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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文学——《二  爷》五
[楼主] 作者:随意飘然  发表时间:2002/10/23 20:32
点击:257次

当发根爷来跟二爷作别并再次劝他一块儿外逃时,二爷又一次拍胸脯,比上次拍得更闷更响。见二爷又一次铁意自首,发根爷便只身外逃,而且一气儿逃到四川的成都,并在那儿一家工厂当了工人,由于他人聪慧好学,人又机伶,很受当头儿的器重,于是当上了工长。发根爷见天下已定,跟别人一样求上进而积极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当时未想及入党要外调,要调查家庭成员的情况,要不会在那家工厂干大半辈子。厂里当时派人来老家调查,结果,族间仇杀的事露了出来,于是调查的人一回去立马报告了公安局,于是发根爷被捕,并判了十八年有期徒刑。当十八年后发根爷返回老家时,村里已变得面目全非,他不仅不认村里好多人,村里好多人也不认他。发根爷连找自己家们都费半天劲儿,好在自家老婆没有改嫁,仍恪守本份地揣了团聚的希望等着他。回到村里,发根爷头一个拜见的就是二爷,那次相见两人谈了一宵,两人还抹眼泪。老家那五个参与者,有四人被逮,全判了刑,其中一个死在狱中,另一个外逃者至今下落未明。
  发根爷逃走半个月,二爷在晚饭后找到我爷爷:我明个去自首。
  你说啥,我爷爷手里捧的瓷碗叭噔放锅台。
  我去投案——自首。二爷神安气定:听凭人家发落,要杀要剐——听便。我不放心的是你二妹和小柳(即后来的柳叔),她还不知道。我没敢跟她讲,要是跟她讲,她八成阻拦我不让我去,你得空儿照顾下她娘俩。
  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二爷便背了行李,跟我爷爷打声招呼,瞒了二奶奶只身上路而去四十里外的县城里自首。我爷爷送到村口,直到瘦骨棱棱的二爷消失在平野之中才回屋。我爷爷对大惑不解的我父亲说你二叔他也只有这条路。他跟我说过,杨奎不该 死,他一万个对不住人家,还说一眨眼杨奎死时哀求免死的苦相便冒出来,那是天罚——鬼不饶啊。
  我爷爷以为二爷这一去少说得蹲个十年八载的,要是不吃枪子的话。二奶奶获知后在家哭哭啼啼,两天滴水未进,怎劝也不吃,嘴里嚷嚷着没法活了。
  可到了第三天我爷爷正吃午饭时,二爷背了那一包行李站在门口,乍看上去象换了一个人,细看却也没什么两样。
  你咋恁快就回来了!?
  二爷弹弹身上的沙土,又抹抹干干硬结的脸,舌头舔舔崩裂的嘴唇:他们放我出来了,说那是单赵两姓间纠缠不清的仇杀,那赵小五本该一命抵一命,在那种情形下,你做了你该做也不该做的事,只是杨奎是冤鬼一个。
  二爷顿顿,又往下说:他们还问我,另外那六个人呢,我说他们都外逃啦。
  知道地方嘛?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们没跟我说。
  他们把我说的都录下来:好吧!我们信得过你。要是啥时撞上他们叫他们投案自首——一个不杀都宽大。回去吧,没你的事了,就这样我背了行李就又回来了,他们没动我一根指头,还管我饭吃,叫吃饱,我也没想就这么简单,这么快能回来。
  我爷爷想想说:大概天下初定,人家安抚人心,能赦的自然赦,以求人心稳呗。
  在参与族间仇杀前二爷因二奶奶不会生养小孩,便托人要了一个男孩——即眼下活得并不轻松的柳叔,被领养过来时才六岁,因为生身父母死了,一个小孩家孤凄凄怪可怜,就这样二爷便收养了他。在往后二爷二奶给他盖房子娶媳妇。小两口生下两个孙子,小孙子便是犯了人命案的爱国。在那个人人自惧、人的身位——成份的高低贵贱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极端年月,二爷因为曾有几亩薄地,因为做生意忙而地里活顾不上曾掏钱雇人帮忙,何况又杀过人,因而被划评为低人一等的地主,于是一有风暴袭至,二爷便弯腰在会上挨批斗,当最大的风暴袭来时,在大会批斗不光用嘴,还用上了拳头和脚。而二奶奶就因为不堪两次在大会上挨批斗喊地主婆而在一天的深夜悬梁自戮。
