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是我大学同学,来往不多,毕业后基本没往来,但他的故事却不能忘怀,因为我们这批同学好的当然是当官发财,差的也就下岗到小区居委工作,而老马却沦为社区自行车棚的看守人,他有过最高的职务是上海某中型厂的技术科长。
我们这一届学生有历届生也有应届生,年龄上下差12岁。班里有三个66届的高中生,老马是其中一个。也许都年龄相对大了,好象都不合群,都自管自念书。
老马看上去很象个大人,不但已经结婚,而且说话总有点象书上写的那样有点矜持——说的难听一点,我感觉是吞吞吐吐阴阳怪气让人不得要领。他和我很客气,但说的都是一些社会话——社会上流行的题材,什么知青造反要回城,什么人民广场又出现好多大字报......可惜的是我这个人很不熟悉那些,于是很有些话不投机的感觉。我太座曾经和另外一些同学去过他家,是在虹口的一个什么巷里,据说马夫人很不错。
毕业后他去了一家机械厂,和我几乎没往来,同学聚会不是他没参加就是我没参加,记忆中只有一次他上我单位来办什么事我们见了一次。
八十年代快要结束时,我正在宁波工作。一天门卫电话我说有一个大学同学要见我,说姓马。
我很奇怪,老马怎么突然来了,但也很高兴,毕竟同学嘛,人家来看你,也是一种情分。
请茶,坐定。和老马一起来的还有位女士,我们当时四十出头,那女士看上去也就二十八、九吧,相貌不错。老马介绍说这是他外甥女。
我在宁波,知道的人不少,但能知道我具体在哪个厂,那就恐怕不多了。老马能找到我真不容易。
“上宁波来出差?”我问。
“不,来看看你。”
“哦。那可太谢谢了,住几天走,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住处?”
“不,不,下午就回去。”
“这样急?来了就住几天,没去过天童、育王吧,明天去看看。”
“不了,你也忙,我就不打扰了。”
本来就没什么私交,就这样一句一句地搭讪着。终于他转入正题了。八十年代快结束地那几年,下海做生意的不少,老马也在做生意——厂里倒没辞掉。他知道我厂里生产的一种东西市面上很好销,于是就找我来了。不但要求能先给他东西,还希望能价钱便宜一点。这个要求应该说不难答应,但为了稳妥,我叫了一个人陪老马去销售科联系。午饭时,我问老马事情办完了?满意吗,不满意尽管说。他连连说满意满意。吃完饭派个车送他去车站了。销售科的人告诉我,老马只有买一点点,我到很纳闷,这些货的利润连他们两个人的车钱也挣不回来呀。
老马以后也没来找过我,大约半年后我离开宁波回上海了。
一天深夜,一阵电话铃声将我从梦里惊醒,太座接的电话,对着电话说请你等一下,就将电话递给了我——电话的那头竟是一个女的。
当对方确认我是某人后,口未开竟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半天我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是老马的老婆小张。
老马和那外甥女已经一起失踪一年多了,报过案,登过报,到过一切可能找到老马的地方,但就是找不到老马。离开的时候既没吵架也没预兆,走了之后一点信息也没给,也不知是死还是活,就是要离婚也得说句话啊。
虽然失踪两年,可以由政府机关宣布死亡,但小张铁了心要找到老马,问句话:我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出走!
