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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与回味
高山流云 这是一副北国雪景群像。寒冬腊月的天气,树木大都光秃秃的。树上树下都渲染了一片灿烂的银白。雪花还在纷扬,鹅毛般大小光景。如今暖冬,这般鹅毛的确是罕见的了。 雪人,儿子叫着。 他站在路边树下。树是北方再也普通不过的杨树。一袭黑衣黑裤黑棉鞋,有些臃肿的样子,身材并不显得高大。那黑色斑斑驳驳,依稀掩映于洋洋洒洒落雪和身上积雪中。火车头帽子,耳扇搭拉着,看不清面部细致表情,只有丝丝缕缕白色水汽在面前环绕升腾,随着呼吸忽大忽小,忽高忽低。 抽出卧在 袖筒里的手,榆树皮般嶙峋,扬扬,扑索头顶和胸前胳膊上的雪花。脚跺跺。也许是寒冷,也许时间久了,脚有些麻木。不知怎的,浓浓的眉头皱了几皱,额头便条纹沟。深,宽,沟壑纵横,像极了了周围的塬塬峁峁。 抬头看天,虽不见太阳,凭着经验,便有些着急。遂抽出装在大口袋里的旱烟锅。三根指头一捏,就捻出了一撮暗褐的旱烟叶。一抹,一摁,喀喇一声,火柴点燃,就着雪花猛吸一口,下肚如三月不知肉味般香醇。他眯缝着双眼,略作回味,又尽力咳嗽起来,瞬间便脸红脖子粗了。真真不知是享受还是痛苦? 若有人下车,手搭凉棚观望,脸上写满希望与失望。这一过程极短,却清晰可见,活脱脱一个孩子,喜怒皆形于色了。身边听着牛车,是有棚的那种。拉着布帘,前后都有,里面想来一定暖和。 雪景虽美,却与他无关。雪对他来说,习以为常。赏雪不是他生活的真谛。 看见我们走来,忽的眼睛闪亮放光,水土流失严重的老眼涌出清泉绿草。他几乎是雀跃着奔来,早已忘却疼痛多年的膝关节。没有训斥,没有埋怨,没有冰霜冷雪,只有满头满脸的融融春意。把孩子抱紧怀里,用灰白相间的胡茬子扎一下孙子嫩嫩的小脸。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车边。 孩子脆生生叫一声,爷爷,你也坐上来。他柔声说,我娃你坐,爷老了。咱回,坐好了得驾。声音颤颤的,将我的烟卷夹在耳朵背后。 一声清脆的辫子响,雪花飞舞中便有了弯曲的车辙蔓延。这鞭声比新年的爆竹声还响脆。 他依然还是雪人样。稳坐车前左侧,靠着车棚。双腿并拢耷拉于车辕下,长鞭挥舞,气定神闲,俨然一副将军凯旋而归的模样。 这是农历腊月三十午时。冒着雪,顶着风,我们终于于十二点前抵达,赶上合家团圆。这是农村人老几辈的规矩。 春耕 春打六九头,耕牛遍地走。牛是秦川牛,高大,轭力足,毛色紫红泛光,后臀浑圆。 田野坦荡,露着淡淡的新绿。犁铧闪亮,犁花翻浪,泥土黝黑。 父亲身着薄薄的绒线衣,裤腿绾到膝盖。他双手紧握犁把,并使劲向上抬起。使得犁铧能再深入些。一份耕耘,一份希望,一份收获呵。 土地是父亲的孩子,也是他的生命和寄托。歇息片刻间隙,便给犍牛塞几把草,饮几口麸子水。牛和他一样辛劳,浑身湿漉漉的。牛是他的老伙计,稔熟听话,基本不需鞭子。 地耕完,他吆喝着自己的伙计用带齿的簉子将土块粉碎,再用磨板子将土地磨得平整如镜。 一番打磨耕耘,土地面目如新,平整松软,透着油油的地气。 夏收 六月初,虎口夺食。麦田金波翻浪。父亲挥舞着这里独有的麦收工具,橵子。他右手握着桐木柄,左手拽紧绑在橵子上的绳子。右手抡圆,左手回拉,虎口一较劲,牙一咬,一尺厚,一米宽左右的麦子便收进橵子上的栏网里。略作退步侧身,到在身后,呈条带状一层。 母亲弯腰,拿着镰刀呼哧呼哧割着倒伏的麦子。刃片闪闪放光,哧哧啦啦作响。大哥持三股铁叉,如少年闰土,将麦子分成堆。我在他身后,将韧性十足的麦子秸秆拧成绳状作腰,将麦子拦腰捆成捆,三捆五捆围成一垛,竖立起来。 麦田里,有蝈蝈蟋蟀跳跃,还有野兔急急的蹿了。我们无暇观望追逐。大人小孩,都灰头土脸的,谁也不笑谁。老人还说,这样的孩子最亲呢。收割要紧,要不下了连阴雨,恐怕一整年只能吃芽芽麦了。十年之功不能废于一旦啊。无需过多语言,毕竟是麦收季节,毕竟给自己家干活。多劳多得,不好好是傻子。 锄禾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绝非诗意煽情。关中六月流火,太阳嘴里满是毒牙。 玉米高尺许。杂草不敢寂寞,与之试比高。天虽热,正是锄禾的好时节。 正午,太阳影子最短。背对这骄阳,父亲和母亲的汗衫湿透。父亲的蓝色汗衫纵横着白花花的盐渍。他们手里的锄头挺宽挺长,上下前后左右的运动翻飞。每隔几下,便一侧身换步。锄头舞动,如庖丁解牛,于玉米丛林里游刃有余。弯腰间苗,松土锄草,一气呵成。地锄得干净,深浅均匀。 他前。她后。典型的夫唱妇随。有距离,但不过尺余。这就是分寸,也是默契和谐。他给他倒水,她替他擦额头汗水。 回头,距离地头已经百十余米。 “到那头杨树下歇歇,我给你寻几颗甜瓜。”抬头看看,还有一些距离,却都加快节奏。汗水滴落到眼里,滚落在地上。还真辣,有些蛰人。手一抹,继续,还真有望梅止渴的功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