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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好像很愿意过那种洋派的生活。有一天,我发现人们把酒吧和咖啡馆这样的词挂在嘴边 了,而且成了一个常常使用的词汇。不知道生活中人们是不是总呆在咖啡馆或是酒吧。至少 我不。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城市里,那里对咖啡这种饮料还很陌生。通常酒馆就叫酒馆, 不叫酒吧。就像人们把女人不叫女人,而叫女的一样。我们那儿多少年就是这样的习惯。前 天,何稼还那么说了呢,他说,你听说没?在南湖树林子里吊死了一个女的。是一个女的吗?我 问。我们就那样说话,我们不说在南湖树林里,吊死一个女人,而说在南湖树林子里吊死了一 个女的。我们就这么说话。 何稼 不过,南湖那件案子很快告破了,凶手不是我,也不是何稼,是一个大学的老师。因为现场发现 了一只小号,警察顺藤摸瓜,最终抓到了他。女子是他一个得意的学生,业余跟着老师学小号 。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走夜女。被害之前的几天,教授就一直跟踪她。终于让他发现她是个 走夜女。于是,在南湖那片树林子,教授把学生掐死了。 也许此前还强奸了她。 教授伏法了。从此以后,何稼不用替走夜的女子担心了。 我和何稼在一起赶场子已经三年了。他是鼓手,我吹小号。我是赚外快,他是以此为生。实际 上何稼小号吹得比我好。因为我打不了鼓,他只好把小号让给我了。不过赶上谁有事情,角色 错位的时候也有。多数时候是他替我,而我,除了吹号,别的都干不了。人家何稼原来在专业 团里干,后来专业团黄摊了,没有人给他发薪水了,他才自己干上了。所谓自己干,就是一到晚 上,一个一个地赶场子,打鼓或者吹号。究竟是在小剧场还是夜总会认识的他,我记不清了。 他出身市民,老爹是煤场子推煤的。所以他人就很普通,像一个煤块,属于放在哪都会被淹没 那样的人。他好像生下来就是当配角的。从来不要尖,听摆弄,给多少算多少,人也特别温和 。人们都愿意和他一起赶场子。我们一致认定何稼是个善良的人。我和他认识时,何稼已经2 8岁了,他当时还没结婚,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我们一起赶场子,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三年 了,从没看见有女的找他。他自己就曾经说过,他这辈子没有女人缘。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 有些沮丧。但是当时另一个在场的朋友却说何稼的神情让人恐怖,说他是在咬牙切齿地说话, 样子很狰狞。想象一下,如果他的样子很狰狞,那他的原话就是这样的结构:我他妈的——这 辈子——没有——女人缘——哈哈,究竟他说话时是个啥样子,现在是真的记不清了。 南湖女子出事之后的一个上午,我们聚到了何稼家。所以跑到他那里,是因为他那儿没说没管 ,大家都很自由——行动和精神都很自由。到了别人家就不行了,也不是,凡是有老婆都不行 。没有老婆的一般又没有房子。一般上午我们不赶场子。虽然我们那是个小城市,不知什么 时候,也有了夜生活和消费的习惯。所以每天上午是我们最清闲的时候。大伙聚到一起,先是 说一路上看到的事,然后就是说赚钱,渐渐地就说起走夜的女人了。我们都普遍觉得一身本事 ,却没有那些走夜女赚钱容易。 这样的感慨每天都有,所以说说也就算了。忽然一个叫老张的正了正身子,说到了一件让大伙 觉得很害臊的事。老张说,咱们这帮人也太不够意思了,何稼打光棍子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来 没人想过替他找个女的呢。你们哪,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老张这一说,人们自然感慨万千 ,不过也只是各自检讨了一会儿,脸也就不红了。因为有人说话了。说话的是没有结过婚的马 辉,更准确地说是饿汉子马辉。马辉一直哏着老张鼓捣萨克斯。他是我们这一伙里年龄最小 的一个,认识人却又最多。马辉说他有一个亲戚,说起来是他的一个小姨,最近刚从外地调来, 在一家小医院当护士。所以要调到这儿来,就有在此地找个朋友的意思。老张问,她在当地找 不到男朋友么?马辉说,那倒不是。他说我小姨长得好,其他条件也不错,她家那儿是一个非常 小的地方。实在是没有配得上她的人,所以才调到这里来了。马辉这样一说,大伙突然来了精 神,就催促马辉赶紧把他小姨领来。到底老张年纪最大,他说,你小姨多大了?