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座的一位高中同学的先生姓甄,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据说那同学当时就是吃他的卖相才嫁给他的。经济大潮乍起,甄先生便辞了国营单位的工作到了一个台资企业工作,干个销售员什么的。他工作很认真,除了销售工作外还帮老板干了不少私事,老板也对他很客气,有时会邀请他全家去到老板的新居做客。记得有一次甄来我家坐坐,言必及他老板,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东南亚经济危机时,老板干不下去了,于是就关了公司回台湾,甄也就闲赋在家。一米i八几的个头,堂堂正正的男人总不能在家烧饭拖地板吧——他们夫妻之间是AA制,我到现在还弄不清夫妻间AA制操作细则,但据说这种制度绝对好。于是外出找工作去。找来找去,决定当的士司机——虽然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但有朋友说只要他学会开车,就介绍他去上海最大的的士公司去当一名的士司机,当司机年龄的上限是五十岁。
于是学车,考驾照。人家学车是因为家有私车,而且会开车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学车是为了继续AA制,性质不一,所以学起来格外的卖力辛苦。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取得了驾照就急急的上班去了——学驾驶,嘿嘿,几乎花去了他百分之多少的私房钱。
干净整齐的车,干净整齐的制服,加上相貌堂堂,态度和蔼自然有相当大的竞争力,不少乘客单挑他的车子乘。客人一上车,甄就招呼说,我是新司机,路不太熟,请你多包涵。一些乘客也理解,热心指点。半天下来到也有近100元的收入。如果一天能做到300元,那么除去上缴的还有不少,一个月的收入可以在三千左右,想到这里,甄不由得兴奋了好一会,男人有钱就是好嘛。中午匆匆的吃了一碗苏州雪菜肉丝面后立即开车找生意去了,心中大有老舍笔下祥子有新车时的那种感觉。上海的出租不叫的士,叫“差头”,意思是给人家差到东差到西。不知是谁说的,幸福大都相似,痛苦却各不一。下午做了几差生意后车子已经到了西郊,一位乘客扬招,甄就将车轻轻地滑到跟前,乘客开门落座。
先生你好,去哪里?
新乡路。
我是新司机,路不太熟,你多包涵,能不能告诉我新乡路靠近哪里?
什么?你开差头的会不认得路?侬帮帮忙!你当我是洋盘啊,想绕路?这个月的奖金你不想要了?
乘客的一番话吓得甄先生大气也不敢喘,立马踩油门朝前开去。一边开一边想新乡路大概在河南路那边吧,不是说河南新乡嘛,河南路甄知道在外滩那边,于是油门一踩就往外滩方向驶去。
先生,你想不想走高架,走高架路可能远一点,但比较快,走地面可能堵车。走高架的费用是乘客负担的——以前走高架要收费的
朋友,侬勿要开国际玩笑好吗?侬当我乡下人啊,告诉侬,阿拉在上海已经半年多了。走高架你只要从可乐路那边走就可以躲过买票的。
乘客说的是实话,可惜我们的甄朋友却实在不知道可乐路在那里。想了半天:万一乱走还是找不到那可乐路,乘客一定要说他故意绕路,要投诉,自己刚上班就遭投诉总不是件好事,于是就咬了咬牙说,这样吧,可乐路我不认识,我就正规上高架吧,高架费我出,行了吧。甄心里盘算,新乡路在河南路那边,而河南路在外滩那里,这里到外滩至少要四十多元钱,扣去高架费用15元,我就比如做一个短差吧,走高架速度快,可以多做一差,于是心一横就上高架往外滩方向驶去。
可是内环高架有好多匝道口,应该在哪个匝道下呢?甄倒有些吃不准乐,于是小心翼翼地问:
先生,你一直打车,还记得从哪里下高架的吗?
哎呀,我就管乘车,哪里关心什么地方下啊。
嘿嘿,等于白问。
上海当年的高架像个申字,内环高架环市中心一圈,南北高架是申字中间一竖,延安路高架则是中间的一横。问题是车从西郊上延安路高架,走到申字的左边的交叉点时,向前向左向右三处都可以到达南北高架的,只是到达南北高架上、中、下三个不同的点而已——甄以为应该向右拐进南北高架,到达南北高架的最南端,然后拐进南北高架到北京路下,再向右直奔外滩,可惜的是他的判断失误,正确的走法是还是沿延安高架往前到南北高架往右拐到北京路下,相比之下,要少走三公里。
然后,即使按我说的路开的话,也是错的,为什么?新乡市虽然在河南省,但上海的新乡路却靠近却是四川路,离河南路还有不少路呢。
结果当然不妙,那乘客大吵大闹,拒不付钱。甄说计价器器显示67元,你就付42元吧,多走的路不会超过10元的,高架费15元算我的。但乘客依然不同意,最后在围观群众的指责下,很不情愿地掏出40钱扔在车上。甄将车开道一偏僻处一声长叹:想当年在台湾老板那里做的时候天天吃香喝辣进出宾馆酒楼,再想想在老单位钱虽然不多,但一杯清茶一张报,吃饭打冲锋,干活磨洋工,厕所一上三刻钟,多潇洒啊,想到这里竟然眼角里有些湿润起来。
接下来无精打采的了,胡乱拉了几差就早早回家了。
回到家,老婆中班。因为AA制,于是上外面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算了。半夜老婆回家,问起他第一天的感觉,甄回答:甜酸苦辣味道好极了。
经过一天的磨练,第二天出车心态竟有些自在起来,心情一好,运气竟然也跟着好起来,一位乘客竟然要远郊青浦打来回,虽然长途可以讲价,但计价器还是开着的,不但一路客人详细指点道路,而且连中午饭都给安排了,结帐时,还是按计价器实付,并没有打折。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上11点。一过晚上11点,车价就上涨50%。想想昨天的早早的收工,甄想今天得多做一些,弥补昨天的损失,于是专门去那些娱乐场所门口等生意,皇天不负有心人,做了几差后,收入倒业不少,甄虽然有些困,但还坚持着。半夜两点不到,生意又来了。一个女士上车,坐在副驾驶地位置上,说要去某处。那女士到也很健谈,一路话不少,甄也认真回答,倒也说得投机。不一会车到目的地,计价器上地金额是24元,那女士说我没钱。
小姐,你别开玩笑啊。
我不开玩笑。
你从这样高级的场所出来,穿着这样好的衣服,会没钱?
我是没钱。先生你就不要了吧,才二十四元啊。
不行,我靠钱生活的呢?
我没钱怎么办?
你真没钱,我可跟你上你家去拿,或者你打个电话问朋友借一下,不给钱是不行的。
我家不在这里啊,再说这半夜打电话借钱不太好吧。
不行,你真不付钱的话,我要请你去派出所。
哎呀,侬这个人真拎不清。这样吧,我给你亲一下,算付车钱吧。说完,人就凑了过来。甄见状立即打开驾驶车门走了出去,心中一阵慌乱,声音抖抖地对那小姐说:好好好,小姐,你就走吧,我怕你行不行。
那小姐款款下车,对甄嫣然一笑:拜拜,就咯噔咯噔地走了。
翌日甄电话我,说不开车了。那当驾驶的押金也不要了,我问为什么,他就说了上面的故事。当然我隐去了他的真姓,但故事却未改动。
才当了两天的差头司机,但我感觉他一下子变得苍老起来了,语言之间有一种沧桑感。后来甄又去某公司工作,前些天听说又闲赋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