拱手施了个礼说,我们早就听说贵局很昌盛,才路远到此赌两局,请问贵局允许一次押多少?咱们这叫先小人后君子吧!哈哈! 三爷庄汉章一听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下子可来了财神啦!他转过头朝门外喊,李五,张六。李五、张六是局子里的宝倌,听地三爷的喊叫,马上跑了进来,说,三爷,有何吩咐?庄汉章说,快给客人泡茶呀,还愣着干啥?说着他就和庄子森走了出去。庄汉章匆匆跑到三余堂找七老太爷庄廷常禀报,庄廷常正在抽水烟,烟袋里在咕噜噜地响,听了三爷的有些结巴的话,在大厅里低着头想了想说,他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汉章呀,我看既来之则安之吧! 很快九间大厅成了九间赌局,一拉溜地摆开了九张桌子。刘胡子因为是外地赌客,被安排在正中对面往东数的第二张桌子上,身旁站着那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小青年,下面的桌子上也是一边一人。第一局没押,第二局是一千块银元固定“二”,开宝“四”,杀进局里。第三局,宝盒传到桌,刘胡子和那个小青年耳语了几句,那小青年又从下边桌上叫起来一个人。两个人从门外抬进了两外包,从包里取出来八十扎银元,每扎五十块,一共四千块袁大头固定“一”。这时一拉溜九张桌子个跟着刘胡子押上了“一”。 只见这九张桌上成捆的、成扎的、摞成摞的,明晃晃的全是银元,这可吓坏了李五、张六,三爷庄汉章本来就有点结巴,这一吓就更结巴的厉害了,他把李五、张六拉到一旁说,没有我的话,不准开宝,听明白了?李五、张六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趁桌上正在争吵之机,三爷庄汉章一溜小跑回到了三余堂,和七老太爷庄廷常说,这这……下……可完啦,咱们这宝出的是“一”,人家全下的固定“一”,看……样子至少得赔两……万元。庄廷常也吓得不轻,只是表面上故作镇静,一边用手拍擦着头一边说,你快回去叫宝倌别开盒,我立即到。 这时庄廷常由丫头给穿上黑色风衣,戴上紫貂皮帽和眼镜,拄着手杖,从里间里拿出了一个黑皮包交给管家赵龙海,带上了四个随从,一起来到了大园赌局。此时,刘胡子那五个人已经两次催促开盒,李五却说,大伙正在押呢。七才太爷一进门就把庄汉章拉在一边问,开宝了没有?庄汉章说,没有,没有。那好,七老太爷整了整衣帽,精神抖擞地进了赌局,站在正中间说,各位,我是进门“三”,我押上点。说着叫管家赵龙海从提包里取出金条二十根、元宝十只。庄廷常说,我押的多点,我得摸摸盒子。于是他摸了摸盒子放回桌上,宝倌张六啪的一声唱:“三”。 只这一局九张桌子上,局里的四个宝倌加上另外九个人,收钱收了将近一个时辰,李五用大箩筐装钱,满满地装了两箩筐,收完后七老太爷庄廷常回到了三余堂。第四局,传宝的张六刚将宝盒传到桌上,刘胡子的两个人耳语了几句后,每人从腰里同时抽出两支闪着蓝光的驳壳枪。桌边的人有的心惊胆颤地溜走了,那个黑胡子将四支枪摞在一起,喊了声,固定“四”。刘胡子一掀长袍也从腰间抽出了一长一短两支枪,将匣子枪叫那个小青年递过去摞到了那四支枪上,只留学生下那支手枪放在褡子里。那小表年问刘胡子,再押上两支?刘胡子说,可以。那小青年立即从褡子里的另一边取出两支匣子枪押上。三爷庄汉章一看又吓坏了,缩了头,跑到三余堂跟七老太爷庄廷常说,了不……了不得啦!下……下了枪啦! 庄廷常又吃了一惊,对庄汉章说,真是来者不善,莫非刚才我摸盒子的把戏衩人家识破了。他忙吩咐说,赵龙海,你找几个人快去,把枪的牌号全记下来,押枪兑枪,要沉着。又回过头来对三爷庄汉章说,你把那个刘胡子请来。这时大园赌局里,管家赵龙海下和几个家丁记枪牌号,只见刘胡子站起来对桌子上的两个人说你们把住宝盒。这时那个黑胡子一只手按住了宝盒。刘胡子又对宝倌李五说,开宝。只听啪的一声,盒子落在桌面上,李五唱道,“四”。 此时七老太爷庄廷常来到刘胡子跟前,笑着说,先生家住哪里?刘胡子见是刚才摸宝盒的七老太爷,就笑着说,我呀,家住横山兰陵白塔乡城。庄廷常接着问,但不知吃什么?喝什么?刘胡子答道,吃的是柳树叶,喝的是长流水。庄廷常一听就知道这刘胡子是兰陵城的师爷,连忙吩咐庄汉章说,将刘师爷的银元如数归还。又让管家赵龙海到四余堂,把厨师林茂彩叫来,设宴招待刘胡子五人。第二天中午又饯行,三爷庄汉章请林茂彩、于德兆做了“一百零八件”,贺升来当司席,把刘胡子五人招待地心满意足,酒足饭饱,送到杨军林。管家赵龙海把一个用红绸布包了的二百块银元赠与刘胡子,放在了那个小青年的褡子里,刘胡子有些激动,让那小青年从褡子里取出他的那支德国造的马牌子手枪,赠与七老太爷。 刘胡子五人上了路后不久,那小青年骑马飞奔西树行子,来到庄子森的槽棚坊店,找到庄子森说,我们刘爷说了,这次承蒙您老热情相待,给您留下这五十块大洋,叫您别赚少。庄子森说,不行啊,三爷庄汉章已经派人算帐啦,俺不能收这钱。那小青年笑着说,刘爷说了,这是昨晚听你唱“祟公道”的钱。他一边说一边跳上马走了。这正好让路过西树行子的张得轩看见了,他就问庄子森,怎么回事?等张得轩弄明白了后,直奔居业堂,和庄余珍老爷禀报了。庄老爷很生气,把手杖在甬道的青砖上磕了好几磕说,得轩,你去三余堂和大园,给我把庄廷常和庄汉章叫来。 庄老爷在上房见了庄廷常和庄汉章,他把银儿端上来的茶碗猛地推到一边,里面的水晃了出来浅湿了他的衣袍。听说你大园本事不小啊。他说庄汉章,却瞅紧了庄廷常。把西南上的赌帮都请来啦!老七,真有此事吗?庄廷常头也不敢抬,忙说,是。庄老爷接着说,社会上的赌棍都是游手好闲,懒汉盗贼居多。好人染赌导致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屡见不鲜,这些你们知道?知道,知道。庄廷常和庄汉章应道。庄老爷又说,我们这个国家历来都有禁赌的法令,《唐律•杂律》规定:赌博系赌财物者各杖一百。更严的有宋太宗,他下令:凡坊市有赌者,便行处斩,邻比匿不闻者同罪。元代忽必烈亦下令:禁民间赌博,犯者流之北地。如今,我也决定让莒州的刘锡坤下令禁赌。你二人是本家之事,如何处置,你们自己说。 庄廷常和庄汉章一听,一齐跪地口称,大园永不合局。今后知错必改,永不进赌场。 (未完待续)
 [20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20 08:51 