马辉说,我小姨 还没有我大呢,不是比我小一岁就是小两岁。大家一算,马辉不过才二十五六岁,比他不小两 岁,那还相当年轻呢。大伙七嘴八舌,几乎没人注意何稼。其热心程度,好像谈的不是何稼的 事,而是自己的事。呛呛呛,那一天上午也就那么过去了。后来,马辉果然就让他们见了面。 地点是一家小茶馆,而且——而且那一天是由我作陪。 我们那个城市,虽说是个小城市,但是在本省也排得上老二了,说到底是由于我们是一个小省, 所以除了省会,其它地方都没有名气。虽然是一个小省小城,但是我们那儿出过不少名人,而 且以搞艺术的居多。据他们说,我们那个小城,在历史上,就是个很懂消费的城市。消费和艺 术是分不开的,这一点,到现在人们都有体会,比如,不说别的,城里光是茶馆就有百十来家,不 管是哪个年龄段,都能在茶馆里找到自己的去处。有百十来家茶馆,就有百十来艺人。现在的 茶馆,也办得挺有意思了。许多地方也是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老派的新派的都有。人们 以为茶馆里都是遗老遗少,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一天,是我和何稼先到。这当然也是一种惯例。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在那儿等着吧。不一 会儿,马辉就领着他小姨来了。她老人家的确不错,的确称得上漂亮。我看了一下旁边的何稼 ,他好像有点发愣,或是有点不知所措。这小子很可能懵了。 女子自我介绍说她姓马,叫马薇。我因为一直在看她,听说她姓马情不自禁把心里想的话说出 了口:你怎么也姓马?马薇笑了。说:我怎么不能姓马呢?结果是我们大伙都笑了。从逻辑上 说,她的确有姓马的可能。事情在轻松中开始。现在,得客观公正地说说马薇了。关于这位小 姨,我不知道何稼,反正我是一眼就看好她了。而且私下里,我甚至替何稼同意了。她皮肤很 白,身材修长,或者是修长而丰满。的确属于漂亮一档。也许还不止,应该算很漂亮那一档。 还是那话,确实不错,而且一点不像小地方的女孩子,很高级,很有女人味。最重要的,我感觉 她的眼睛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人家不是护士,是在医院当药剂,那当然是比护士还好的行 当,不用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最重要的是不用面对各种各样的男病人,早晨一来,换上白大褂 ,泡杯功夫茶,付付药,没说的,挺好挺好的职业。我们大伙说了半天,才发现鼓手一直没说话 。而且说实在的,我直到这时才发现他还没有说话。我觉得他有点紧张。嘴紧抿着,两眼直勾 勾地看着马薇。不过,何稼不说话反而有了另一种效果——他现在几乎可以说算是相貌堂堂 了。因为他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冷酷。而冷酷,关键从哪个角度看,对于有些人那几乎就是魅力 了。那一天,是何稼最后领着马辉小老姨走了,或是相反,是马辉小老姨领着何稼走了。至于 他们去了哪里,只能事后我们赶场子再三堂会审。我只能说,如同开始一样,事情最后在轻松 中结束。 他们还没离开,我就断定,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但是没过几天,鼓手却出事了。 有一个客人,看何稼小号吹得不坏,提出让他单独演奏一支列农的曲子。那个客人恰好在我撒 尿时,听到了何稼的小号。得说这个客人挺有水准,一个是他点了何稼,再一个是他点了何稼 演奏列农。但是何稼却没答应。我当时已经撒完尿回来了。不答应也就算了,我听见临了他 还大声说了一句“老子干嘛要侍候你?”我们大伙知道,客人请乐师单独演奏的事情非常普遍 。往往这时候,客人会有特殊奖赏,而且比大帮哄厚实得多。对乐手来说,那是很有面子的事 。何稼这样被客人点了名的事也没少干过。可是他突然就这样发作了。发作得让人莫名其妙 。那个客人当然也莫名其妙,甚至惊慌地说:“不吹就不吹吧,他怎么目露凶光啊?” 我们也不知道何稼为什么目露凶光。我们从来就没见过他目露凶光。事情到此结束也就没事 了。大家伙儿又拿起家什干活,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何稼却挥起小号嚷着“老子就目露 凶光了”砸向了那个客人的脑袋。昏了过去的客人被拉到医院。那恰好是马薇的医院。不到 十分钟,何稼让警察带走了。原来客人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是省里下派到市里的一个副秘书 长。而且小号吹得很不错。秘书长后来在医院缝了两针就出院了。何稼也被放了出来。