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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尽这杯苦咖啡
五月,很美好的季节,灾难却在那个安静的下午不期而至。 老宅电线老化,招致电火,火舌升腾盘旋,瞬间便将老宅及屋内一切物品付之一炬,年迈而失明的父亲不可思议地从火海中逃得生命,因严重烧伤住进了医院。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我再一次被吓住! 父亲却很刚强,清理创伤时医生说太痛,可以打一针麻药,只是伤好的会迟些。我一向知道父亲最经不得打针动刀,年轻时陪母亲在医院抽骨髓,父亲想握住母亲的手给她些慰籍,可是,当大夫举着长长的银针刚刚在母亲的脊髓上穿刺下去,父亲便猝然倒地昏厥过去,弄得大家一阵手忙脚乱,不知该照顾哪个。我也知道,烧烫而致的创伤疼痛会格外剧些,于是我便要求给父亲用麻醉,可是,父亲说:不用。 就这样,我被大夫赶出手术室,只留下丈夫陪着安静地接受手术的父亲。 从手术室出来,医生把痴痴呆呆的我叫到了办公室,一脸凝重地说明父亲的伤情:今夜随时准备切开喉管以保证呼吸畅通;如果肺部功能不健全,48小时之内随时会被滞留在肺腔的烟尘窒息而亡。 说完,就拿病情通知单,要我在上面签字。 我拒绝。 交握的双手像盈在眼眶中的泪水一样发着不住的颤抖!意识里仿佛只要不签字,死神就不会走近霜白了须发满蓄了哀伤的父亲。 那一晚,雨好大,好冷,夜好长。 夜雨声中,我静守在病床前,努力张大眼凝住父亲从白色绷带中露出的肿胀的双唇,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唯恐一眨眼父亲的口唇就失了气息。 就在这样的凝望中,又冷又湿又漫长的夜终于过去。 轻抚着父亲满是燎泡的手,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老年丧子的剧痛还在时时咬噬着父母的每个晨昏,苍老的心仍在淋淋沥沥地滴着血,灾难却如影随形般再一次降临。我心里很明白,老宅的焚毁,烧伤的疼痛都不是打击父母的最主要因素,真正的杀手是他们心中对生活的一份锐利的疑惑和浓重的绝望。仁厚善良的父母如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一向公道的老天为什么要如此苛责冷峻地对待他们?其实,这疑惑同样也让我的心酸涩而沉重。 在我极度的恐惧中父亲熬过了病危期。 随后的日子里,在我一小口一小口地给父亲喂粥时,在我给父亲洗脚感受着父亲双脚的温热时,在我静静地谛听着父亲安睡时的均匀呼吸的时候,我的心中仍然满蓄了温情的感恩,还有一份对生命的沉甸甸的敬畏。 在父亲的病情稳定之后,我抽空回老家看了母亲,也看了遭火后的老宅。 乍一见我,母亲先是惊讶,随即泪流哽咽。母亲的憔悴和无助狠狠撕疼了我的肝肠,我真想紧紧抱住那副瘦削的肩,真想把母亲那双失了柔软细腻的手握在我的手心里,让母亲感受一份实实在在的安全和温暖!但母亲很快擦了泪,红着眼睛问父亲的病情问女儿的学习问我的睡眠,这些都是她最挂心的。得到满意的答复,母亲黑瘦的脸上浮上了安心的笑容,这笑容让我疼着的心又加了些酸楚! 被火后的宅屋很难看,上盖敞着,一面山墙已倒,门窗黑呼呼地洞开着,墙壁满是火舌爬过后的痕迹。从门口进去,灰烬土石已然清理干净,太阳毫无遮拦地照着,空空地静静地,让我感觉这时的老宅,真像一个经了若干沧桑的老人,在洞明了一切之后,就那么沉默着,连唏嘘也没有。 我还不算老,还不具备那份智者般的深邃默然,每逢了不期然的欢欣和悲戚仍忍不住唏嘘。昨日父亲伤愈出院,今天我又可以安然地坐到我的办公桌前,听窗外修鞋老者的那十二只鸟儿们清脆的鸣唱,看绿叶在春阳中闪着光亮不停地舞蹈,心里不由唏嘘:这样平静的日子有多么美好! 灾难令我恐惧,但也让我参悟了些人生意义。我愿意把灾难做了一杯苦咖啡,虽然含了泪,但还是沉静地举杯,缓缓地饮尽,苦涩之后会有一种清淡的香气在齿颊间回味,惟愿这苦香能够提升我足以平静面对悲欣人生的内质! 2005年5月20日 |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