回复:在那个年代。。
开赌场是正常的,我不太清楚赌法,但看上去还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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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21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21 21:54 

我的QQ号:125028295。与我联系,最近很忙碌没有时间找你聊天。但很想知道你最近的进度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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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22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22 21:09 

我的一个想法:

咱俩能否搞个合作,整一部《大店红楼梦》的电视剧本(32集),明年下半年推向市场。期盼你的回复。

另,我的小说《七十二堂号》已贴出十章三万两千多字了,下一步我将集中贴出,打算共写八十八章十五万字左右,明年三月底完成全文。

 [23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23 07:28 

 

好主意。今晚我在QQ上等你。不过我从末接触过写电视剧,这真是一个挑战呢,你先做我的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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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24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27 00:34 

小说《七十二堂号》(11)
11 庄余珍老爷这次去莒州城,一去就是半个多月。他到莒州城后,首先去县衙找刘锡坤,他想起那块“汉平莒男子宋伯望地界碑”,虽说让他爱不释手,但觉得这是刘锡坤在故意和他套近乎。刘锡坤是莒州的一县之长,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在大堂上对着下面的官员大发雷霆,可与庄老爷却是毕恭毕敬,凡事必从。刘锡坤前三年刚到莒州上任时,就听到有关大店的几句顺口溜:大店街,赛北京,居业堂,二朝廷,传本的御史东德兴。经过再三察听才知道大店街的庄家的确了得,顺口溜说的一点也不假,自己虽然管辖莒州,但整个莒州的土地几乎都是大店庄家的,所以在上任第三天就来大店拜见了庄余珍老爷,并且很快成了居业堂的座上客。 庄老爷想在莒州办一家农工银行,他的想法说出来时,刘锡坤反应得很快,整了整衣袖说,莒州城眼下还真是缺这么一家银行,来管理零散的钱庄和当铺。庄老爷听了心想,有了这家银行,等于垄断了莒州的金融,抬手用茶碗盖荡了荡碗沿说,锡坤呀,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让人来办。出了莒州城,李祥把车子开得飞快,土路上刮起了一溜黄白的尘烟。张得轩坐在前边的座上,有些恹恹欲睡,午饭时刘锡坤兴致很高,硬是让张得轩多喝了几杯,几句张得轩啊很能干的话,把他弄得在庄老爷面前有些飘飘然。路两侧是墨绿的冬麦田,西下的阳光像黄汤子照在上面,杨树枝节光秃秃的站立在路边,落满了白晃晃的尘土。庄老爷在后边的座上说,李祥,把车开得再快一点。 车子还是从长安门进了镇子,在经过西树行子时,庄老爷说,庄子森的这几个槽棚坊店找个时间得治一治,别在里面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庄家的门头。张得轩附和说,是的,前些日子西南上来的那个赌帮就宿住这里,去大园是庄子森给他们带的路。庄老爷听了哼了声,就没再吱声。车子路过郭家顶时,张得轩说,老爷,“听月楼”到了。庄老爷听了张得轩的话,像是打了个激灵,躺向一侧的身子正了过来说,停车,下去看看苏妮她娘俩。他的眼前又闪现着苏妮的脸蛋的身姿,耳边响起了经她鸣奏出的婉美的乐音。他愿意听庄子森的京戏,可自从来了苏妮,他更多的是往“听月楼”跑。外面冷得很,庄老爷出了车子就打了个冷噤,张得轩连忙替他披上黑色的风衣。 苏妮看见老爷来了,连忙和女儿听月出来相迎,她们在楼前的那棵广玉兰下遇上了老爷和张得轩,阳光冷冷地打在他们身上,苏妮上前施礼说,老爷您来了,这么冷的天。庄老爷说,苏妮呀,最近听戏的多吗?苏妮随了老爷转过身说,冬天闲着的人多了,夜又长,晚上来的不少。说着他们就来到二层的正房里,这是苏妮娘俩居住的房间,庄老爷在一张木椅上坐下来,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妮,一种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听月端了茶壶给他倒水,他笑着伸手客气了一下,听月说,老爷隔手。他说,听月满懂茶道了,是从哪儿学来的?听月抬头看了看老爷,用下巴指了指苏妮说,是妈妈。苏妮坐在那里红了脸说,瞧听月说的。 听月一副娇羞的样子,生着一双招人怜爱的眼睛,瓜子脸庞,尖尖的下巴。庄老爷的目光落在她白嫩修长的手指上。是双弹琵琶的手呀。他心里暗暗地想,她该有十五六岁了吧。听月坐在他的面前,檀香色的琵琶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听月听了苏妮的话,为老爷唱一曲。听月唱起来时他想了莲娜,听月唱完了曲子他好像又想不起莲娜。莲娜那天从“听月楼”回家时说的话,仍然哽在他的喉里,像鱼刺弄得他一想起来就抓耳挠腮般的难受。太阳掉进火烧云里去的时候,张得轩进来伏在老爷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庄老爷就说,听月唱得好,老爷有赏。说着就把一百块银元压在茶碗下,起身跟张得轩走了出去。苏妮连忙说,老爷,这怎么使得,钱是不能收的呀。张得轩说,老爷给的钱,给你你就拿着。庄老爷和张得轩下了楼,钻进了李祥的车子,屁股一撅就开出去了。 庄老爷回到家的时候,莲娜正在他的书房里看一本发了黄的线装书,敞门声惊动了她,随后老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放在这里吧。然后是箱子落地声响。莲娜顿时一阵惊喜,她站起来把那本线装书朝桌子上一放就跑了出去。在上房里,银儿正站在老爷的身旁帮他掸风衣上的灰尘。