秘书 长说,艺术家也有行为失常的时候,放了他吧。公安局就放了他。 何稼因此有几天就没和大伙一起赶场子。也因此我们就去南湖南面那一室一厅看他。 远看,南湖那座住宅像是在树林里,近了,才发现,其实它离树林远着呢。马薇也在。这有些出 人意料。鼓手把市里的秘书长打了,早已在马薇的医院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个小城市,鼓手何 稼差不多也算家喻户晓的人物。马薇能不知道发生在城里的这件大事吗?一般来说,打人的人 不能算脾气很好,更何况还是无故打人。真不知道马薇是怎么想的。也许她真的不知道何稼 打了秘书长,也许正因为打了秘书长才使她感觉出何稼的魅力。大概马薇是在做饭,因为她一 副忙碌的样子,在忙碌中她还给我们沏了茶,还拿了冷饮——雪碧什么的。天气热,马薇没来 得及换衣服,只穿件小背心,能露出来白白的皮肤,有时候,甚至能看见她腋窝里的腋毛。何稼 穿了一个大裤衩子,拿一块鹿皮在擦他的小号。小号在盒子里放了很久了,现在让他擦得痛亮 。瞅人家的状态已然是一种家庭生活的状态。两个人都吵着要留大伙喝酒。我们也就留在那 喝了酒。天快黑时,马薇却说要走了。我们让何稼送她,何稼说,她从来不让我送她。回头道 别的马薇说,别听他白话,他从来就没送过我。大伙走光了,我问何稼,你为什么不送送人家呢 ?毕竟人家是个姑娘啊? 何稼那一会儿变得很忧郁。话说的吞吞吐吐:我害怕和她在一起。真的,我害怕和她在一起 。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现在你们不是还在一起吗?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说了怕你不相信。他说 。我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当然相信。何稼说,我从来就没让她来过。她总是自己不打招 呼就来了。我说你干什么呀何稼,人家是你女朋友嘛。何稼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是我女朋友 ,可是——你还记得南湖那个姑娘吗?我说哪个姑娘啊?他说,就是那个被人吊死的姑娘。我说 ,你还记得那个被人吊死的姑娘?奇怪了,怎么想起了她,而且你并没有见过她呀?何稼说,我也 知道,我是没见过那个死去的女孩子,但是你说怪不,我就觉得马薇是那个女的。我明明知道, 那个女的早就被人害死了,可我就是止不住这么想。我一看见马薇就那样想了。你记不记得 在茶馆时,我在发愣。其实我不是紧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紧张呢。再说你们也知 道,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女孩子。我当时是因为她长得像南湖那个女的才紧张才发愣的。我也 承认马薇很漂亮,我也知道,凭我何稼,有这样一个女子喜欢是我的福气。可我一见到马薇,就 觉得南湖女子就是她这样的面孔。就害怕了。我问,是因为那个女的死了吗?何稼说,也不是 。我说,那因为什么,何稼说,说不清。 告别时,我问他,你打人的事情,马薇知道了吗? 何稼说,她就知道有个小号手把市长打了。哎,你就说你是号手吧,行不? 有什么不行?本来我就是小号手嘛。我答应他。 算我求你了。其实我也是小号手。何稼说着好听话。 一周以后,何稼又和我们一起赶场子了。而且也像以前一样,不拒绝请他单独演奏的客人。每 天和以前过的一样。日子就像号击秘书长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直到有一天散了场子,直到 何稼和我一起回家,我才知道今天不是昨天了。我俩一上路,何稼就问我:赶紧想个办法,给 我找处房子。我说,那一室一厅住的不挺好吗?何稼说,不好,要是有办法,你赶紧帮我这个忙 。我说,“什么条件?”“能住人就行。”我说何稼你还真找对了,你隔壁那幢楼就有几户要 出租。行,包在我身上了。何稼惊恐地大叫起来:“不不不——不住那儿,除了那里,哪儿都 行。”最后我才清楚,他的条件就一条,只要不经过南湖那片树林子就行。何稼用悲天悯人的 眼睛看着我,说:“真的,帮帮我,我再也不想看见南湖那片树林子了。一看见树林子,我就止 不住想起那个被害的女子。想起她被害的过程和细节。所以我必须搬家。我不能在那儿住了 。” 我说:“看不见树林子,就不胡思乱想了吗?”何稼说:“谁知道呢?总比现在这样强吧?” 这期间马薇也找过我一回。她是单独来找我的。在这个城市,除了马辉和何稼,她最熟悉的也 就是我了。我发现马薇比以前更漂亮了。一件小背心,下面是宽松的裤头。这使她露出的肉 丰腴而有弹性,甚至有点咄咄逼人。