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邂逅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传说中需要500年，当我们追寻那一段古老的浪漫时，500年恰好是前世今生。

我把这些话讲给森听的时候，他笑了起来，很满足的样子。我喜欢看他的笑容，他一笑我的心里就阳光灿烂。认识的时候森就是这样的笑着，一下子带走了我的心。那是一个初春，我刚刚脱下厚重的大衣，潮潮的天气，有点阴冷，我记得。

那个时候我还在学校，每每一坐在桌前，没过多久眼光就溜出了窗外。教学楼下面是一片荷塘，夏天的时候莲叶热热闹闹拥挤着，花开得满眼都是。可是那会儿还没有一点点的绿色，偶尔有风刮过，水面皱皱的像旧上海舞女被揉皱的丝裙。有时候黄昏的光线斜斜地移过来，没有热度，没有力度，却意外地刺痛我的眼睛。于是我收回眼光，在本子上胡乱写下“茶”、“一生”、“永远”这样的字句，很多时候写下的是他的名字。

后来工作了，周末的时候经常一起去街上闲逛。当时的我们真的很穷，穷到连一件象样家具都买不起。我们的小屋不大，可是空空荡荡，连床都只是一张床垫，地上扔着大块的毯子，席地而坐。逛街的时候喜欢去看宜家，我爱那里所有的东西，我常常想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它们搬回自己的小屋呢。森看我半天说，不会太久的，等到了那一天，你应该有一张胡桃木的书桌，和一盏伞状的台灯，一杯茶，然后你穿一件很长的家居服，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写字。

我说，会有那一天吗？

     他说，会的，只是现在，我还买不起这么好的家具给你。

     于是我顺从地点点头，挽了他的臂出来。

2

以后的日子我们都开始忙碌起来。我进了一家广告公司，森继续在他的公司里玩命地干着。刚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我，根本不能适应这复杂的人际关系，现实让我很沮丧。我像一颗在河床里乱撞的石子，渐渐被磨出了棱角。

在那个夏季我和森频频发生争吵。不明白是天气的原因还是我本身的原因。一次争吵是一次伤害，再深厚的骨肉之情也经不起这样的伤筋动骨，何况我们，我们只是恋人。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们都能体谅一下彼此，也许后来就不至于会分开。可事实上就在那个时候，森对我说要和朋友自己开公司。森说他答应过我，会给我好的生活。我知道我没有理由阻拦，虽然我已经闻到了不好的气息。可是我说，好吧，你好好干。

然后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我就眼睁睁看着他终日忙碌，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家里的东西一件件多起来。我有了胡桃木的书桌，有了伞状的台灯，有了很漂亮的家具服，可是我从此不写字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坐在黑暗里听歌，听各种各样的歌，听到麻木。有天在一首歌里，听到那一句“寂寞的恋人啊”，我的眼泪在瞬间狂乱跌落。

3

森的公司开始有声有色了，他很开心。他说，这样的话不久就可以向外发展了，公司很快可以扩大规模……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说，既然这样，真的很好。我会祝福你。

他震惊。但是我一意孤行。我不习惯这样无限期地等待，无限期地一个人面对黑暗。等待令我感觉不良。英文里有一句话我相信——out of sight, out of mind——不在眼前，不在心上。等待是件很难的事。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等不了，我终究会逃跑。与其这样隔膜地熬下去，不如分开的好。人生不过瞬间，我没有义务为他守侯。既然要这样地走远，也就一点一点淡忘了吧。我不是信不过他，我是信不过自己。我对森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就这样了吧。

没过多久，森打电话来说要离开这座城市。我说好，一路顺风。他说，不来送送我吗？我说，也好。穿过纷嚷的车站广场，我的心恍恍如隔世。到了闸口，我说，不送了。他忽然用力抱我的肩，像是生离死别。然后他放开我。我转过身，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恋人啊，聚与散，就这样了吧。

4

森走以后有时候会写信来，说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朋友。我看得出他状态良好，我很替他高兴。我没有回信。既已分手，就该有个分手的样子，何必还要如此牵绊？我要有全新的生活。

以后的日子里我开始和别的男人约会。年纪一年年在长，妈妈都开始操心了，我也很想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可是每每以失败告终。我很困惑，为何这样结果？直到有天，和一个男人见面吃饭，他起身去洗手间，我看着他的背影，竟然将他看成森。我才知道，原来我依然没有忘记。

这样的几番过后，我对自己渐渐已不存幻想。就这样一个人吧，一个人生活。

5

又是一个初春，我搬了家。我在书房里摆上了那张胡桃木书桌，书桌上，放了那盏伞状的旧台灯。

有时候我会穿上那件很长的家居服，坐在桌前看书，可是不写东西，我已经写不出任何东西来。有时候也想起念书时候坐在教室里，眼光掠过窗外荷塘的水面，眼睛刺得疼，也想起自己在纸上胡乱写下的字句，和他的名字。

周末，与女友喝茶。闲适的生活让人愉快。就算是一个人又怎么样呢？有一帮诚恳的朋友，白天有事业做，晚上有小影碟看，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我是愉快镇定的人，在他们眼里。

可是他们不知道，偶尔，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我会拉上窗帘，一个人翻出那张老旧的碟来听，听到那句“寂寞的恋人啊”，我还是会一瞬间泪流满面。

直到忽然有一天，这张太旧的碟终于发不出一点点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划烂了它。我抱着那张碟，颓然地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心中一片茫然。

“寂寞的恋人啊……”

她到哪里去了？

6

时光就这样过着。一个人的生活波澜不惊。我自己工作，自己逛街，自己看书，自己散步，渐渐觉得心里很平静。那段往事，已经蒙上了灰尘了吧。我很高兴自己的样子。

就这样有一天，我收到他的信。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我现在的地址的。实际上这已经不重要。他说，他要结婚了。我突然觉得心里隐隐地抽搐了一下。分明是痛。还有一滴泪。

这很好笑，我对自己说。既然还会在乎，为何当初坚决要分开？我发现这样的问题，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这许多年，兜兜转转，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结局，今天，终于来了。

忽然记得拜伦有一首诗，最后两句是这样的：

“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如我会见到你，事隔多年，

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人是很奇怪的啊，很多恋人一样不都是这样吗，因了种种阴错阳差，相爱的人终不能够在一起。或许是那500年还没有修够？恋人啊，所以，是与非，对与错，也就这样了吧。