庄老爷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她迎着他的目光绽开了甜美的笑容。回来啦,我每天都在盼你!莲娜娇媚地注视着老爷。从她一进居业堂的门,几乎都是这样迎接老爷回家的。她看见银儿站在一边拿着老爷的风衣发愣,就大声地说,银儿,和刘妈烧洗澡水去。她知道庄老爷有出远门回来就洗热水澡的习惯。 银儿把风衣挂在红木衣架上,低眉垂眼地走出厅堂到后边刘妈那边去了。银儿已长成一个身材苗条的大姑娘了,天生的一张苦脸儿,眉眼也不美丽,这正合莲娜的意。她为庄老爷泡了一壶龙井云雾茶,老爷坐在红木椅子里样子看上去很疲惫,手里端的茶碗有些抖动。鸿翠和她同学去哪里了?庄老爷使劲睁了睁眼看着莲娜。莲娜说,她们两个整天呆在因园那边,和贡如、贡月打成了一片,不知在忙些什么。庄老爷喝了口龙井茶水,整个人就沉浸在茶水的滋润中了。你家里除了继母还有什么人?莲娜看了一下老爷,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嘴角一动搪塞了句说,没什么人了?是真的吗?庄老爷用眼瞪了她一下。莲娜说,老爷,是真的,俺还能骗你不成? 莲娜不愿老爷说起她家里的事情,她跟着老爷从青岛来到这个小镇,就早已和那个让她伤心的家断绝往来了。她看不起那个势力眼的继母,可又从没见过生她的母亲,别人一提起她的娘家,她的心里就不快活。这时刘妈进来了,满脸堆笑地说,老爷的洗澡水烧好了。她那双大而浑浊的眼睛放肆地看着老爷,这个屋子里所有人的一切行为都放不过莲娜的眼睛,看到只当没看到过罢了。洗澡间的火炉生起来了没有?天蛮冷的。莲娜摆出太太的架子问道。我让冰儿已经在你的住处房里生起来了。刘妈恭敬地回道。庄老爷说,我马上就去。他的声音显得过份的柔软,莲娜不喜欢老爷对下人这种随和的态度,他有时总是主仆不分。帮我把换洗的衣服找出来。老爷对莲娜说。莲娜心里虽然不悦,但还是对刘妈的安排非常满意,她看了眼刘妈,匆匆地跟老爷去她住的三进西厢的房里去了。 在三进西厢的洗澡房里,莲娜抱着换洗的衣服站在老爷的面前。同祥顺的生意还好?老爷问。到处都在抵制日本货。莲娜回答说,陈安时急得坐立不安。陈安时的心思好像不在生意上。老爷这一反说倒弄得莲娜心跳起来,也不明白老爷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她和陈安时的来往让老爷察觉出来了?她相信这不可能,她和陈安时的交往仅限于那几筒交切糖。于是壮了胆量说,陈安时又去临沂了,说要进些当地产的货。这时冰儿进来说,四太太,老爷的洗澡水准备好了。莲娜用厌烦的眼光狠狠地盯了冰儿一眼,冰儿知趣地退了出去。莲娜跟着老爷进了洗澡间,老爷洗澡每次都要她陪伴,居业堂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和老爷共浴。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爷洗澡是第一重要的事,从外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天再冷也洗。 洗澡间里生了一只大铁火炉,炉膛子里的火正旺。碗口粗的洋铁皮炉管立成一个直角通向窗外,很大的圆木盆里的水冒着白蒙蒙的雾气。很长时间了他和她在一起总少不了这种情景,就像一幅年年不变的年历画一样。莲娜还记得自己和老爷的第一次共浴时羞得眼睛不知往哪里看。记得那次满房间的香气,那香气让人迷醉。男人的身子过了四十五岁像过了四十五岁的女人的脸那样不经看。她用挑剔的眼光看着庄老爷。庄老爷微闭着眼睛坐在圆木盆里,水温在陶醉着他的身子滋生出的感觉。把你的小褂子脱掉。庄老爷睁开眼说。她脱掉了已经让雾气濡湿了的小绒褂,低下头看自己,肌肤瓷一样的白净,老爷在水里抓住了她的胳膊,目光却粘在了她的胸口。她的心窝,她的乳房,她的颈项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老爷不顾家时她是渴望他的,他回来了反而自己又没了那种渴望,她把身子往水里沉了沉。 到我的怀里来。庄老爷像在闷罐子里说话。她坐到她的怀里了,他搂着光溜溜的她,他的手在她的胸口上下抚摸着,她闭起眼睛感受着老爷的恩爱。老爷冷不防地捏了一下她的乳头,她疼得叫出声来,老爷却快意地笑了起来。许多天前,我在莒州城的宾馆里做了个梦。老爷在迷蒙的水汽里说话,用硬硬的胡须扎她的颊。莲娜没有应声。梦到你的哥哥。她刚才还似听非听的样子马上就不同了,她想起在上房老爷问她的话。老爷继续说,我和刘锡坤在一家酒楼喝酒,刚坐定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个青年,三十多岁的样子,说一口德语,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大厅里滩成了一堆泥。我过去拉他,他却抬起头来说,你别拉我,就让我醉倒在这儿,我知道你是我的妹夫。我一气就醒了。 那是梦,没有的事,莲娜极力掩饰心里的惊慌,娇媚地说,我来帮你搓背。心里还是在想着老爷的那个梦。她从老爷的怀里钻出来,坐在木盆的边沿上面对着他。不忙。老爷又要把她拉到木盆里。莲娜从老爷的目光里知道了他的所想。她的心里在这一刻放荡起来,她分开两腿把自己呈现在他的面前。老爷像熊一样地跪在水里,用欲火中烧的嘴唇吻住了她,老爷的胡须和有力的舌尖给了她疯狂的愉快,她的两手紧紧地抓住木盆边沿,生怕自己瘫软下去,她想长久地拥有这种欢畅淋漓的感觉。突然,她问了句,老爷,您去“听月楼”了没有?老爷蓦地止住了他亢奋的动作,嘴唇在她的两乳间抬了起来说,去了,在那儿听听月的评弹。老爷说得很平淡。看到苏妮姑娘啦?什么苏妮姑娘,孩子都十多岁了。 庄老爷离开了莲娜的身子,抬头看到墙壁上印着一个锅灰色的美人侧影。自己六十岁时,她才三十五岁。但愿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受用她。他长叹了口气。你怎么坐着不动呀,水要凉了。莲娜转过脸来微微斜视着他。庄老爷挤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身子,他喜欢被女人细致地关照着,莲娜没来之前,肖蓉用她青春的胴体在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滋润着他。他感到莲娜的柔软润滑,好像就沉浸在了肖蓉的爱抚中了。老爷在莲娜目光的注视下束好了皮带。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张得轩在敲门,声音很轻,可老爷听到了,他一伸手,莲娜就给他穿好了上衣。什么事?老爷,在大门口,我捡到了一张传单!庄老爷一愣,要去开门。那传单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未完待续)
 [25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27 11:03 