就是在场子里,她也显得个别。马薇一开口就说:“何稼 他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像怕我一样啊?”我说:“这很正常啊,你这么漂亮,他找到你这样的不 容易,当然就会怕你啦。”马薇说:“不是不是,不是那种怕,是——”可她最终也没有说明 白何稼究竟怎么怕她。我说,你举个例子吧。马薇憋了半天,红着脸说:“有不少回,我和他 在一起,我早看出他很激动,可他就是不敢动我——到现在,他连碰都没碰我呢。”“什么?” 我叫起来。这样一个如花如玉的女子,他何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出马薇在发愁。我说, 你和何稼这么长时间了,他说你像过一个人吗?没有哇?他没说过。我告诉马薇,我说你很像何 稼的一个朋友。马薇问:是他原来的女朋友吗?她这样一问轮到我张口结舌了。何稼哪里有 这样一个女朋友呢?他甚至看都没看过南湖那个被害的女孩子,人家怎么能算他的女朋友呢? 或者即便南湖女子是何稼原来的女朋友,他就不敢碰马薇吗?好像也说不过去。再说,我能告 诉马薇,说何稼把她看成了走夜女吗? 后来马薇问我,你们这一伙,到底谁是小号手哇? 我说,我呀,我一直吹小号。 马薇问,何稼不会吹小号吗? 我说,他不会吹小号。 我能感觉马薇满腹疑惑。 给何稼找到房子的是马辉。我们跟何稼开玩笑说,还是亲戚好哇。何稼说,怎么能这样开玩笑 呢?大家都在一起赶场子,这样说多不好意思。 新房子在铁北。是市民最集中的地方。我们大伙帮何稼搬了家,一个独身男人,没有什么东西 ,说帮他搬家,还不如说是让他请大伙啜一顿。马薇说,那就在家里啜一顿吧,我给你们做,最 后,何稼果然请了大伙,不过不是在家里,而是跑到了一家饭店。大伙那天尽兴,吵吵嚷嚷,差 不多喝到半夜。从饭店走出来,才发现何稼人没了。问马薇。马薇眼圈红红地说,我哪知道哇 ?话没说完就不管不顾吐起来,她喝多了。可能觉得衣服裹着身子难受,她一下子把上面的小 马夹脱掉了,露出了逼真的乳房。马薇这个样子,大伙怎么好动她?好在马辉还在。马辉只好 拖着小老姨上了出租车。 人一散,我返回了何稼家。一敲门,果然是他。我说你搞什么名堂啊何稼,你把我们大伙都撂 到饭店,自己跑回来?我说你知不知道,马薇都喝吐了。何稼惨白着脸问我:真的吗?那她现在 在哪呢?我说,在哪呢?你不在,人家能去哪儿?回家了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何稼? 何稼叹了一口气,说:“我是怕她在我这儿住。”我说:“什么什么?你还怕她上你这来往? 你——” 何稼说:得,我今天把话全说了。你们大伙一张罗吃饭,我就知道定会闹到半夜。这事咱们还 少干过吗?可是你们不知道,我就怕这样。你想想,喝到半夜了,马薇上哪儿去住?能跟马辉去 吗?本来他们就不是直系的亲戚。再说,一个大姑娘,深更半夜喝醉了酒,马辉父母不笑话她? 所以我料定她会跟我去。我说,那不行吗?你小子不正盼着这个吗?你小子说实话,你是不是正 盼着这个?何稼说,我三十多了,要是不想女的就怪了。说实话,我差不多天天都想。到了夜里 ,想得就更厉害了。本来一开始,我不想跟你们赶场子,我想考音乐学院,这你们都知道。后来 为什么又没考?就是因为只要是我一个人,我就止不住想女人。和大伙在一起,渐渐就忘了。 可是我一个人就不行。 我说,这很正常。有几个男人不想女人?你是男人,又年轻,不想女人就奇怪了。 何稼说,可我想的很具体呀。一想到女人,我就会想到上床,想到跟她们做爱。我不像别人,想 着生孩子,过日子,我不想那些。 你知道,每天散了场子我都要从南湖那片树林子经过。那片树林子静极了。每一次几乎都是 我一个人。我说过,一到只剩我一个人时,我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这么说也不对,我没有乱 想,我很少想别的,我只想女人。有时候我想,要是有个漂亮女孩子和我一起回家该多好。有 时候又想,就是不回家,在一起散散步也行啊——一起散散步,天南地北地聊——每次我经过 南湖树林子,我都要这么胡思乱想一回。 “你只想着和女孩子散步?” ——有时候,我想得非常下流。我甚至想,就是碰上一个走夜女也行啊,现在走夜女这么多,为 什么我就碰不上一个呢?真的,在这条路上,我走了差不多三年了,却连一次女的也没碰到过。 有时候,又怨自己不该这么晚回来。因为从来没碰上过一次女的,我甚至很愤怒。有一次,为 了发泄,我一脚踹向大树——你们可能不知道,有好几天,我没和大家赶场子——那一脚,我两 个脚趾头骨折了。 “虽然女的一次也没碰到过,但是走在路上,你却没少想象。好事坏事你都想过。咱们没少赶 场子,得说,漂亮女子没少见过。所以多数时候,你想象的女人都很漂亮。南湖出事,你很快就 听说了。