  我小时候就曾亲见被二爷一手养活大并给盖房娶媳妇的柳叔在批斗大会上走过去朝二爷腿窝里猛踢一脚,二爷一个踉跄趴在地上。村长——就是赵小五的大侄子,上去掐了二爷的脖领揪起来,叫二爷摆了喷气式挨批斗,还举拳高呼:“打倒油炸”二爷,叫二爷永不得翻身。柳叔就在那时节决意与二爷划清界限,绝断父子之情,虽然仍姓单。起先大儿子就因为成份是地主而无权参军,绝了父子关系,柳叔一家成了贫民,成份一变,大儿子顺当当参了军,后来转业回家,娶了女人,但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为生一个男孩,与媳妇东逃西躲,家里的瓦房也被计生办的人扒了,电视给抬走,四轮拖拉机也开走,几乎倾家荡产,迄今日子过得仍紧巴巴地,当时见柳叔踢二爷,我打心里恨柳叔,暗骂他不是好东西,回到家问父亲,柳叔这做儿子的咋还踢二爷,就是那次我才获知柳叔本不是二爷、二奶亲生而是抱养,并且才知悉什么叫划清界限。
  在我十岁时爷爷过世,这时节二爷的身子骨一则因年衰,二则因没少挨批斗而挎了下来,他独寂寂一人,因为与我家住的近,平日关系不赖,父亲便找村长商量:就算是地主,人老了不中用,也不能叫活活饿死吧,老俩口已死一个,咋!这一个也叫死掉。村长点点头:那有啥不中哦,一笔写不出两单字,你就养活呗。就这样父亲便把二爷接到家,当长辈养活,虽都是单姓人但我爷爷跟二爷论起血脉都出了五服,但父亲不管这些,跟养活和照料在世时的我爷爷一样尽心尽力,不怕也不在乎影响下一代的什么前途。
  我还记得,每每批斗,一见柳叔上去踢二爷一脚,我妈就低头骂一句:没良心的龟孙!别人举拳喊“打倒”时,妈硬是不举,嘴里只是不干不净地咒骂。自从把二爷接到家,父亲便一再叮嘱我:往后喊爷爷,把“二”字去掉,可记住了。可我老忘,或许喊惯了也喊顺嘴了,一张嘴就是二爷到如今一想及他仍是二爷,二爷。
  父亲说,二爷不至一次对他说,柳叔跟他划清界限,绝断父子之情,在大会上摆喷气式挨批斗,被脚踢,是对他参与族间仇杀的诅咒,碰上你们一家养活我这是上天对他知罪自首求罚求恕的祝福,人啊到老了不中用了——才明白的事理,要在血气硬旺的年青时明白就好了。这几年,心里沉甸甸的,象压了一具尸体,那是杨奎的无言而又无辜的尸体,杨奎——无辜的被杀者的当时哀求免死的面容时不时窜入他的脑海,来到他眼前或幻觉里,搅磨他的心内隐隐的灼痛。那债,欠下的命债一辈子都偿还不清。你二爷还说,人间的、政府的、可见的赦免并不算数,卸不掉心头那沉甸甸的尸压,挡不住他--杨奎哀求而只求宽饶一命的面容,要是人有魂儿的话-——你二爷到耄年虔信人有魂的一—人间的、可见的法啦法规啦条条框框啦对于人的魂并没有决定性的主宰,因为主宰人魂的是另一种不可见的东西,这辈子总以为人间、政府的、可见可触的赦免一旦临身,罪辜便消除了,可以心安地无尸压之苦痛地生存,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当初在大牢里呆几年就好了,有罪必须受罚,只有主宰人魂的高于法更高于政府的那东西——你爷爷说不清那东西叫什么名,大猜那东西本就没名——才能真的赦免人的罪,使人心获取真的平安与慰籍。二爷还说,巴望那主宰人魂、有真正的赦免权的东西拽着他的手前行,那才是绝大的福气。二爷还说了一句叫父亲一直迷惑不解的话:坟墓可不是人的尽头,坟墓后头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耳边是交叠成一团的鞭炮炸响声,我醒了。父亲不知何时起床并站在门口喊我的名字。我忙穿衣起床,窗外,白晃晃地,后半夜无声无息下了半尺厚的雪,空气清冽,天地兀然间变成另副模样,二爷定是看见了人间的这场雪。洗漱过后,我忙走到屋正中,对了二爷的黑白画像,双腿一软,我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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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席夫人  发表时间: 2002/10/24 16:41 

回复:二爷是个好人
看完了,心里有沉甸甸的感觉。
 [3楼]  作者:海河女  发表时间: 2002/10/24 17:33 

回复:有同感!
乡土文学——《二  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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