回复:对于。。
莲娜最后的结局,我以为最好也要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此外苏妮和庄老爷之间好象也应该发生点什么。感觉听月猛 然长到那么大,时间的过渡方面应该有所交待。回头具体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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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楼主]  [26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2/12/29 11:24 

小说《七十二堂号》(12)

12

 

那张带着褶皱的传单斜歪着贴在地板上,庄老爷低头看见了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笔画很遒劲,可对庄老爷,就像见了一条条蛇似地变了脸,嘴里却对门外的张得轩说,知道了,明天再说吧。听着张得轩远去的脚步声,庄老爷转过身来,莲娜还没穿好衣服,只有那件小绒衫挂在胸上,两条臂膊白嫩嫩的在灯光里泛着诱人的光晕,那像肖蓉一样的脸蛋粉嘟嘟的,歇斯底里地撕扯着他的欲望,两条秀美的腿白晃晃地丰满着,还有小腿的膂力,踝骨的弧度,脚跟的红润,脚心弯起的拱状,都在刺激着浴后的老爷,饱养着他的眼睛,他微笑着走过去,好像刚才根本没发生什么一样,抬起手把她搂进怀里,她的乳房像两只小兔子隔着小绒衫,坚柔地跳动在老爷的怀里。

莲娜两条散发着光泽的胳膊箍住了老爷的有些褶皱的脖子,庄老爷似乎得到了呼应,心里腾地升起了一股温热,他紧紧地搂着莲娜,他感到莲娜像水一样地觳觫无骨,在他的怀里像柔软的面团,他像搂抱肖蓉一样把莲娜裹进怀里,嘴在寻找她的花瓣样润泽的唇,一缕浓郁的气息使他沉迷,他闻过一止一次了,可每次都令他欲醉欲仙。莲娜迎接着他的唇,有力的,发烫的,然后老爷又吻她的腮帮,红润润的,像葡萄的皮,里面盛满了温热的水。老爷松开手,开始急促地脱去她刚才给他穿上的衣服,他要在莲娜的身上寻找肖蓉销魂的姿势,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意未尽就一泄如注。

庄老爷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颈和脊背,他觉得莲娜的手臂一阵紧过一阵地箍住了他的脊梁,她坚挺身而出的乳房蹭得他的胸脯一阵阵的奇痒,这种感觉传导到下体,给他那根带来了莫名的爽快。莲娜把温热的脸颊和有点凉的鼻尖儇着他脸颊,发出了让老爷怜悯的轻微喘息,他把嘴巴贴切了过去,他的手掌像水一样在她的脊背上流着,然后触到了柔软的腚瓣,他觉得那里和她的腮帮一样,充满了他想象的温绵的滑腻,她在他的怀里颤抖了一下,开始呢呢喃喃扭动腰身,老爷的嘴已经吻遍了她全身的肌肤,开始失控,于是就完全撒缰,他扬起头来,恨不能将那温软的唇咬下来细细咀嚼,他咬住她的舌头就不忍心丢开,津水泉了出来,她的口腔荡漾着鲜玉米般的香气。

他们就那样站在洗澡间的地板上扭动着,老爷的舌头又吻住了她的眼睛,她闭起来,睫毛刷子一样地晃动着,慢慢地享受这深深的快感,他又舔她的鼻子尖,亲她的耳垂,最后就吮咂她的乳房,从左边到右边,后来慢慢蹲下来,从乳沟滑向腹部,在那里像是喘息,又像是准备最后的冲刺,就这样默默地隐伏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滑向目标。莲娜急促地扭动腰身,渴望似地叫了声,老爷。庄老爷站起身来,一抬手将那根在莽莽草丛里冲突之后就进入了,莲娜呻吟了一声,老爷疯狂地摇摆着屁股,莲娜呀,我的亲蛋蛋,你爱死我咧。墙壁上那两个锅灰似的影子晃动着,粘在一起像连体的孩童咿咿呀呀着。庄老爷好像没听清莲娜的话,你说什么?项链?莲娜说,对项链。我想要一串最好的项链。庄老爷说,你要什么我不给你?只是千万别告诉她们。莲娜说,她们是谁?是大太太和二太太?我才不在乎她们呢。庄老爷说,那当然,她们谁也比不上你。