虽然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个女子,可是,一下子就想出了她的模样。一个很秀气、很漂 亮的女孩子。没破案那几天,你天天脑子里都是那个女孩子。你想像着她的样子,想像着她被 害的过程。你指定一连想了好几天。你——你甚至把自己想像成了害人的教授。你想的非常 具体。也非常细致。你还想到了怎么逃跑,是上新疆还是跑内蒙——这些你全都想了。当然, 你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被害的女子。” ——你真厉害呀!真是那样。现在我是什么也瞒不了你了。得了,我什么都告诉你吧。和马薇 在一起,一看见她长长细细的脖子,我就止不住想,绳子勒上去,那细长的脖子会怎么样呢?我 为我有那样的想法害怕。可不是止不住那样想。我看我不用说了,因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就是 我不说,你好像也什么都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 “你不说,我替你说。那个案子破了没几天,马辉就介绍你认识了马薇。你一看到马薇就把她 和南湖女子想到一块了,怎么看,你怎么觉得好像南湖女子。你在心里说,我和你没关系,可又 在心里说,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你——你明明知道这是不搭界的事,你害怕把她当成走夜女,害 怕做出不体面的事——马薇很漂亮,因为她漂亮更止不住你那样想了——你知道,你和她毕竟 认识时间不长,再说,还有马辉这样的关系——你害怕你那样想了还要那样做,如果真的出了 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你就不好在这个圈子里混了。所以,你乐意和她在一起,又特别害怕单独 和她在一起——这些日子,你都是这么挺过来的。你也知道马薇一定会不高兴,但是你又没有 别的办法。你以为时间长了就好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搬了家之后, 还是没有变化。是不是?” ——是。搬了家,看不见树林子了,可还是没变化。你说,我这个样子,还怎么跟马薇相处?她 是个一般的女子也还罢了,偏偏她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要忍受我自己和自己的破习惯就够 不容易的了,还要让她来接受我,接受我这样的坏人,那更不像话了。我越想越觉得对她不起, 越想越觉得一定要慎重。今天,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说我现在怎么办?你是过来人,办法比 我多,连我想的事情,你都猜得到,你说怎么办? “也许真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可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呀? 最终我也没给何稼出个好主意。那些日子,何稼照样赶他的场子,像以前一样躲着主动的马薇 ——后者是我的感觉。直到有一天,那个挨了打的秘书长再一次找到他。 那一天,秘书长是带了小号来的,说要找吹小号的男人。我们谁都没认出他来,连何稼也没认 出他来。经人一介绍,才知道是让何稼和我试试他行不行。试了几个音之后,又吹了一支曲子 。我发现何稼眼睛亮起来。 何稼说:比我强。真没想到。 秘书长说:你们是老师,我是瞎吹。 他接着说要和几个爱好者搞个消夏广场音乐会。问何稼能不能帮帮忙,不过就是没有报酬。 何稼满口答应了。 何稼这一答应,等于把我们大伙都包下来了。没有办法,都是一块赶场子的哥们儿嘛。何况他 又是鼓手。不过最忙的还是他。我们这帮子人原来上午是没事情的,这一来不一样了,你在上 午干脆看不着何稼的影子。就是赶场子,他也是最后一个来。而且自从忙碌广场音乐会,再没 听他提起马薇。 八月的第一个夜晚,消夏音乐会在市府广场开幕。我们这帮子人自然都去了。人不少,还有一 些政府官员。演出大获成功。结束以后,人们还不愿意离开,可能是因为天热不愿意回家,或 者回了家也没有事情可做。在音乐会上,何稼出足了风头,所以就有不少人围着他。何稼却往 前推我:他是小号手。直到这时,我才看见,马薇在人群外向他招手,这小子招呼也不打,就拉 着马薇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喊着等等我呀,车早跑远了。 我只来得及看见它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