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吃俗吃 中国人爱吃，而且把吃这样一件人人都必须发生的事，变成了文化。而什么事情，一旦成了文化，就复杂了起来。最起码的，它在你并不觉察的时候，就有了雅俗之分。 雅人们吃东西，绝不追求最好最贵，但一定要有与众不同的讲究。其一，环境自然要独出心裁。春天最好去山林，以青草地为桌，鲜花在四周怒放，有蝶恋花，有鸟投林，即令无酒，菜也一般，也会醉卧花丛；夏天最好在亭台楼阁，席间有清风穿堂而过，其清新之气同酒气菜气相汇相融，别有清香四溢 ；秋天最好在月明之夜，泛一小舟，漂荡江湖，虽无大肉大鱼下酒却有风声水声助兴；冬天则最好找一草庐，寻一些干柴燃一炉火，满屋弄得热气腾腾，菜不一定要多，但一锅喷香滚烫的汤却是必须的。其二，食客自然是要臭味相投者。举筷之间，入嘴前后，谈笑风生，对答较量，天下雅事趣事，尽在席上。有人善饮，有人善谈，有人善笑，有人善唱；更有人者，饱读诗书，联句对对，脱口便出；更更有人者，擅长写诗，古典老词现代新诗，有如自来水，龙头一开，汩汩而出；更更更有人者，工于书画，浓泼淡抹，姹紫千红；更更更更有人者，能歌善舞，歌可绕梁三日，舞可缭人眼乱。一顿饭吃完，并不知究竟吃下去了什么，兴意却是盎盎然，心情亦是欣欣然。许久许久以后，席中味道早已忘却，说了什么唱了什么也不记得，可当时的气氛以及情调却是久久萦绕在心，雅人们要的就是这个。 只是，现在的生活节奏快捷，人心亦浮躁，故而我们几乎见不到尚有几个人还在雅吃，满天下人都只知或只顾了俗吃。钱多的人便去豪华之地，满桌的酒肉点得个一塌糊涂，其实明知吃不了也不想吃这些东西，可点了一来，便可显示财富和气度，于是也就不在乎了；钱少的人则找一小小饭馆，往南便吃海鲜，往北便吃野味，再不就是吃民俗，吃风情，吃原始，吃宫廷——诸如此类，来的都是客，吃得都一样，一点花招都没有。吃时便只是为了吃，饿极之时，也会兴意盎然，但饱腹过后，却不再思量。没钱的人大多都不去饭馆，偶然心动，想要在外吃一顿，多也是去那路边小摊，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车马和行人，和着噪音和灰沙以及望着街后高楼大厦蓦然间涌起的一点点辛酸，一起咽下肚去。 有一年，和几个朋友去湘西，几经曲折，到了王村，就住了下来。那时还没有拍电影《芙蓉镇》，游人是极少的。我们住在当地人家里，这家男主人有条船，于是便同他商量坐他的船逛猛洞河。次日上船，一路前行，两岸青山，葱浓茂盛，一河碧水，清澈明媚。于是便有了吃兴，都说不用下船了，就在河上吃活水煮活鱼。船家也高兴，当下下网。只一会儿便打到两条活蹦乱跳的鱼。立即就在船上生火烧水，幸有油盐，亦有碗筷。船泊在河中，因是水库，水面极静极平，没有浪花，不见流水，一时竟分不出河的上游下游。也就一锅鱼汤，一条烧鱼，汤煮得白白的，鱼烧得黑黑的，一只粗瓷碗，两根竹木筷，坐在船舷上，嚼鱼便眼见满目青山，喝汤便看蓝天白去，放碗时，碧绿如玉的河水又尽铺在了眼底，一时间心里竟有着百感交集。 十几个光阴已过得人忘记了许多的人事，但那一顿的鱼以及随鱼而来的青山绿水蓝天以及即时即刻所涌出的心情，竟像是摄影一样深刻地印在心底。 有时想，俗吃的目的是饱肚腹，而结果也就是饱肚腹；而雅吃却不。雅吃的目的是除了饱肚腹外，它还要让精神也是饱的，其结果也正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