庄老爷的手从莲娜的脊背上移到她的嘴唇上,别说话了,现在别说话。他把屁股摇摆得更起劲了,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记。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庄老爷朝莲娜看了看,莲娜也睁开了眼睛。隔了不大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庄老爷恼怒起来,朝门那边吼了声,谁?门外响起了冰儿怯怯的声音,老爷,大太太传话来说,要吃晚饭了。莲娜听了没有好气地朝门外的冰儿说,知道啦!一边等着去。转过脸来又说,你给大太太说,老爷还没洗完澡。庄老爷似乎觉得受到了催促不能无动于衷,就加紧了屁股的摇晃,很快就进入了终极的欢乐,莲娜想房里的声音肯定会让冰儿听到的,她眯着沉醉的眼睛,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把乳房抵着老爷的上臂说,冰儿在偷听。

老爷穿着衣服,听了莲娜的话,停了动作,她听到了还怎么样?莲娜呀,你不要多心好不好,你怎么总是看不惯她。莲娜说,老爷,不知为啥,我看见她,心里就有一股凉气冲上来,让我晕眩,她也不小了,不行让她配了李祥,也有个归宿。老爷斜了她一眼说,那个主轮不到你做,就是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李祥也更不愿意。庄老爷心想,女人真的不能有权柄,一有权柄心就会凶狠起来。大太太宋云裳进了庄家的门一直柔柔顺顺,只有一次和他拗了起来,那是莲娜进门的时候,她不说什么,用不上他的床的方式来抗拒他,过后不久就好多了。火炉里的炭蹦出几颗细小的火星。这些火星很快就熄灭了。

第二天早上,庄老爷起床来到餐厅,大太太宋云裳让丫头李婉儿从厨房端来了参茶,他们喝着,面对面地和老爷坐在桌子边的椅子里。昨晚庄老爷是宿在宋云裳的房里的,他想知道一些关于儿子庄英的情况。宋云裳也没告诉他多少对他有用的,最后只听了句,庄英去了徐州,那里仗打得激。李婉儿又端上来了糯米红枣粥,还有洒着红丝绿丝的千层糕,萝卜丝抖海蜇皮,没汆花生米,这些都是老爷喜欢的。老爷边吃边说,那于德兆的手艺长进不少呀。宋云裳翻了下眼皮说,你当他是白吃饭的,我经常给他说,要向四余堂的林茂彩师傅学,炒出一手好菜来,让老爷喜欢。她曾听过丫头李婉儿说过,林茂彩替于德兆为四太太做过不带衣泡的荷包蛋,并得到四太太奖赏的事。

庄老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那于德兆是她的表弟,她夸他几句是想讨老爷的好。随后李婉儿又端上了一盘蒸包和一小瓷盆牛奶,庄老爷一看蒸包就是北门里的时江做的。牛奶是宋云裳喝的,老爷却不愿喝,说它有一股膻腥味。宋云裳多次说这牛奶的好处,他都听不进去,说,皮肤白嫩的女人,不吃牛奶皮肤照样白嫩。吃完早饭,庄老爷穿上大衣,要去中孚东药店,他知道今天上大店集,庄珂会在药店里,他要找庄珂安排在莒州城开办农工银行的事,让庄珂盘点一下药店的资金。庄珂头脑灵活,他想让他负责莒州的这个银行。这时,张得轩进来说,孟晏的孟老爷来了。孟老爷是庄老爷姑表弟,庄老爷知道秋天时在他那里喝过仕沟酒的,今中午他来又要喝回去。

庄老爷说,赶快把孟老弟让到上房,我一会儿就去。张得轩下去后,他脱了大衣,对宋云裳说,你去找庄珂,把我的意思说了,让他赶紧准备。宋云裳点头和李婉儿去了她的房间,收拾停当,就出了居业堂的大门,朝中孚东去了。庄老爷来到上房厅堂里时,孟老爷已坐在那里喝着银儿给倒的茶水。夹壁墙里的炭火把堂里烘得暖暖的。他上前握住孟老爷的手说,哎呀,老弟,来也不早说声,让我有所准备。孟老爷有些尴尬,扶了扶眼镜说,咱们就不用那么礼道了,我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说完二人会意地哈哈笑起来。银儿在一旁把两手放在腰前,紧闭着的小嘴也禁不住地露出了牙齿,只是她急忙就把唇合拢了。

寒暄过后,他们俩坐在红椅里,手里端着茶碗,边呷茶水边扯些时下的事情。太阳很好,光芒透过木窗格照了进来,在厅堂里逐渐变得热烈。孟老爷说,南方的北伐军在徐州和奉军在作战,听说很激烈哎。庄老爷说,嗯,听说了,庄英就在奉军方永昌部,他看来是上了前线了。孟老爷听了怔了一怔说,那可要小心,你没派人去通融下方军长?庄老爷说,没有,打仗,还有什么好通融的。孟老爷又说,山西的冯玉祥也归从了北伐军,追随蒋介石。可他的部下杨虎城不愿参加北伐,与他疏远了起来。嗯。庄老爷说,乱世混战啊。正在他们说得正热时,张得轩跑了进来,他说,老爷,不得了啦。

