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学校开大会，会议内容是挖出身边的阶级敌人。
    身边？我身边的一些同学都是革命干部的子弟，好象不会去当阶级敌人的，我们身边，好象也没阶级敌人——都是同学，看谁都不象阶级敌人，但还是去开会了。
    会场庄严，某人在作报告，从文化革命的大好形势说起，说到拿枪的敌人已被消灭，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突然他大吼一声：将反革命分子李某某押上来！
    李？李是阶级敌人，不象啊。
    李不是我班的，但因为我们都住校的，平时总有些往来。知道他是资产出身，学习一般，好象很内向，平时总笑嘻嘻的，戴着幅眼镜，喜欢穿咖啡色夹克衫。
    李被押上了台，当然低着头。
    全场鸦雀无声，等待揭发。
    李某某，你老实交代你的狼子野心。
    李：我，我没野心……打倒反革命分子李某某——边上的小将喊了起来：李某某不投降就叫他灭忘。
    打倒反革命分子李某某——下面跟着喊。
    反革命分子李某某说他没野心，事到今天他还要抵赖，是可忍孰不可忍！会议主持者一脸的愤怒。
    说了半天，我们才知道，李某的一本日记本被人家送上去了。这日记本上有个名单，同学谁谁谁当福利部长，同学谁谁谁当外交部长，同学谁谁谁当劳动部长，同学谁谁谁当少儿部长，他自己呢当内阁总理。
    这还了得，你小子竟然要当内阁总理，岂不是翻天吗？而且你还有分工，简直是有组织的了。查一下他的祖宗三代，发现老爸是资本家。一切都那样顺章：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妄想变天。
    一个会议下来，李成了反动学生，被吆喝去扫厕所。
    一天我上厕所，正好遇见李在冲刷厕所。他看了我一眼，依然低头干活，我见周围没人，就问李：你的日记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回答是他看了一本杂志，上面也有一张名单，介绍某非洲国家的概况，于是他就按这个名单重填了名字——纯粹是玩玩的。
    那你的日记本怎么会给他们拿去呢？
    我日记本就放寝室中的，可能谁翻看了吧。后来不见了，我还以为丢了。
    你知道是谁将日记拿走呢？
    不知道。
    哦。你家里知道你这情况吗？正说时，别人进来了，于是打住。
    后来我们都下厂劳动去了，李好象也下厂了——以后的情况也就不甚知道了，但厕所情景倒也时常记得。
    文革后，那个揪出李的那个同学好象也成了审查对象，再再后来，听说那同学出国去了。人的好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同学李为什么要写那个名单呢？而那个将日记偷去交上去的人又为了什么呢？那个揪出李的同学念书的时候好象并没什么花头的，怎么会想起揪出李呢？
    文革扭曲了人性，还是人本性中就有不安稳的因子在？是早岁哪知世事艰，还是人性本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