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单位
人和单位,有不得不说的故事,也有说不完的故事……
单位:无需道德评判的背弃
我和我第一个单位的关系就如同一夫一妻制度下的婚姻,凡是婚姻中遇到的问题,我和单位都有,一个都不曾少,完全版。
订婚大学临近毕业,因成绩优异,我得以保送读研究生。但学校在给我一个保送的名额的同时,强迫签“定向培养合同”,要求毕业后回校上班,这等于给包办婚姻了。不读吧,机会实在难得;读吧,这保送的名额本来就是靠成绩挣来的,凭什么要用定向换?找辅导员商量,他说:“签吧,谁知道你读完书3年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呐?”
于是我就签了。我就和单位订婚了。彩礼是保送的名额。
悔婚辅导员担心或希望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签下定向协议3年后,我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中稳定压倒一切。
其实读研的3年内,我发现在研究生中定向、委培是一个比例颇大的群落。只是绝大部分是工作几年后,经和单位协商而来攻读研究生的,拿的是单位的工资,毕业后如回原单位也是天经地义。
在这个群落中,我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定向生的权利,如单位发放的工资,年终奖金、福利,我一概没有。读书3年,学校一共给我200元钱,是慰问费。
其时已经是9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已20多年了。一纸合同,200元钱,5年服务期。我和我的单位的婚姻阴云密布。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抗婚毕业前的定向部落气氛是凝重的,回原单位,还是不回?这是个问题。
对我来说,它不是问题。毕业时我的成绩依旧优异,我带着半是游戏半是认真的态度去参加工作面试,居然被一著名的出版社看中。嘱我回去和原单位商量,争取办理定向改派。
我回到了原单位。向人打听如何争取人事处“放人”。问一百个人有一百个说法。每种方法的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故事。有位外国人在评论中国办事的妙处时感慨:InChinaeverythingispossible,nothingiseasy.(在中国没有办不成的事,但也没有好办的事。)真是一语中的。
但我是人情世故方面的超级白痴。就这样,每个周末,我赶火车回单位“活动”,然后乘着火车无望地回到学校。第一次回去,穿着滑雪衫;到了第8次回去,我这个被踢得差不多瘪了的皮球穿着T恤衫回去的时候,申请报告终于进入人事处的议事程序。
可惜我联系好的出版社已经无法再等。事情终于黄了。
结婚几个月后,我带着一股怨气,回到单位。
回单位前,单位的承诺是等我真的回来了,就按照定向师资的标准,把我3年的工资补齐,然后委以重任,挑大梁等等。
8月,我回学校报到。8月下旬,学校分配房子。给我分的宿舍是一所危房的一楼。一推开门,天花板上的灰土落了一地。
去找房产科,房产科的科长叼着根烟,“瞎扯什么蛋?什么危房?刚刚才有人搬出来,难道是鬼?”
“可是……”
“可什么是啊?这么麻烦!下一位。”
当然,补发工资的事也打了水漂。
接下来,我全部的生活转变为逃离危房。我找系主任,系主任说没问题,我们一定会研究。找人事处,人事处似乎已经不是太忙,花了半个小时向我声讨房产科的不是,然后建议我再回去找房产科一次。找校长,校长说我不管这事,否则要职能部门干什么?……
我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9月,我开始教课。
单位、房子,房子、单位……
我被单位套牢了。
我准备节哀顺变,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危险的想法:我为什么要单位?单位究竟是什么?没有单位又如何?
我豁然开朗。
其结果是我逃婚了。去了深圳,找到了新的单位。不,是公司。严格地说,这是重婚,我的原配单位仍然没变,那里有我的户口、我的档案、我的危房、我的忙得要命的领导。不过,到了我这个田地,出走是没有道德评判之必要的。重要的是有没有选择的可能。
过了两年,单位还是没有开除我,也没有宣布要我自动离职,这显然不符合劳动法。法律有法律的规定,单位有单位的办法。就是搁置,拖死你!!!我也没管,随它去吧。都21世纪了,还提什么单位?算了!(老方文)
我为什么要单位
儿子大学毕业,我的任务就是给他找单位。这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谢天谢地,找到的单位不错。儿子上班的第一天,我便彻底松了一口气——我的任务完成啦!只要他不犯错误,好好干到60岁,这辈子安顿饭就算吃定了。对我而言,说句不吉利的话,死也瞑目了。
我们那时候大学毕业是包分配的,好赖总有一个单位。至今为止,我调动了8次工作,但无论怎样挪地方,都是体内循环——始终没有脱离过国家单位。
根据我的体验,在单位上班至少有八大好处:第一,有一份固定的工资,就是有了安全感;第二,工资之外也许还有岗位津贴和奖金,可以让你的生活锦上添花滋润无比;第三,看病可以报销药费,住院还可以得到领导和同志们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关怀;第四,除公共节假日外,还可以享受病假、事假、公休假、探亲假等等;第五,可以参加单位组织的各种丰富多彩的活动;第六,可以评先进、评职称,进步看得见;第七,干到60岁可以拿退休金,无后顾之忧;第八,死了有人张罗后事,如开追悼会、发抚恤金等等。当然,如同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在单位上班也有让人苦恼的地方。例如,每日里上班——回家,两点一线,不免枯燥乏味。再如,单位里同事之间摩擦不断,也是件很烦人的事。夫妻之间,倘若矛盾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可以离婚,甚至可以永不见面;同事则不行,明明互相间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骂过了摔过了你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比起“生老病死有人管”来,有谁仅仅会因为工作枯燥及同事关系难处而贸然辞职的呢?
终于有人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此人就是我的儿子。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要辞去单位的公职。我闻言大惊。而他说的“理由”竟然就是那么两条:不想干自己不喜欢干的事,讨厌单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可是孩子,为你找到这么个好单位不容易啊,你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才行啊。他一声不吭,一付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件事情在我的周围引起不小的震动。有赞赏的,有支持的,有鼓励的,还有羡慕的,这多半是同事和朋友们的态度。而我的亲戚尤其是我的长辈,几乎都持一个调子:还是找个单位好。我决计不再帮儿子找单位。尽管我自己决不会脱离单位,而且一直在不断地为别人的孩子找单位。彭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