庄老爷放下茶碗说,有什么事,慢慢说,看你急成这个样子,在孟老爷面前是个啥形象?张得轩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说,老爷,沙沟边的杂货集市上有一百多学生在游行,他们打着青天白日旗子,从北门里来,可能因园的一部分学生也参入进来。他们打着三角彩旗,上面写的和昨晚传单上的内容一样,喊的口号也一样,要反对帝国主义烈强,实行耕者有其田,打倒居业堂,还要铲除老爷您呐。庄老爷站起来,在厅堂里来回走了几步说,领头的是谁?张得轩面带难色地说,哎哟,老爷,我不敢说。你说嘛。老爷有耐烦。张得轩说,我说了你可别激动上火。老爷一挥手,你尽管说。张得轩顿了顿说,是您的孙女鸿翠。什么?是她?庄老爷瞪大了眼睛,孟老爷也放下了茶碗。这怎么了的。庄老爷自然自语,面带愧色,他感到在孟老爷面前很没面子。张得轩说,我和李祥去集市办事,正巧碰上他们。庄鸿翠头剪了短发,穿了白褂黑裙,举着拳头带头呼喊口号,在沙沟东边的石坝子上演讲,说北伐军打开了徐州城,张宗昌吓跑了。那一群学生里有贡如、贡月,他们在赶集的人群里散发传单,和昨晚的那些一样。

庄老爷此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碍于孟老爷在此,始终没有发作,只是连声说,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快把她叫回家里来。张得轩退出去后,他对着孟老爷长吧一声说,唉,世道不古,人心不古,奈何,奈何!孟老爷说,年轻人,心血来潮,气盛得很,说服说服就行了。庄老爷刚要答话,上房门外就响起了吵嚷声,是庄鸿翠的尖嗓子在喊,打倒居业堂!铲除劣绅庄余珍!庄老爷凝神细听,还真就是自己报导喜爱的孙女,气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了。孟老爷见状,觉得不便再坐在这里了,就起身说,老哥,你家的事,我不便插嘴,先走啦!庄老爷苦笑了一下说,老弟,今天真是不巧,家里出了这么桩子事,要不咱弟兄俩可要好好的喝上一壶。孟老爷摇手说,改日再来,改日再来。孟老爷走出了厅堂,庄老爷跟在后边送了出来。

在台阶上,庄鸿翠与她爷爷走了迎面,孟老爷走在前面,庄老爷止住了脚步和庄鸿翠说,鸿翠,刚才在门外领着众人大喊大叫、要铲除我的是你吧?庄鸿翠说,对,是我!孟老爷站在一旁有些讪讪地样子,在冬日的阳光里满脸的不自然。庄老爷忍了忍,没有发作出来,只得自我解嘲似地说,亏了还你在济南读大学,也不想一想这样做能起什么作用。打倒居业堂可以,铲除我未免有点过份吧?午饭后,庄老爷余怒未消,坐在厅堂里生闷气。大太太宋云裳进来说,老爷,你一向疼爱鸿翠,何不叫到这儿来开导开导她?庄老爷思忖了一会儿,觉得她说得在理,自己光生气是下策,用感情打动孙女,让她摆脱激进分子的影响,才是上策。于是,他对站在一旁的银儿说,你去把鸿翠叫到这里来。

庄鸿翠和吴开芝正在她们住的房里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走,离开大店。银儿进来说,小姐,老爷找你有事要说,让你到上房的厅堂里去。庄鸿翠一想也正好与爷爷与辞别一下,没多想就跟着银儿去了上房。在厅堂里,她看见爷爷、奶奶都在,就说,爷爷、奶奶,孙女明天就要去青岛。庄老爷没有搭理她的话,换了个话题,和颜悦色地说,鸿翠呀,你在济南念书,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声光电化无一不晓,可知道一个人最多能活多大年纪?庄鸿翠是准备来和爷爷辞行,随时也要和他讲理的,想不到爷爷却提出了这么个问题,就没加思索地说,爷爷不是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吗?

是呀。庄老爷说,你爷爷已届风烛之年,入土在即,所有家业将尽充你和小叔贡如、贡月出洋留学之用,你今带头滋事,岂不是自毁前程?庄鸿翠明白了爷爷的意思,站起说,我们的家业,都是劳苦大众的血汗,与劳苦大众站在一起,青年人才有前程。耕者有其田是大势所趋,爷爷一向明白事理,应做顺乎潮流的开明人士。庄老爷本来想教训孙女一番的,反而被庄鸿翠教训了一通,坐在红木椅里连连摇头,看也不看庄鸿翠一眼说,不可理喻的东西!不可理喻的东西!宋云裳在一旁无奈地看了庄鸿翠一眼,说,鸿翠呀,你爷爷说的话,你再好好寻思寻思,想好了,再去做,别凭着冲动行事啊。

(未完待续)

 [27楼]  作者:荷露清韵  发表时间: 2002/12/29 12:42 

回复:呵呵,庄老爷还有无计可施的日子。。
军阀混战在二十年代,按前面所交待,庄英在奉军当兵,那应该是张作霖的兵,算时间,那时张作霖应该打败了吴佩浮进京了。不知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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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怡人
 [28楼]  作者:席夫人  发表时间: 2003/01/04 13:49 

想到一个建议

我等着往下看呢,可从去年等到今年,头发白了一根呢。呵呵,特地给你拜个年,祝新年好运好笔好丰收!

对了,提个建议,你的电视剧需要群众演员时,别忘了随缘楼里的兄弟姐妹们。

[楼主]  [29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3/01/04 19:31 

很好的建议,我来当导演,先排练一下,演员如下:

席夫人饰大太太宋云裳

小月饰庄鸿翠

风清纳兰饰莲娜

湘江饰庄余珍老爷

荷露饰二太太卓敏

总相宜伴男妆,饰庄英

现在加紧演练,争取春节搬上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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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回复,我的动力。
[楼主]  [30楼]  作者:liunaiyu  发表时间: 2003/01/04 20:33 

小说《七十二堂号》(13)

13

 