老马的出走给小张带来了好多意想不到的难堪。听说老马去过宁波找我,于是就设法搞到我的电话直接电话找我来了。
我心中在算,他来宁波找我的时候竟然已经离家快一年了。
我和小张说了老马来找我的全过程。小张不断发问,我一一如实相告,我说我不知道他出走的情况,只当他还在那个厂里,根本也没去问他的私生活。很抱歉我无法进一步帮你做些什么。小张挂电话时千万拜托我和宁波联系一下,万一万一老马再去宁波时一定要拖住他。我答应了。
第二天我守诺电话宁波,回答是:我走以后不久老马又去过厂里买东西,但因我不在,他买完东西就走了。没有他的进一步消息,以后他再来的时候一定将他拖住。
放下电话我陷入了深思,虽然只有一小会:老马,你希望什么呢?——学校里他说话很矜持的模样又出现在我眼前。
春去秋来,我回上海已经快两年了。一天晚上门铃响了。当时我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很少有人上门,而且也很少有人没事先联系就上门来的。开门一看,竟是老马。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要不要拖住他(笑。)
老马好象风尘了不少,坐定后,我也很干脆的说: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没。
他回答,不说了不说了。
“有什么不可说的?”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几年怎样过来的?”
这几年老马的经历,我通述如下:
下海做生意,但利润不大,后来就南下,到了广东。但广东也混不出头,于是又很周折地到了广西柳州。曾经和人合伙承包柳州的一个大商场,但结果还是输的一塌糊涂。外甥女早已经离开他了。为了生活他到处打工,最后在一家歌舞厅里搞音响设备的维修和保养——幸亏年轻是自己学过一些半导体电路。有一个广西的女人跟着他。几年下来总感觉生活艰难和他预期的目标相差太远。于是带着广西女人一起回上海看看有没有机会。老马说只能依靠老同学了,所以又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帮他找找一种原料,他想利用这种原料加工成产品卖到广西去。
我告诉他,我离开商圈很久了,成天埋头图纸计算实验。不过你既然开口了,我就试试吧。行不行明天告诉你,怎么和你联系呢?他说他没固定住所也没电话,还是明天再来一次吧。我说那好,明天你来吃晚饭,他答应了。
老马走后,太座问我,为什么不拖住他告诉他老婆?
我回答:时效已过,而且小张还是不是他的老婆我无法证实。他敢在上海露面,能找到我家说明他已经不怕小张找他了。
第二天,老马果然来了,还带着礼物——一套茶具。我告诉他已经和某单位联系好了,让他去找某某人,价格你直接开口就成了。他很高兴。我得知他居无定所,也就请他在我家的客房里委屈一夜,他也痛快的答应了。
早晨我起来去看老马,不料老马已经走了,房间理得整整齐齐。
老马走了以后一直没有消息了。我电话某单位,得知老马并没有去。倒也令人纳闷。一天终于忍不住了,打电话给某同学,我知道那同学和老马一直有联系。那同学也支吾不太肯说,见状我就告诉那同学,你放心我决不打听你们之间的事,你只要告诉我,老马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那同学告诉我,老马自从来我家以后又去了广西,上海实在难以混。但好象广西更难混,只好回上海了,带着广西女人。原来的老婆始终保持着老马的户口,不肯宣告他失踪,因而老马回上海后还有个户口。居委会见老马这样的情况,就给安排了看自行车,老马没有房子,只好和广西女子一起在自行车棚里拦了一角当住房。
老马为什么不去应聘?我问,
这样大年纪谁要?
生意不做了?
还有什么生意可做哦!
有小孩了吗?
有一个女儿,广西女人生的。
算结婚了?
谁知道。广西女人很凶。
你见过?
我去过他那里。
哦。见老马问个好吧。
好的。
一个本科生——当时本科生很吃香,多少年没有大学生出现了。一般的本科生在实习期满后基本都上办公室去了,至少弄一个副职当当。老马年龄正当年,论文凭有文凭论经验有经验,当了技术科的副科长,再熬几年当个总工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当年厂里有文凭的毕竟少。但他选择了经商。经商就经商吧,为什么要失踪呢?也许因为失踪才需要经商?难道老马真的难过美人关?虽说道路是人自己选择的,但我想有几个人是真真地在选择呢?我不知道老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所谓的后悔。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也许他的经历正是他所快乐所在。
我不想再胡思乱想了,眼前出现的是念书时老马很矜持说话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