正月里的寒冷,让居业堂的大院,在庄余珍老爷的眼里,一下子瘦了不少,树上一片光秃的样子,在冷风中打着凄厉的呼哨,没有了夏日里垂柳依依,花香宜人的景象了。他坐在上房的厅堂里,喝着刚从南方买回来的龙井茶,不断地让丫头银儿烧夹壁墙,银儿把隔壁的灶火捅得旺旺的,火头添着墙壁伸进夹壁墙,老爷觉得房里暖和了不少时,二太太卓敏进来了,她掩了门,坐在老爷对面的一张木椅里说,您找我有事?对年前庄鸿翠带领因园的学生在街上游行一事,庄老爷一直耿耿于怀,他抬头看了卓敏一眼,继续喝茶碗里的水,卓敏见银儿不在,就提起暖瓶给老爷的茶碗加满了水,橙黄的茶水漾了上来,在庄老爷的手里暖暖的,他呷了口说,贡如、贡月还没回来?春节过了,因园刚开学,他知道每月到这个时候,贡如、贡月就要从因园回家住两天。

卓敏说,是呀,按往常,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外面的天阴阴的,白天短得急促赶人,很快就要黑了下来,厅堂里的光线逐渐变得僵硬,没有一丝热烈,眼看就要掌灯了。卓敏的脸发着瓷白的光泽,头发乌黑地束向脑后,在那儿握了个簪,把个圆圆的脸衬托了出来,她的紫色绒衣让她显得更加端庄,庄老爷就是欣赏她的这个样子,当年他去莒州的卓家窑时,一眼就看中了正在大街上走的她,一问才知是卓家的大小姐,卓老爷有意巴结大店庄家,就一口答应了小姐的婚事。庄老爷听着卓敏的话,把茶碗放在桌子上,一撂他的黑灰色的衣袍,棉裤露了出来,瘦瘦地紧贴在他的两条腿上,他说,贡如、贡月上街游行发传单,在那之前,你知不知道?卓敏一听老爷是为那事,等着儿子回来的,脸上就紧了起来,她咽了咽唾沫说,贡如、贡月回家时从没说起这事,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庄老爷笑了笑说,卓敏呀,我想你也不会知道,都是那庄鸿翠和吴开芝戳拢的,还有那个教书先生刘章,我看他不能在因园待下去了,否则,贡如、贡月还有很多的庄家子弟,都要被他灌输坏了脑袋。卓敏也陪出了笑脸,敷衍着老爷,是呀,老爷,贡如、贡月您是想让他俩学成了有出息,不是让他们那样激进被抓进去局子里去。他们正在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贡如、贡月就进来了。在厅堂里,他俩见了老爷和母亲,先前的笑凝固在了脸上,相互对视了一眼说,我们回来了。说完就要往外走,庄老爷放下二郎腿,站起来说,先别走,我有话要说。贡如、贡月刚要转过去的身子,一下子停滞了动作,僵在了那里。他俩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老爷要对他们说什么。

这时候的庄老爷脸颊已经幡然变了色,挪动着踱步时的姿势,走近了贡如、贡月,把背在腰间的右手伸了出来,指着贡如、贡月俩人的鼻尖说,鸿翠闹事,你们跟着起什么哄?你们可是我的儿子,他们要铲除我,你们也要跟着铲除我?贡如、贡月禁了声,把头低了下来,贡如先从骇怕中惊醒,抬起头说,都是鸿翠还有刘章老师让干的,我们不听不行。卓敏从椅子里站起来,轻声然而又是浊重地咕囔着,孽种,孽种,木头脑子。她走过来把贡如、贡月拽到一起,一人掴了一个巴掌,继续说,她让你干,你俩就干,没想想铲除了老爷,还有你们的学堂读?回家来一声也不吱,让我也闷在鼓里。她又将贡如推了一把,快滚到我的房里,面壁去,我不回去,不许你们动弹。

贡如、贡月摸着印在自己腮帮子上妈妈的手掌印,火溜溜地正疼的厉害,又听了卓敏的话,兔子一样快地跑了出去,贡如差点和正上台阶的四太太莲娜撞了个满怀。庄老爷瞅着卓敏说,打得好,打得好,他俩就交给你教训吧。卓敏一脸的讪讪,说,这两个儿子,尽给您丢脸,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庄老爷说,也不要太狠了,让他俩觉到味儿就行了,说到底还是咱们的儿子呀。卓敏听了,知道老爷对这件事处理的底线了,说说,老爷,您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再出这样丢脸的事啦!莲娜敞门进来,听见老爷的话就说,什么打得好?卓敏一看是莲娜就笑着说,噢,四太太,坐吧,没什么。莲娜裂了裂嘴说,不就是发了张传单嘛,什么耕者有其田,你看现在不还是老样子,还用动那样大有肝火?卓敏说,四太太说得轻巧,这是一张传单的事吗?老爷在大店一跺脚就晃动,谁敢顶撞?让他这一闹,老爷的权威差点给折尽了,往后谁还听老爷的?唉,碰上你们没肝没肺的这些人,好端端的居业堂也要败在你们手里。

莲娜一听卓敏把她也裹了进去,指桑骂槐地连她也给骂了,就变了脸色说,二太太,怎么能说是你们,这事管我什么事,你说话要干净些,指得明白,我不过是说说,也成了你们这一类的人了,我成了顶撞老爷的人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呜呜了一阵子说,老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我何时成了顶撞你,折尽您权威的人了?庄老爷一看是莲娜抓了卓敏的话把,就说,莲娜,别闹了,你还嫌闹得不够?卓敏话里没有你。卓敏跟着说,四太太,我哪儿敢说你呢,我只是说那些闹事的人,说我的儿子贡如、贡月。莲娜抹了一把泪说,没有正好,凭什么说我?她一扭身,出了厅堂。下了台阶,她瞅了一眼落光了叶子的两爿紫藤树,沿青砖铺成的甬道,往三进西厢她的房里走去,正好碰上管家张得轩,她见张得轩有些紧张的样子就问,得轩,你有什么事?

张得轩停住了脚步,解开了系得很紧的帽子说,今下午,中和堂的庄善昌硬逼着王家庄子的魏学墩,给他的鹰出了殡。莲娜一听,张大了嘴,刚要喊出声来,急忙心计一转说,你现在就要告诉老爷吗?张得轩点了点头,莲娜说,老爷正因游行发传单的事生气,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还是不要给他说为好。张得轩听了说,嗯,四太太,俺听您的。第二天一早,张得轩去街上的中兴绸布店,店里聚了一堆人,老板李永珠说,魏学墩的娘昨晚连气带屈,死了。张得轩感到事情有些严重,得告诉老爷。他来到上房的厅堂时,庄老爷正在让丫头银儿烧夹壁墙,屋里已经有了暖意了。庄老爷抬头见是张得轩说,你有什么事,这么早地来。张得轩说,中和堂出事了。当庄老爷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时,气得一拍桌子说,你让那“四老瓢”赶快来见我。

原来,正月十五的那天一大早,中和堂的少爷庄善昌因要钱出去玩耍不成,和父亲“四老瓢”正在生闷气,坐在他的房子里闷闷不乐,管家徐四为了讨好少爷,就来到他的跟前说,少爷,何不出去放放鹰玩玩,也散散心。庄善昌一听,来了劲头,一拍徐四的肩膀说,好,好,听你的,带上鹰,咱们出去玩玩。庄善昌穿着整齐,让徐四提着鹰笼,又叫上了两个家丁,兴致颇高地出了家门,由徐四带路,他们很快出了丁北角门,穿插过西树行子,过了北面的浔河,迈过了朱家庄子和小时家庄,准备去仙姑山。走在小时家庄北面的野地里时,庄少爷看见了一只野兔从前边疾驰而过,他连忙让徐四把鹰从笼子里放出去。徐四把鹰从笼子里放出来后,那鹰或许是在腊月里屯了很长时间,这一放不但没去追那兔子,反而一下子云了,直向正南飞去。庄少爷一看急了眼,连忙说,快追呀,追不回来,就别进我的家门了。

那只鹰飞到王家庄子西南角上,见一棵树下有几只鸡在刨食,刨得正欢,就一下子俯冲下来,抓住其中的一只老母鸡就撕,那母鸡开始与鹰扑楞着搏斗,很快就显得体力不支了,成了鹰的一顿美餐,就在鹰撕扯母鸡肉吃时,被正在一旁倒粪的魏学墩看见了,那只老母鸡正是他家里的,每天都靠它生的蛋换油盐酱醋,家里可离不开它,这会儿见一只野鹰在欺付它,就气不打一处来,提起正在倒粪的铁锨,一锨拍了过去,连鸡带鹰都砸死了。魏学墩提起鹰来一看,见鹰的脖子上挂着个铜牌,心想,糟了,这不是野鹰,是家鹰呀!正当他提着死鹰发愣时,庄善昌领着人来了。他看见魏学墩手里的死鹰,顿时暴跳如雷,指着魏学墩的鼻子尖说,我这鹰是六十吊钱买的,就是买一头好牛也用不了四十吊,你给我砸死了,这回我非让你给鹰偿命不可!说着一挥手,徐四和两个家丁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加上棍子棰,一会儿魏学墩就皮开肉绽,躺在地上不醒人事了,他的母亲见状上去拉,也遭到了一阵毒打。中午时,庄善昌说,把魏学墩拖回大店公役。两个家丁嫌路远,从村子里抓了四个青壮年人,架着魏学墩往大店走。在临送公役前,庄善昌指着一棵碗口粗的老槐树说,把他绑在这棵树上,再打。管家徐四和两个家丁打累了,晃了晃手里的皮鞭,对着王家庄子的四个青壮年人说,你们帮着打。那四个人狠不下心来,庄善昌上去对着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就是几皮鞭,其他人吓得连忙拿起了皮鞭,魏学墩再次昏死了过去。

庄善昌一再要求主持公役的庄子苜对魏学墩判极刑,给鹰偿命。魏学墩的娘听说儿子押进了公役,下午就跑到中和堂门外的台阶长跪不起,求庄善昌饶了她儿子,一连两天都没起作用。最后魏老妈子回家借了钱,买上了好烟好酒,托人找到了同祥顺的老板陈安时,庄善昌和陈安时有一些交往,见陈安时说话求情,就给了他一个面子,说,不偿鹰命了,就给鹰出殡吧,但必须像给他父亲出殡一样。魏老妈子只好答应了庄善昌的条件,公役把魏学墩放了出来,和他母亲一起回王家庄子给鹰办丧事。一回家,他就在门外扎起了灵棚。第三天,魏学墩卖了家里仅有的四亩地,找人做了口两米多长的棺材,放在他家大门口外用青布扎成的灵棚里,把死鹰装殓好放在里面,又请了北门外扎纸草的尤合给扎了纸兔、纸鸡、纸楼。下午出殡时,东乡夏家沟的一伙吹鼓手去西北庄子做祭,路过王家庄子前边的大路,徐四招手将这些人喊住,让他们给吹奏,并让魏学墩给两吊钱。在凄惨的喇叭声里,魏学墩身穿白衣,披麻戴孝,拉着腰绳,跟在棺材后边,边走边哭,喊着“鹰爹、鹰爹”。出殡的人群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在将鹰埋在了他家门前的柴禾园里时,魏学墩晕倒在地上。

“四老瓢”庄怡听了张得轩的话,一霎也没敢耽搁地来到了居业堂,在上房的厅堂里,庄余珍老爷把茶碗往地上一摔,那碗碎裂的声音响了很远,把正在三进西厢的莲娜惊了一下子,她正在读《莒州志》,顺手放下在房的空地上踱来蹁踱去,听事态的进展。庄老爷怒目相向,指着庄怡说,你的中和堂可为咱庄家长了脸了,亏了你想得出来,还要人家给鹰出殡,喊鹰爹。庄怡张了张嘴想申辩的样子,庄老爷伸手制止了说,别说你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纵容儿子做出这样的好事来,还是你自己去收场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厅堂。庄怡回到家,觉得遭到庄余珍这一顿训斥,很窝火,他把庄善昌叫来,二话没说就是一顿耳光,打得儿子眼冒火星,嘴角出血。最后甩出了句:赶快带上东西去人家,陪礼道歉,礼要厚。要是再惹出这样的事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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